「师爷!师爷!」林爷丑态毕露,慌张地拉着师爷的袖子求助。
「唉,你色胆包天,犯下这等坏事,如今老夫也帮不了你。」师爷怕惹祸上身,忙一摔长袖避开他,心里却在暗叹:「天底下这么多人,你抢谁不好,偏偏要和皇上抢同一个人呢!」
「掌柜,欧阳大人是否已经启程离开了?」杨御使问道。
「正是,因为林爷要上门寻欧阳大人的麻烦,老奴便叫他们及早离开岷州。」
「这么说,欧阳大人是今早才走的?一共几人?」杨御使一边问,一边朝一位年轻的属下使了个眼色,那人见了,二话不说,便领命出去了。
「是的,共有四个人,其中一个听称呼好象是船长,那人面貌俊美,气宇非凡,老奴认为见过他的人一定忘记不了。」
「还有一位雪公子,也是只应天上有的俊逸人物,他和欧阳大人交情甚好。」老掌柜又说道:「最后一位少年,棕色皮肤,浓眉大眼,对了,嗓门很大,老呼喝老奴,让老奴不要怠慢他家主人。」
「这么看来,他们外形出众,守城的将领是很容易认出来的。」杨御使思忖道。
因为恶徒们的挣扎,士兵们花费了一些功夫才绑下他们,这里刚弄停当,只听见酒楼门口一声马嘶长鸣,先前出去办事的人赶回来了?
「禀告御使大人,欧阳大人已经出城,不过小的已打听清楚,欧阳大人是上了一艘商船,估计是前往下一个驿站柳州。」
「知道了,本官自会将这些情况禀报圣上,而你,尽快通知柳州的水师,务必拦下这艘商船!」杨御史吩咐道。
「小的遵令!」
这班从皇城远道而来的人马,在岷州兵分两路,继续执行着靖国皇帝所下的懿旨。
第七章
「无垠,从柳州到下一所驿站,大约要多少时间?」
被正午阳光照得很是亮堂的船长室里,谢凌毅正检视着航线图,一张由蓝黑白三种墨水,标示出不同海域水深和驿站的地图,被完全展开在犁花案台上。
「顺风顺水的话,大概要二十日。」雪无垠也站在案台前,看着地图。
「那太费时了,你觉得跳过柳州,直达瀛洲怎么样?」谢凌毅点了点从地图上看,离开柳州有一段距离的岛屿群落。
「瀛洲虽然距离远些,但却是个很有名的淡水岛,我们在岷州已经补给了一次淡水和粮食,所以我估计即使不去柳州补给,也足够直行到那里。」
「嗯,就这么办。」谢林毅在瀛洲那里画了一个小圈,并注明是下个目的地。
「毅」雪无垠突然问道:「他知道吗?」
「什么?」谢凌毅的注意力全在地图上。
「子鑫他知道大浮号最后目的地是夏国吗?」雪无垠轻声问。
谢凌毅不觉停笔,沉吟了半刻道:「我会告诉他的。」
「如果他不愿意去呢?」雪无垠又道:「你想强留他在身边?」
「子鑫他……」谢凌毅的面容更显得犹豫,就在这时,只见欧阳子鑫高挽着袖子,赤裸着双臂,抱着一大堆从甲板上收下来的衣物床单,一阵旋风般地走了进来。
「我怎么了?船长。」欧阳子鑫恰好听到谢凌毅在说他。
「是这样的,」谢凌毅虽然说不会强迫欧阳子鑫,但真要他说出来时,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船要去夏国。」
「我知道啊。」欧阳子鑫很快地答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们从没告诉过你呀。」雪无垠很意外,欧阳子鑫能认出夏国的擎日箭就已经很厉害了,难不成他连这个也看得出来?
