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住玉琉软倒下去的身体的人,竟是从床上坐起的韦勉,只见他眉宇之间,神采飞扬,目光有神,与青黑浮肿的面色格格不入,却又哪里有半丝伤重不治的模样。
纪神医动手倒了一杯水,润润喉,才笑著道:"韦兄弟,我这辈子说的谎,都没有在你这里一天说的多,你可想好要怎样补偿我?"
韦勉不动声色,让玉琉以舒适的姿势躺在自己身边,然後才懒懒回道:"既是兄弟,又何必计较这些,纪兄尽管出力便是,难道小弟我还能忘了纪兄的好处不成?拿来吧。"
"你这话,怎麽听著像是想要耍赖的样子?"纪神医失笑,虽这样说著,却仍然从药箱里拿出一粒与玉琉刚才服下的药丸一模一样的药,放在了韦勉的手中。"我这暖香丸,穷三年之功,方才炼制出两颗,一下子便都让你用去了,你这招引蛇出洞的伎俩若是不成功,我岂不是亏大了。"
韦勉阴冷一笑,道:"我做事,什麽时候算错过。你出去吧,半个时辰後,就对外宣称换血失败,我和玉琉同时丧命,临终前,将一本帐册交给你,托你转送京城,呈与皇上一阅。"
纪神医顿时气结,叫道:"你这是把我往那刀尖火口上推呀!"
韦勉懒得再理他,将那药丸一把扔进口中,纪神医瞪著眼,知他片刻之後就会倒下,争辩也无用,不由无奈长叹,转过身走出房间,让药儿从湖边打来一桶水,往里洒了些药粉,不多时,那一桶水就变得殷红如血,甚至还飘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37
房间内,韦勉强撑著睡意,将玉琉抱在怀里,额抵著额,低低呢喃了一声:"琉儿,你真是聪明得让人......牙痒痒......"
用这样的手段,也不能逼出这个人的真心,他是真的得了一个有趣的宝贝,还是花钱买回了一个肚里蛔虫?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似乎已经无法放手了,想要紧紧抱著这个人,即使是死,也要死死地拽著。
那日,当他被毒箭射中的那一刻,他最先想到的,竟不是对生命的眷恋,那时那刻,他的脑海中只出现了玉琉的面容,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自己死了,那个人会有怎样的反应?悲伤?还是拍手称庆?
所以,当纪神医当天晚上就解了他所中的毒时,他想出了这个计划,将计就计,假装中毒无救,既可试探玉琉的真心,又能将幕後黑手引蛇出洞。其实他心里清楚是谁杀他,只是苦无证据。
只是......玉琉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他恨不能在这张总是戴著顺从面具的脸上,狠狠咬上一口,把那张虚假的面具咬破,撕下来,他想看看,藏在面具後的那个玉琉,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
这一次,他是失败了,他低估了玉琉的聪明与算计,但他不仅不怒,反而心花怒放,时间还长著呢,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要怀里的人褪去所有的伪装,他要完完全全地占据这个人的全部,他要这个人在自己面前,透明清澄如一张白纸。只有他,才有资格在这张白纸上,画上任何自己喜欢的颜色。
黑暗笼罩过来。
紧紧相拥的两个人,都已失去了呼吸与心跳。
纪神医的暖香丸,其实......是两颗假死药。
估算著药效发作的时间差不多了,纪神医拎著水桶走进来,将殷红如血的液体,洒满了床铺,液体从床上,流到了地上,形成了一片血泊,看上去,触目惊心。
纪神医把水桶藏好,然後大呼小叫著跑了出去。
"不好了,韦大人......归天了......"
风中,血腥的味道渐渐飘散著。
睁开眼帘,依旧是雕花床栏,依旧是湖丝软帘,从窗户缝里,吹出来的风,透著浓浓的水气,案几上,水沈香燃烧时散发的烟雾,随著风左右摇摆,嫋嫋上升飘散。
好熟悉的场景,玉琉缓缓眨了眨眼,神智终於渐渐清明起来,原来,自己仍然躺在画影轩中,身上并无半处伤口,那麽......换血之说,难道是南柯一梦?
