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离奇了,我这辈子都没有看过枪,真的。
「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杰西摇著我,「她死了之後你杀光在场的所有人,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至少让我见她最後一面!至少让我去她坟上献一束花!」
我绝望地哭了出来。
太离奇了,他说的事情都好奇怪,跟我普通的生活离得太远,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杰西似乎有些不忍了,猛地抱住我,「对不起,对不起,请你谅解我,我也爱你呀,但是我不能看你一直活在虚构的世界之中,我不想当她的替代品,也不要把你当成她的替代品,我们不能走出这个世界吗?不能真正地爱著吗?不能拥有真实吗?」
我虚弱地哭著。
他说的话都是谎言而已,明早醒来,一切仍会一样,我会过著普通的生活,会痴痴地等姊姊回来。
我爱她,也爱他,我们不能就这样过活吗?
「拜托你醒来吧......」杰西微微抱紧我,「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们回到真实世界好吗?」
我喘了口气,眼泪还在掉,我转头,坐在饭桌旁的杰杰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我们,他没有见过我们激烈吵架,所以吓傻了吧。
「那我们......」我哽咽地问,「我们谁才是孩子的爸爸?」
杰西抬起头,哀伤地看著我,「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你姊姊的孩子呀......」
我闭上眼,「你说谎。」
杰西紧紧地抱住我,我们之间一阵沉默。
这个世界上充满谎言,有时我宁可活在谎言之中。
只要我自己知道,我的生活并不是谎言,那样就够了。
两个人的三角恋 07.早安
『我的名字叫做洁思敏。』吧台旁的女子,淡淡地微笑了,穠纤合度的身子包裹在黑色的洋装里,她的笑容就像深夜的太阳,那麽明亮而美丽,可是偏偏还带一丝轻愁。
坐在她身旁的男子,有一瞬间感到呼吸的紧窒,然後他也笑开了,带一点腼腆地,『真巧,我的名字叫做杰西。』他的眼睛是蔚蓝的,头发是在阳光下闪烁的金黄色。
『那可就太巧了,』站在吧台後的酒保微微一笑,停下擦拭玻璃杯的动作,『我的名字叫做杰森。』他跟女子有八分像,只是他的笑是淡得几乎看不到的,那双眸子里有太多的抑郁、太多的忧伤、太多的绝望,他伸手勾起落在颊畔的墨黑色头发,拿出两个酒杯,『为此,就让我敬你们各一杯酒吧。』
杰森的动作是流利而优雅的,没半晌,他就在洁思敏和杰西眼前各放上了一杯酒。
『这是特别为你调的。』他温柔地向洁思敏道。
杰西看向那杯酒,这酒的颜色是一种灿烂耀眼的阳光色,混杂著一丝丝热烈的红,但是不知为何,却不让人感到心情明亮,反而有种毁灭性的沉重。
『背阳向日葵......』洁思敏淡淡呢喃。
『是的,感谢你还记得。』杰森淡淡地笑了,转向杰西,『你这杯调酒,是本店的招牌,我独创的「夜百合」,请试试看吧。』
『夜百合?』杰西看向自己的酒杯,忧郁的深蓝色中,缓缓透出光亮的洁白,这样的颜色真是不可思议。
『这家店的店名,是杰森取的呢。』洁思敏捧起酒,淡淡笑道。
『敬你,美丽的茉莉花。』杰森温柔地说,他手里只是普通的伏特加,然後他转向杰西,举起酒杯,『也敬你,第一个字和我们一样的陌生人。』
杰西微笑了,跟著举起酒杯。
那一晚,他与洁思敏相谈甚欢;那一晚,他疯狂地恋爱了,他爱上一个黑道女子,也爱上了这个女子坚强而脆弱的个性,极欲离开黑帮的她,在命运中挣扎,他想要伸出手,将她救走。
为什麽在如此的暗夜之中,能孤傲地开著这样一朵纯洁的百合呢?