「我怎么知道的?」欧阳子鑫把洗晒干净的衣物放好在衣橱内,一脸困然地道:「因为船长和雪舟师是夏国人,不是吗?而且还买了这么个一大船的靖国时兴货品,当然是要运回夏国去卖啊。」
「呃……」雪无垠听了,愣了一愣,随即笑道:「是啊,我会问你这样理所当然的问题,真是失礼了。」
「呵呵。」欧阳子鑫报以一笑。
谢凌毅注视着欧阳子鑫,想当初他认出擎日箭的时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可现在却很信任大浮号只是一条商船,很信任他们商人的身份。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谢凌毅不禁自问,摄政王爷身份的曝光,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毅,你在想什么?」雪无垠很少见谢凌毅居然会提笔走神。
「没什么。」谢凌毅恢复了神态,把手中的毛笔放回笔架上。
「天气真热,甲板上就像个火炉,水手们都很辛苦,」欧阳子鑫又道:「船长,这里没事的话,我要去厨房帮忙,赵老厨子说要做酸梅汤给大伙儿解暑。」
「你去吧。」谢凌毅道。
「他可真有精神,而且很能体贴人心,」欧阳子鑫一离开,雪无垠就说道:「难怪水手们那么喜欢他。」
雪无垠知道生活在枯燥又辛苦的远洋船上,水手们的心情容易郁闷紧张,或是脾气暴躁,所以惹事生非是常有的事。
安抚水手们的情绪,也是船长重要的职责之一,欧阳子鑫在不知不觉中,就帮了谢凌毅一个大忙。
「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单纯的人。」谢凌毅在心中感叹道。
◇◆◇
农历七月十五,大浮号离开岷州后的第二十天,正好进入夏季。
无风,无雨,烈日炎炎,酷暑难耐,午后灼热的空气就像是流动的火焰,在大浮号船体上恣意奔突。
「嗨呦!嗨呦!」船舷两边,打着赤膊,扎着头巾,全身都快被晒成黑炭色的橹手们,整齐声喊着口号,奋力摇橹行船。
在白炽阳光的炙烤下,甲板上简直是热气逼人,唯有那张挂着巨帆的主桅杆底下,有那么一小块灰色的阴影。
「哈!它浮起来了!」欧阳子鑫惊喜地叫道,他穿着蓝色绸布的无袖短上衣,长及小腿的白色绸裤,正盘腿坐在阴影里。
一只盛了半碗海水的白瓷水碗,放在他的面前。
「大惊小怪,它如果不能浮,还叫指南鱼么?」天沣不屑地说道,他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身上穿着淡红色的中袖布衣,灰色的布裤高卷到膝盖上面,正坐在地上,背靠着桅杆纳凉。
「欧阳,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了。」和其它水手一样打着赤膊的阿志,半蹲在欧阳子鑫跟前说道。
「真的?可你不是要用来分辨方向的?」欧阳子鑫这么说着,眼睛却还盯着瓷碗。
仔细看,大碗内还飘浮着一枚手指粗细的,小鱼状的薄铁叶,「鱼头」常年指着南方。
「可以叫修船的铁匠老杨再做几个。」阿志笑道:「很容易的,一会儿就成。」
「那它怎么就可以指南北?」欧阳子鑫突然问道。
「这……」阿志抓着脑门,答不出来。
「这么简单都不知道?」天沣以得意的口吻道:「因为我们脚下本来就是一块无限大的磁铁,指南鱼打造的过程中,利用了大地的磁性。」
「噢!」欧阳子鑫恍然大悟道。
阿志还是不太明白,就问:「天沣,这是谁告诉你的?」
「自然是首领教我的,」天沣一提及雪无垠,就显得格外神采奕奕:「不仅如此,首领还懂得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比如把指南针放在指甲盖上,碗口上,或用油绳吊着来辨别方向!」
「好厉害!」欧阳子鑫和阿志异口同声地道。
「这还用你们说,首领的聪明可是天下第一的!」天沣骄傲地说道。
「不过你能从雪舟师那里学到这么多东西,也很棒!」欧阳子鑫由衷地敬佩道,想年纪轻轻的天沣跟着雪舟师走南闯北的,还能用心学习各种本领,实属不易。
「嗯,」天沣听了,难得地露出少年独有的青涩神态,一笑道:「首领也很喜欢我这点。」
「天沣,你的父……」欧阳子鑫很想问你的父母亲呢?
「哇呀!」阿志的一声怪叫打断了他。
「什么?!」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欧阳子鑫也只看见一个灰色的影子,从他们头顶笔直掉下,砰地一声,便已经砸翻了水碗!
