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芒菟很吃惊。
"武二哥,没想到你这么勤学,真是可敬!"
猪肉男、大块头和潘金莲的嘴都有点歪。
"他瞎写的,瞎写的。"猪肉男说。
"写得不好,写得不好。"大块头说。
"其实是我写的,是我写的。"潘金莲说。
武金宝非常不满。
"你们全部都在说瞎话,羞羞脸!明明是阿爹写的!!"她伸长脖子大叫,"阿爹,阿爹,你说是不是嘛!"
牛芒菟眉头一跳,突然蹿到马车前掀帘子。
唰唰几声,潘金莲抄起马鞭子,猪肉男抄起刀鞘,大块头忘了带武器,一把抄起小猪。
牛芒菟抓着帘子慢慢回头,脸上写着一排大字:"就知道你们是这种鸟人"。
"天气真好。"猪肉男举着朴刀面不改色。
"月黑风高,最适合谈情说爱、杀人放火。"潘金莲眨眨眼。
大块头头顶小猪,眼瞪牛芒菟。
牛芒菟盘算了一会,慢慢从马车旁边退开。
"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那仨人松了口气。
"多承多承。"
"好说好说。"
金宝爹很小心地把车帘掀开一道缝,露出冻红的鼻子尖,怯生生往外瞅。
猪肉男跟他使个眼色,递过武金宝。
武金宝哧溜滑下地,跑过去搂住小猪。
"我要富贵儿。"
"不准带。"猪肉男有点生气,瞪眼。
"小串还没回呢,我不要连富贵也丢掉。......"武金宝把头埋在小猪耳朵后面。"富贵能干活,又不挑嘴,我可以分我的饭给它吃。"
大块头蹲过去跟她讲道理。
"囡囡,咱们现在是跑路,不是玩儿噢。要是跑慢了,契丹人会把你抓去煮了吃的。听话,快上车去,别让阿爹等。"
"那契丹人也会把富贵吃掉的,不行不行不行!"
"哪,潘阿姨给你照顾着,回头再还给你。"潘金莲也蹲过去。
"我不干,你上次还说要拿富贵做烤肉。"
"还由着你了!"猪肉男终于爆发,一把拎起武金宝塞到金宝爹手上。"老二,走!"
武金宝拼命求金宝爹。
"阿爹阿爹,你跟大爹二爹说嘛,留下富贵嘛,富贵会帮你种地,还会......"
金宝爹把她搂紧。l
"囡囡,乖,等我们回来再养小猪,阿爹跟你保证,一定接小猪回来,啊?"
大块头甩了一记响鞭,两匹马撒开蹄子跑起来。
武金宝撕破喉咙大嚎。
"嗷呜......你们都是坏人......明明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说瞎话......富贵又没犯错,为什么不养它......你们都骗我............嗷呜呜............"
马车咣咣地往夜色里奔去。
潘金莲摇头叹口气,打算牵走小猪。小猪一低头从她腋下钻过去,跟着车轮印猛追。
"唷!"潘金莲吃惊地叫一声。
她回头瞅瞅,两边尽是潘家军的人,不见了牛芒菟。
武金宝以钢铁般的耐心坚持抗争,拒绝大人们抱抱,爬到车窗旁一面嚎哭一面洒猪尿。猪尿洒完了,就往下扔手绢、扔头绳、扔小袄、扔裤子。
金宝爹几次要去哄她,都被猪肉男按回去。
眼看武金宝快光屁股了,金宝爹蹭地站起来。
"大哥,掉头吧。"
"叫你别惯着她。"猪肉男严厉地说。
"不是给碗饭吃就叫爹娘。"金宝爹自顾自脱掉斗篷,包住武金宝。"生死有天命,带头猪又怎么了。"
大块头喊声"吁--",马儿停下了。
"哥,算了,孩子哭成这样,别整出病来。又不是有两个三个。"
猪肉男气忿忿地坐在角落里。
"随你们的便。"
金宝爹掏出手绢给武金宝擦脸。"好了不哭了,咱们回去接小猪。"
武金宝钻在阿爹怀里,毛葡萄眼睛转啊转。"不扔富贵。"
"不扔。"
"拉钩钩。"
"拉钩钩。"
马车往回走不到半里,后边两串红灯撵过来。
全是高头大马,把他们困在中间。打头的是严皮双和牛芒菟,后面一驾小车,挂个黄门帘。
严皮双干咳一声,清清嗓子。
"车上几位,下来面圣吧。"
猪肉男慢慢走下车,然后是大块头,然后金宝爹。
大块头怒盯牛芒菟。
"早该宰了你这龟孙!"