他简直著迷了。
酒保一整个晚上都很忙,他很英俊,也很惆怅,接近他的人有男有女,都想解开那眸底的秘密,然而他只是忧郁而优雅地帮客人斟上一杯一杯的酒。
来这里的人,是来买醉的,是来享受夜晚的华丽、夜晚的深邃、夜晚的神秘的,夜具有一种魔力,让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尽管出现在这样夜里的爱情,是那麽虚假、那麽时间性,在这里一切都有可能是谎言,在这里一切都离真实太远。
夜像一张巨网,牢牢网住这家酒吧。
杰西却隐隐知道自己已经靠近真相的核心。
凌晨时分,天蒙亮,洁思敏暂停了与杰西的对话,唤来带著一点朦胧笑意的酒保,『快要天亮了,你先回家吧?』
杰森抬头看了看阴暗玻璃门外的天空,『好的。』他离开吧台,一会儿之後换了衣服出来,看起来比穿制服时年轻了一点。
洁思敏再一次停下与杰西的对话,微笑看向他。
杰森走到她面前,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早安,姊姊。』
杰思敏把头微微右偏,勾起唇角,『早安,弟。』她回吻了杰森的额头。
窗外的天空,正要亮。
我的梦结束在一片血红之中,严厉的枪响和刺人的尖叫将我唤醒。
我还约略地记得枪的重量、硝烟的味道,也约略记得她越来越冰冷的躯体,还有她看见现场一个活人都不剩时,所露出的安心和痛苦参半的笑容。
在她的保护之下,我的手,仍然染上了血。
染上了别人的血,也染上了她的。
她在我怀中闭上了眼睛,『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最後她只有这麽说。
我点头,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晨光慢慢地洒下来了,我迎接了第一个在这家夜店里看到的早晨。
原来如此,所以她从不让我待到早上。
原来真相是这样残破不堪,原来在夜的庇荫消失之後,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寂,原来少了夜的魔法,那种华丽不过就是假象,原来少了夜的渲染,一切都如此赤裸裸地刺痛著心口。
晨光之中,我没有哭,只是抱起她,然後慢慢地走了出去。
阳光洒在我身上,我看到了魔法消失的瞬间。
『早安,姊姊。』我温柔地对她说。
但是她没有应我。
我想,她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旅行了吧,那个时候我是......这样想的。
「早安。」回过神,杰西正站在门边看我,「清醒了吗?」有点接近一语双关的问法。
我微点了点头,低声问:「你是谁?」
他一定不是一般人,连我父亲都找不到我住的地方,他怎麽可能找到?
杰西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温柔地看著我,「你是谁?」
我闭上眼,「我是龙王的儿子,夜店的酒保,我的英文名字叫做杰森。」
他的手温暖地覆盖上我的脸颊,我张开眼,对上他认真的眼神,「我的名字叫做杰西,是一个国际侦探社的社员,我来这里是受人之托,来调查一桩跨国人口买卖的案子,这件事是你父亲旗下的人做的,我到『夜百合』去是为了调查消息,没想到我爱上了你的姊姊,当我的案子到一个段落,总算完成委托之後,我兴冲冲地去找她,希望带她离开这个地方,只要能让她出国,龙王也拿我们没办法,可是当我到达酒吧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微点了点头。
杰西深吸了口气,「我开始找你,我听你姊姊说过,知道你们的关系不同於一般姊弟,既然她不见了,一定是你带走的,我找过你的心理医生,详细地询问了你的病况,然後我动用关系,瞒著龙王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却已经把自己的堡垒建筑起来了,我别无他法,只好先在你身边待下,再慢慢探听洁思敏的事情。」
我又点了点头。
杰西温和地抚摸我的脸庞,「你从小就有妄想症,只有不发作的时候会到酒吧帮忙,所以我见到你的机会也少,我找到你的时候,发现你的问题变得那麽严重,好一阵子都不知道该怎麽办,可是随著我对你的感情越来越深,随著我可以了解自己对你们姊弟的感情完全不同,我开始没有办法接受我只是你虚构故事中的一个角色,我希望你是真的爱我,所以才无法忍耐地把一切都揭穿,很抱歉。」
「没有关系,」我摇了摇头,深吁了口气,「就算是为了你吧,我也总该醒过来了。」
杰西微微动容,温柔地笑开来,伸手抱紧我,「谢谢你。」
我回抱住他,「我带你去找她,好吗?」
开车的是杰西,我抱著杰杰,依脑海中淡薄的印象指引他找到了墓园。
我们三个人站在坟墓前面,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我忍受那种热度,试著面对现实。
杰西把刚买的一束白色百合放在墓前,然後淡淡地笑了。
我则送了一束向日葵,虽然我知道没有人会带这种花扫墓。
「早安,姊姊......」我对著坟墓轻轻地说,「好久没来看你,真的对不起......」
百合花和向日葵以不同的形式,灿烂地开著。
我又想起姊姊对我笑的样子。
她是真的爱我吧,我惆怅地想著。
「别露出那种表情,」杰西站到我身旁,牵起我的手,「至少,她总算是见到我们了。」
我点了点头,回握住他的手。
他深邃地看著我,然後他微笑了。
我也微笑了。
杰西怀里的杰杰,伸出手来,扯住我好几个月没剪所以变长的头发,调皮地笑著。
自从我跟杰西在一起,这个孩子越来越活泼了,普通小孩子的玩闹,他都会做。
......唔,好像有点活泼过头?