紧接着,灰影又飞快地平移开去,啪啦几声就消失了。
「阿志,瞧你吓的,它不过是只海燕。」眼尖的天沣看见它飞开时的背影。
「啊?它受伤了!」欧阳子鑫则瞪着甲板上碎成几片的水碗,碗口和甲板上都有腥红的血迹。
「快看!它飞到船首桅杆上去了。」天沣又站起来嚷道。
「子鑫,你要去哪里?」天沣见欧阳子鑫闻言,几乎是一跃而起。
「去看看。」欧阳子鑫说着,便已经朝船首跑去。
「等等我。」天沣说着,也跟了上去,留下阿志收拾破碎的碗片。
待他们跑过去的时候,那只灰色的海燕又扑腾着翅膀,从桅杆的绳梯上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飞,最后竟然噗地掉落在船头撞角上。
「糟糕,我们构不到它的。」天沣为难地说道。
撞角,就是一根顶端尖锐的铁木,它安装在船的最前端,并笔直地伸出船首,在遭遇海盗等敌船的时候,可藉此冲撞敌方船身,以达到破坏敌船的目的。
天沣会说糟糕,是因为海燕不偏不倚地落在撞角的最前端,还好现在没有风,不然它一定会被刮下海。
欧阳子鑫眉头轻拧地看着那只紧缩着翅膀,灰不溜啾的海燕,忽然弯腰利落地脱下脚上的布鞋。
「喂!你要干什么?!」天沣直觉不妙,想要劝阻,可是欧阳子鑫一个凌空翻身,便轻巧地跳上行驶中的撞角。
「呼。」光着脚丫踏在撞角尾端,看着波涛在下方哗哗地流转而过,欧阳子鑫不得不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挪出脚,因为撞角是向上倾斜的,再加上船体沉浮不定,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顺利地走过去,救下海燕。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欧阳子鑫担心自己的靠近会惊动海燕,便不住低声说道。
「你会害死我才是!」甲板上的天沣焦急地嚷道,欧阳子鑫若有闪失,相信不论船长还是首领,都会拿他是问!
「呀!那不是欧阳吗?!他怎么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真危险!欧阳会坠海的呀!」无论是橹手,还是操帆水手都注意到在撞角上缓缓行进的欧阳子鑫,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聚拢过来。
「你们别过来,免得子鑫分心!」天漫转身告诫道,与此同时,只听见撞角上「啊」地一声低呼!
「子鑫!」天沣扑到船首栏杆上,万分紧张地看着欧阳子鑫左摇右摆,晃晃悠悠的身子,一根生锈的铁钉从他脚边滑落,掉在飞起白沫的海浪中,很快消失不见。
「我没事!」欧阳子鑫摆摆手,终于稳住了脚,刚才是不小心踩到那根风吹日晒之下松脱出来的铁钉,脚板一痛,才失去平衡。
「如果构不到它,就回来罢!」天沣又劝道。
「嗯。」欧阳子鑫嘴上这么应着,可他还是一直朝前走,撞角越来越细、越来越光滑,但离海燕也越来越近。
甲板上,是一种连呼吸都停止的紧张气氛。
撞角上,更是心惊肉跳,险象环生,天气酷热,欧阳子鑫简直是汗如雨下,蓝色的绸布短衣已经湿透。
「还差一点。」欧阳子鑫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怕吓着那瞪着乌黑小圆眼,非常不安的海燕。
「可以构到了!」一点点弯下腰,伸出的手正好摸到海燕的翅膀,不知道是海燕理解了欧阳子鑫想要救护它的心思,还是它受了伤,实在没有力气再闹腾,它居然乖乖地听任欧阳子鑫抱它。
「小心点,慢慢走回来!」天沣喜忧参半地说道。
「好!」欧阳子鑫解开衣服扣子,小心地把海燕藏在怀里,然后转过身子,兹嘎!一个小浪头,从船首迅速地滑过,撞角左右颤动不已,欧阳子鑫想用脚趾抓稳撞角,可是他的脚板也汗湿了,在铁木上一个打滑,身体就倾侧而摔下!
「欧阳!」看着那瞬间消失在撞角上的人,众水手惊呼!
「子鑫!」就在天沣想要不顾一切地跳上去救人,一道人影更快且了无声息地掠过他们的头顶飞了上去。
「嗯?!」欧阳子鑫差点就葬身大海,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个人影倏地闪现在他眼前,并很快抓住他下坠的手腕!