倏地坐起身来,他掀被下床,连鞋也忘了穿,光著足在木板地上奔跑起来,边跑边大声喊道:"药儿......药儿......"
奔跑带起了一阵风,将又轻又软的湖丝帘幕吹得飘了起来,帘尾扫过玉琉的眼睛,顿时遮挡了视线,就在这时,一双手从帘幕後伸出来,紧紧抱住了他。
"韦爷?"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修长的手,白皙如瓷的手指,紧紧地交扣在自己的胸前,只一眼,玉琉就认出了这双手的主人。
"刚醒来,怎麽连鞋也不穿,就到处乱跑。夜间的露水还没有干透,你不怕著凉吗?"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入玉琉的脖颈中,韦勉的声音,懒洋洋中,透著几分宠溺。
玉琉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光著脚,木板上的湿凉之气直往脚心里钻,但并不感觉冷,反而很舒服。已是入夏时节,赤脚也无妨。
"韦爷的毒伤好了?"没有挣脱韦勉的环抱,玉琉侧过脸,细细打量著韦勉的脸色,越看,眼神中的疑惑便越深。红润的面颊,神采飞扬的表情,眼前的韦勉,无论怎麽看,都不像是重伤初愈的样子。
"毒伤?什麽毒伤?"韦勉笑著,伸手探了探玉琉的额头,"有些烫,怪不得说糊话呢。"
玉琉怔了一下,却瞥见了韦勉眼中抑制不住的戏谑之意,立时便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毒伤,没有什麽换血救命,这一切,都是韦勉的设计,他被算计了。一股没来由的怒火猛地冲上了心头,玉琉沈下了脸,一口气在胸口转了几圈,终究没有爆发出来。
他,没这个资格,一个男宠而已,本来就是供主人玩乐的,想怎麽玩他,都随韦勉的高兴。
这,就是不得自由的无奈,他已经在南馆品尝了六年的无奈,现在在韦勉这个控制欲强烈的男人手中,他还要无奈多久?指尖刺入了掌心,生生地痛著。
38
这一刻,玉琉前所未有的渴望著自由,脱离任何一个人的掌控,哪怕,只能自由自在活一天也好。
然而,韦勉的手,却紧紧地环著他,仿佛一道铁箍,箍得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他心中隐隐作痛,面上却只得妩然一笑,道:"韦爷,是我糊涂了,快快放手,让我去用冷水洗洗,醒醒脑子。"
韦勉果然松开手,轻轻一击掌,却从门外进来几个丫环,一个端著温水,一个托著布巾,还有其他洗梳用具,一应俱全,最後时来的丫环,却是提著食盒。丫环们走路轻巧无声,动作麻俐迅速,在玉琉被这场面弄得一愣神的工夫,那些东西已经全部各就各位。
"请玉公子梳洗用餐。"
丫环们清脆脆的声音,宛如林间的鸟啼一样清新。
玉琉下意识地看了韦勉一眼,韦勉笑著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尽管什麽也没说,但玉琉也明白,自己的地位,似乎又提高了。
"动作快一些,一会儿我带你去游湖,你在园子里也有些日子了,还没在园子各处玩过吧。"
韦勉的宠爱,已经溢於言表,可是玉琉却毫不领情,尽管维持著表面的顺从,可是他的心里,却如同巨浪涛天一般,将过去曾有过的一丝苟且偷安的想法,尽数淹没。
湖岸边停驻的画舫,精致而华丽。玉琉每次看到它,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陆月如,那个女人带给他的感觉,既有些同情,又十分厌恶,但此时却只剩下同情了,当她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为韦勉换血的时候,玉琉就已经明白,这个女人,失去了成为韦家主母的资格,不再会是他的威胁。
韦勉的心情极好,看到玉琉对著画舫发呆,便笑著道:"在想什麽?你喜欢这艘画舫?"