我伸手,摸摸孩子柔软的脸颊,「那这个小孩到底是......?」
「是你从集团那边拿到的小孩,我问过心理医生,他说对你而言这可能是把事情合理化的一个关键。」杰西答道,「我查过他的资料,很巧的是,他是个孤儿,没有户口问题,所以......要不要继续养他,就看我们了,如果不要的话,只好把他送回社福机构。」
「当然要啊,」我伸手把孩子抱过来,「杰西,你说,我们谁才是这孩子的爸爸?」
杰西点疑惑和担心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像是了解一样地笑开来,「养者父母恩,所以我们都是吧。」
我抱著小孩,蹲在姊姊的墓前,「杰杰,跟姊姊说早安,『早--安--』」
杰西也蹲下来,带著温柔的笑容。
杰杰想了想,咯咯笑开来,「早--安--」
阳光温暖地洒下来,掉落在草皮之间。
杰西伸手搂住我,「早安。」他的吻落在我唇上。
阳光很暖。
原来魔法消失之後,我还是能够,拥有一份平淡的心安。
「早安。」我回吻他。
两个人的三角恋 08.心跳(完)
孩子长大了。
但是没有决定父亲是谁。
姊姊始终没有做出抉择,在我和杰西之间。
或者也许,有些事情,是根本不需要抉择的。
就像我跟杰西,其实,也没有做什麽抉择。
我们真的需要抉择吗?抉择只是逼迫自己找方法,如此而已。
在我的世界之中,所有一切都平衡地存在,所以我,不需要抉择。
「从此以後,王子跟王子,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把旗子插在积木城堡的顶端,杰杰自己为自己鼓掌,笑得很欢。
其实他算是个幽灵人口,不过杰西还是帮他弄到身分证明,年前终於送他去上学了。
幼稚园不上小学总是要上的,我微笑地对一脸不情愿的杰杰说。
没错,事实是,这小鬼每天精力旺盛地在家里跑跳碰,我被他闹得烦死了,晚上要是不给他念故事,他还要吵得我跟杰西都没办法回房间,现在送去学校至少白天可清净了,他在学校玩得累了,晚上也不那麽吵。
小学唯一的不好是有漂亮的年轻女老师,那些金发碧眼的洋小姐可热情了,上次就有一个当著我的面对杰西抛媚眼,让我气了好久,没对他摆好脸色。
後来杰西带我送杰杰去上学的时候,就当著她的面把我吻了个昏天暗地,她看得面色发青,我羞得满脸通红,後来我再也不敢去学校了。
「王子从救走了王子,然後王子就嫁给了王子......」杰杰正在积木城堡里面摆王座。
「杰杰,你到底在念些什麽?」我失笑著问。
「童话故事呀。」八岁大的小鬼头一脸无辜地回望我。
「哪是那样的,不是『王子和公主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吗?」我横他。
他也横我,「我们家就是王子和王子呀!」
......该死,教育失败!身教重於言教果然是真的。
杰西听了儿子的话,笑得放下手中的报纸,「他说的倒也没错。」
是没错,七年前,杰西将我带出国,远离那些姊姊希望我远离的腥风血雨,给了我新的身份证,至此之後,除了为姊姊扫墓,我极少踏上故乡的土地。
「对呀,我说的一点也没错!」杰杰叉著腰,得意地道。
「你不要仗著你爸爸宠你,就来气我!」我指著他骂,见小孩满不在乎,只好回头骂杰西,「你这家伙,不要一天到晚宠小孩!」指头戳上他胸口。