"我说不告诉‘别人',没说不告诉万岁爷,万岁爷可不是‘别人',对吧?"牛芒菟泰然自若。
"圣上正预备巡阅潘家军,路上接到消息,就先过来了。国家用人之际,几位还是留下好。"严皮双帮腔。
武金宝看看大人们,突然"噢"地欢叫一声,跑向黄帘子小车。
"富贵、富贵!"
小猪从车影子里钻出来,呼哧呼哧喘粗气,拿粉鼻子拱她。
严皮双正要使鞭子把她拨一边儿去,牛芒菟使个眼色,下马抱起武金宝。
"囡囡,伯伯给你带小猪来了。伯伯好吧?"
武金宝使劲点头,脆脆地说,"谢谢伯伯!"
"来,伯伯教你给万岁爷磕头,万岁爷最喜欢小姑娘了。"
牛芒菟手拉着武金宝,把头伸得近近的,道,"陛下,人都齐了,请您的旨意。"
半晌没动静,牛芒菟急了,小声儿唤。"陛下,陛下?"
黄帘子里伸出只手,一把揪住牛芒菟。
"狗才,催个头啊,朕这刮胡子呐!"
牛芒菟磕头如捣蒜。
"臣万死万死。不过陛下天日之姿龙凤之表,本来已经英俊到无以复加,何况三绺美髯更能突显您的男子气度,臣以为不用剃也行......"
皇帝不相信,问严皮双。严皮双赶快上前。
"臣与牛记室有同感......"
黄帘子里伸出两只脚,左一脚右一脚,踹他俩。
"早干啥去了!朕都剃掉一半才说!"
严牛两人猛磕头,武金宝跟着磕了几个,爬起来很迷惑地问。
"你们在练铁头功吗?"
黄帘子里终于伸出个脑袋,铁青的下巴,还剩着稀稀拉拉几根胡子茬。
皇帝看看武金宝,又看看站在几丈外的金宝爹,悲愤得格吱吱咬牙。
"装死骗我......偷汉子、偷婆娘......孩子都这么大了......死贱人......"
武金宝拉住他的黄袍子。
"叔叔,不要憋眼泪,你看你流清鼻涕啦。我二爹说,好汉哭鼻子不丢人。"
皇帝赶快拿袖子抹掉。
"小丫头不要乱讲话,朕啥时哭了?"
严皮双和牛芒菟立刻作证。
"陛下绝对没有出过龙涕,臣等以性命担保,那只不过是雨水而已。"
皇帝翻两个大白眼。
"切,扯谎都这么没档次!你们就不会说‘上天见陛下赶路辛苦,特地降了几滴雨给陛下添凉'?!"
严牛又磕头。
"臣等愚钝,现在就重新说一次?"
"算了算了。"
他牵上武金宝,摇摇摆摆走到金宝爹跟前。
猪肉男和大块头没办法,只好跪下了,金宝爹不肯跪。
"杀剐随便,别为难孩子。"
"多年没见面,见了我就这么一句?"皇帝又开始悲愤地流鼻涕。
"他好像感冒了,应该吃萝卜。"小猪说。
武金宝甩甩小辫子。"我也想吃,可泡菜坛子扔在家里了。"
"让我闻闻,这附近就有吃的。"
小猪四处嗅,用獠牙挖树根。
"哪,挖到香喷喷的松树菇了。"
武金宝跟着拾,把蘑菇揣在兜兜里。
在他们捡蘑菇的时候,金宝爹正在跟皇帝谈判,说一些武金宝和小猪都听不懂的话。
"戴罪立功,跟朕回去......"
"君无戏言,你写了赦书的......"
"你们欺君在前......诛九族......"
"昏君......"
"敢骂朕,诛九族,外加那头猪......"
"我告诉你,敢动我闺女就跟你拼......"
"贤弟,我说说而已......不如今晚抵足而眠......"
"没门......"
"无情无义,看我宰了这两个奸夫......"
"你敢......"
"至少也要充军......"
"那我也去......"
猪肉男和大块头站在旁边,完全插不上嘴。
武金宝捧着一大兜蘑菇过来,扯皇帝的袖子。
"万叔叔,吃蘑菇,特别好吃,吃了不流鼻涕。"
皇帝悻悻地。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谁告诉你我姓万?!"