玉琉微微摇头,这时才发现画舫旁边,多了一叶小舟,舟中摆了一张小巧的方桌,上面摆著一壶茶和几盘精致的茶点,他的眼神顿时一亮。
"看来你比较喜欢这个......"韦勉得意一笑,揽著玉琉的肩,一起跨入了小舟。
站在舟尾的,是那个寡言少语的韦越,手里握著长长的竹竿,等他们坐稳,竹竿一撑水面,小舟便晃晃悠悠地向湖心荡去。
砰!
小舟的底部突然被什麽东西撞了一下,把正凝神远眺的玉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紧了韦勉的衣服,直到看到一条鱼,摇摇晃晃地从水底滑过,他才微微赧然地要松开手,却被韦勉反手握紧。
"那是剑山,你看那山峰,直耸入云,像不像一把冲霄而起的巨刃?据说,在剑山的底下,埋藏著古越国所铸的万把宝剑,以及数量庞大的金银珠宝,我刚到上和城的时候,曾经到剑山去玩过一次,发现山壁上有无数个大洞,怕都是千百年来,那些贪婪的盗宝者挖出来的吧。"指著玉琉刚才凝神而望的远处山峰,韦勉兴致勃勃地解说著。
玉琉当然知道那是剑山,甚至剑山山壁上,有多少个洞,他都比韦勉清楚,剑山脚下,除了那些古人挖出的大洞之外,还有一座九曲台,九曲台下,碧草连天,花团锦簇,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正是踏青好时节,他都会受邀到九曲台上献舞,从太阳升起的时候开始,一直跳到太阳落下,中间,只有一个时辰的休息。
要连跳三天,很累,但却不得不忍耐,谁让他是上和城里最好的舞妓,那些达官贵人、公子小姐们喜欢看他跳舞,他就必须跳。
目光转回到韦勉的身上,玉琉的眼中,露出了几分疑惑,一时不觉,竟把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韦爷,您为何不喜欢看我跳舞?"
别人都喜欢的,韦勉却不喜欢,玉琉始终不明白,一见面就打断了他的腿,韦勉是存心让他再也跳不了舞。一旦韦勉不要他了,他就连想回到南馆都不行,没有谋生的能力,就是想卖身做个长工,只怕也必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才行。
韦勉神色一敛,过了半晌,才缓缓问道:"你喜欢跳吗?"
看到韦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右腿上,玉琉一惊,摸不准韦勉的意思,迟疑了片刻,才道:"太累,所以......"
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在没有弄清韦勉的意思之前,他只能小心翼翼。
"我不喜欢你跳。五年前的柳府,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算计同伴......你这个阴毒的小妖精,从那时起就吸引了我的目光。琉儿,你很像我......胆大,心毒,手狠,我怎麽能容忍一个这麽像我的人,在台上跳著勾魂的舞,用种种不堪的动作去勾引别人。"
玉琉愕然,五年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竟未料到全落入了韦勉的眼中,然而无论他如何去回忆,也始终记不起当日宴会中,是否有这个美丽而又危险的男人存在,人太多,场面太乱,而他又做贼心虚,根本就不曾注意到当时在场有哪些人。
"做了这麽多......昧著良心的事,你可曾想过有一天会落到同样的下场?"韦勉的唇,凑到了玉琉的耳边,他的手,落在玉琉的右膝上。
玉琉反射性地一缩腿,却忘了身在小舟之上,他这一动,舟身就摇晃起来,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落到湖中,腰间一紧,却被韦勉用力拉回来。
可是谁也没想到因为用力过猛,韦勉和琉充反而一起从小舟另一端栽进了湖水里。
韦越老神在在地停止了划舟,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冒著气泡的湖面,然後仰首望天。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闻。
39
韦勉不会游泳。
当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一样的玉琉把同样狼狈的韦勉从湖里拉回小舟中时,他发现了这一点,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说点什麽,一时间他的神色显得有些怪异。
韦勉咳出几口水後,却伏在舟沿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後合,结果小舟又剧烈晃动起来,惊得玉琉连忙抓紧了小舟,又气又恼道:"韦爷,您还想掉下去不成?这回我可不拉您上来了......"