「嘿,会痛,我是个年近不惑的老男人了,别这样对我。」杰西笑著抓住我的食指。
我撇撇嘴,「三十二而已,说年过而立还差不多。」他的中文越来越棒,连口音都标准极了。
「但是真的要算的话,宠小孩的人是你吧?」杰西放下报纸,伸手把我抱进怀里,「每次都给他买玩具的人是谁呀?每次都带他去吃下午茶的人是谁呀?连回家乡扫墓也不忘带点零嘴回来给他的人是谁呀?」
我哼了声,靠上他的胸膛。
心跳的声音从胸腔中传出来,「砰咚、砰咚」。
前些日子我们回去扫墓了,在坟上摆著绽放的向日葵和百合。
花开得那麽美,映著早晨的阳光,每当看到那个景象,我的眼眶都是有点湿热的。
「杰西。」我温顺地靠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砰咚、砰咚」。
「嗯?」他的手温柔地抚摸著我的头发。
「你爱我姊姊吗?」
「是的,我爱她。」他的答案始终都没有变过,他脸上的笑容依然那麽温柔。
我扬起嘴角。
其实啊,我们的恋爱,是一段三角恋,杰西、我,和最重要的姊姊,只是不同於世俗,我们竟然在这样的关系里,找到了平衡点。
爱情不是是非题、不是选择题,也不是问答题,应该说,爱情根本不是个题目,题目是考试用的,爱情,我想是一种解答。
我们是一个平衡的三角形,少了一角,就会溃散,那就是我们找到的解答。
『就让逝去的永远逝去吧,因为曾经存在的,也会永远存在。』离开家乡的前一天,墓园里,杰西牵著我的手,温柔地亲吻我的额头,『向日葵和百合花,一直都会不断地盛开起来。』
红著眼眶的我,重重地点头,对姊姊笑了。
然後我,在他的身旁待到如今。
听著他的心跳,与他一起生活,直到如今。
我靠在杰西的胸膛上,他温柔地抚摸我的发。
「砰咚、砰咚」。
心跳的声音,规律而永恒地响著,自然而然,一如星球的万有引力,在互相的吸引之下,平衡了宇宙,也运转了宇宙。
「砰咚、砰咚」,姊姊,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感谢,我还活著。
与他一起活著,活著,然後过平静的生活。
你知道吗,姊姊,杰西曾对我说过,他会把一半的心留给你,姊姊,我也会把一半的心留给你,这样你就拥有一颗完整的心了。
姊姊,我们都还活著,像你希望的一样,平凡却幸福地活著。
姊姊,你也活著吗?
我按向自己的胸口,「砰咚、砰咚」,那是心跳的声音。
我闭上眼,微笑著倾听。
「好奇怪,」我说,「以前我想到姊姊的时候,心头都泛疼,但是现在,只要我想起她,我的心里却是那麽温暖,那麽幸福。」
杰西拥紧我,「那是因为她留给你温暖和幸福的缘故。」
我笑开来,「是呀。」
姊姊,花在盛开、心脏在跳、宇宙在运转,你知道吗?
「王子和王子......」杰杰把玩偶放在积木王座里,想了想,又加了一个女孩上去,「还有公主,一起过著幸福的日子。」
我兴致勃勃地看向杰西,「你说,我们谁是孩子的爸爸?」
杰西微眯起眼,审视著我的表情,确定我一切正常之後,微微一笑,「当然是我。」
「啊!?」我睁大眼,「为什麽!?凭什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