「船长?」欧阳子鑫很意外谢凌毅会突然出现,下个瞬间,身子就已经被拉上撞角,紧接着,已被谢凌毅结实的臂膀抱了个满怀。
「是船长!」天沣这会儿也看清楚了,惊喜地叫道。
谢凌毅的轻功真是了得,他抱着欧阳子鑫从倾斜的撞角上凌空飞跃而下,眨眼间便稳妥地落在船首甲板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呼……」欧阳子鑫也终于回过神来,长长地出了口气,抬眼对上谢凌毅的眼睛时,他本想笑着说多谢的表情,顿时僵硬住了。
原来那双黑曜石般漂亮的眸子里,迸射着让人无法直视的愠怒,欧阳子鑫不禁咽了口唾沫,看来一番彻头彻尾的教训是少不了了。
「你受伤了?」谢凌毅凌厉的眼神移到欧阳子鑫衣襟上、那点点斑驳的血迹后,不由又暗沉了几分。
「不、不、不。」欧阳子鑫有种说不出的心慌,忙拉开衣襟道:「是它受伤了,所以……」
谢凌毅不待欧阳子鑫解释完,就抱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向船舱。
「船长好厉害呀!嗖地一下就救下了欧阳。」甲板上,水手们个个露出钦叹的神情。
「不知道欧阳有没有受伤?这小子的胆也忒大了点。」又有人心有余悸地说道。
「这才像大海的热血男儿啊,哈哈哈。」也有人大声称赞。
「走罢,走罢,今晚一定要找欧阳喝酒!你也要来阿,天沣!」水手们招呼着,各自干各自的活去了。
◇◆◇
「毅?!」雪无垠看见谢凌毅面色紧张,又打横抱着欧阳子鑫走进船长室,真是吓了一跳。
「子鑫,哎?怎么你又受伤了?」雪无垠大步迎上去,一眼便看到欧阳子鑫衣服上腥红的斑点。
「不是的,我……」欧阳子鑫把怀里缩头缩脑的海燕,挪出衣襟,说道:「是它。」
「什么?海燕?哪里来的?」一瞅见那团灰毛的小东西,雪无垠便惊讶地问。
「他从撞角上救下来的。」谢凌毅低沉地说道。
「撞角?子鑫,你竟然上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雪无垠终于明白谢凌毅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了。
「无垠,你看看他有无受伤?」谢凌毅显然不相信欧阳子鑫说他自己没事。
「好的,只是毅,」雪无垠冲谢凌毅暧昧地一笑:「你得先把他放下来,不然我无法检查呀。」
谢凌毅尴尬地一怔,但是他很快把欧阳子鑫放在扶手椅子里。
「嗯……」雪无垠小心地抱下欧阳子鑫手里海燕,再解开衣襟看个仔细后,说道:「放心吧,毅,这次他是连个擦伤都没有,这血确实是海燕的。
「看吧?」欧阳子鑫对谢凌毅道:「我都说没事了。」
「这只海燕大概是被盗鸥抓伤的,」雪无垠又察看了一下海燕的伤势,说道:「左翅膀有三个爪洞,脖子也被抓开了,不过都未伤及主动脉,所以它尚有余力逃生。」
「原来是盗鸥干的。」欧阳子鑫知道这种海鸟,它的个头就好比老鹰一样庞大,喜爱袭击别的海鸟,偷吃它们的蛋,还有霸占鸟巢,因此才被人们称作盗鸥。
这种鸟在皇城码头附近也有。
「那么,它可以治好吗?」欧阳子鑫关切不已地注视着海燕。
「这得看伤口恢复的情况,我先施针,帮它止血。」雪无垠说着,便从水蓝色的衣袖内掏出一个针包。
「麻烦你了。」欧阳子鑫致谢道。
「呵呵,这话应该对毅说,」雪无垠微笑道:「虽然只是一只海鸟,但是也得先获得船长的同意,才能留它在船上。」
「啊?」欧阳子鑫这才想起船上的规矩,他眼巴巴地看着谢凌毅,心想:「你不会这么狠心把它丢下船吧?」
被欧阳子鑫如此盯着,谢凌毅只得叹口气,说道:「无垠,先治疗好它。」
「是的。」雪无垠对谢凌毅淡淡地一笑。
「谢谢你!船长!」欧阳子鑫眉开眼笑地嚷道。
「别开心过头,你扰乱了船上的纪律,今晚就罚你去主桅杆了望。」谢凌毅不忘惩戒道。
「没问题。」欧阳子鑫爽快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