"你会拉我上来的。"韦勉止住了笑,可是声音中,仍然透著浓浓的笑意,目光落在玉琉的身上,仔仔细细看著,湿透的衣裳裹紧在身上,显露出来的,是纤长优美的身体曲线。
玉琉只觉韦勉此时的语气,极为可恶,湖风吹过身上,即使已是入夏时节,他仍是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越发不爽,忍不住跟他斗起了气。
"不拉,让你淹死好了......"
韦勉却顺手把玉琉拉入了怀中,嘴唇凑到他耳边,哑著声音道:"你赌气的样子......可爱极了......"
玉琉脸上一红,正要反驳,却又听得韦勉的声音在耳边飘荡。
"你一定会拉我上来,因为......你不拉我上来,我就会把你拉下去......一起死......"
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玉琉脸色大变,看向韦勉的眼神,已多了几分惊惧,他怎麽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是一匹狼,即使湖水湿透了他的衣裳,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面颊上,还不停地淌著水,仿佛落水狗一般狼狈,但狼始终是狼。
感觉到玉琉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退缩之意,韦勉却把他抱得更紧。
"别害怕,你现在的眼神......会让我认为你是在邀请......"
邀请?玉琉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疑惑,旋即看到了韦勉眼中闪动的欲火,他恍然大悟,连忙紧闭上眼睛,耳边却传来韦勉一声轻笑。
"太迟了......"
笑音未落,他的唇就被韦勉狠狠地吻住。
玉琉吃惊地睁大眼睛,这里......他竟然在这里就......眼神不由自主地转到了舟尾,却发现韦越正专注地撑著竹竿,仿佛那竹竿上开了花一般地瞧著。
真是个会装聋作哑的侍从。玉琉在心中恨恨地暗骂,却也无可奈何,感觉到韦勉越来越炽热的欲望顶在了自己腰间,他的身体也在那双白皙如瓷的手的抚摸下,渐渐热起来,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呻吟。
韦勉的动作猛地停住了,过了半晌,仿佛是尽力压抑著什麽,松开了玉琉的身体,哑著嗓子,吼了一声:"韦越,靠岸。"
长长的竹竿在湖中划出一道水花,小舟晃晃悠悠地掉头了。
玉琉缓缓拉起不知什麽时候被韦勉扯开的衣襟,脸色微红地扭头坐著,心中却长吁出一口气,还以为会在韦越面前表演一出活春宫,想不到韦勉居然忍得下来。
小舟一靠岸,韦勉就一把抱起玉琉,快步走回画影轩,将他往床上一扔,然後压了下来,吻如雨点般狂落下来,亲得玉琉差点喘不过气来。
"韦爷,别猴急啊......"
玉琉用手脚环住了韦勉的身体,试图将节奏缓和下来,尽管是由於春药的作用,但他对韦勉那一夜的粗鲁,仍心有余悸,身体未免有些抵抗情绪,他想要让身体在尽量温柔的对待下来慢慢适应。
"你是我的......是我的......就是死,我也会带上你,绝不会把你留给别人......"
韦勉的动作略略停顿之後,仿佛发现了玉琉的不自然,他的动作,变得轻缓温柔,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比以往更霸道。
玉琉打了个颤,心中涌上了莫明的颤栗感,却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别的某种不知名的原因。
从来没有人,这样执著於他,不是因为他的舞,而是霸道地想要占有他整个人。玉琉紧紧地抓住了身下的床单,仿佛像落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浮木一般。
他不想沈下去,因为害怕淹死。但被韦勉挑起的情欲,却如潮水般涨了起来,他的神智,在欲海中浮浮沈沈,沈沈浮浮,已渐渐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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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意外地发觉韦勉竟然还睡在自己身边,玉琉有了片刻的恍神,习惯了每次醒来,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乍然看到韦勉熟睡的脸,他竟只当自己眼花了。但那双占有性十足地紧搂著自己腰间的双手,却宣告著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