"你不是姓万,叫岁爷嘛,牛伯伯说的。"
"切!"皇帝揉揉鼻子,想到个主意。
"囡囡,跟叔叔去好地方玩,有糖糖吃,小猪也可以带去。"
"我要问阿爹。"
"没事,叔叔有大车,让你爹一块儿去。"皇帝猛跟金宝爹送秋波。"别吓着孩子,事情回大营再说,咋样?"
就这样,武家一家人又全部回到了潘家军。
16
"我还想跑呢,好几万幽燕卫戍军守在外面,怎么溜得掉?"潘金莲摇头耸肩,表示没办法。
"那就先拖着,等仗打起来后趁乱走。"猪肉男仔细看地图。"照契丹人的速度,最多七天就到了。"
潘金莲从头上拔根簪子,指着一处小地方。
"前面二十里有山谷,到时候你们裹上毛毡子,从顶上滚下去,我让彼得潘在山下预备马。"
"谁呀?"
"少装傻,不就是刀客嘛。"潘金莲有点害臊,"他名字老长老长一串的,我嫌麻烦,给改了。"
"靠,狗男女,果然勾搭上了!"大块头的耳朵竖起老高,"快说,睡过没有??"
潘金莲一记摧心掌拍开他。
"不要以猥琐腌鸡之心,度纯情少女之腹!!"
大块头面容纠结,扑到墙角呕吐。
"十岁就偷看男澡堂,纯情......"
"看了又咋的,还不是给你带的。话说看过以后恶心了好多年,导致老娘如今还嫁不出去,你打算怎么赔?!"
"我有逼你看乜?一边看一边八得热火朝天,‘这个是红鸡,那个是黑鸡,这个是光鸡,那个是毛鸡,还有一个烂小鸡',害得老子被你爹打,趴着睡了半个月!!"
"行了,都少说两句。"猪肉男喝开他俩。
"说起来,秀才跟囡囡呢?"潘金莲小声问。
猪肉男也小声回答,"都在‘那家伙'跟前。"
大块头气愤愤,脑袋扭一边。
潘金莲安慰他,"别想太多了,秀才挺有主见的。有他在,赵四那家伙也不好拿你们咋的。"
大块头把头埋在胳膊里。"我就是憋屈!"
"往好处想嘛。至少秀才不会怀他小孩。"
猪肉男和大块头同时凶恶地盯潘金莲。
潘金莲哆哆嗦嗦,缩小。
"当我没说过......。"
更鼓咚咚敲,皇帝睡不着,硬拉金宝爹下棋,玩骨牌、对对子,可金宝爹的脸色一点也不好看。
武金宝睡一觉又醒了,坐在小马扎上吃皇帝给的金丝内糖。
小猪在刀客那吃了豆渣和烤红薯,肚子撑得圆圆的,回到帐篷里绕着皇帝散步。
"为什么它老在我跟前转?"皇帝不高兴,"脏兮兮的。"
"富贵喜欢你嘛。"武金宝塞一块糖到小猪嘴里,"富贵说你的衣服好看。"
"我果然是真命天子......"皇帝得意地捋胡子,捋了个空,只好又揉揉鼻头。
"怎么这么热,贤弟,不如把外面衣服宽了吧?"
金宝爹裹紧斗篷。"不用,我是老寒腿。"
"贤弟饿不饿?有板栗炖子鸡......"
板栗炖子鸡被端上来,武金宝吃。
"贤弟渴不渴?有陈年虎鞭酒......"
虎鞭酒被拿出来,武金宝拿筷子头蘸着舔。
"贤弟困不困?有热被窝......"
武金宝打个哈欠,爬到被窝里睡。
北风呼拉拉吹,吹透了牛皮大帐篷,吹得人心怦怦。
金宝爹胳膊肘撑脑袋,有点像小鸡啄米。
皇帝不知什么时候从椅子上滑下来,趴在小猪身上打呼。
月亮慢慢爬,爬过山梁不见了。
皇帝翻个身,唔,怀里这个好软好暖和。抱紧,蹭蹭。
一滴口水流下来,皇帝嘟嘟囔囔说梦话。
"贤弟你好香......"
小猪看了皇帝一眼,拿肚皮贴住他。
"晚上很冷啦,你又不像小串有厚厚的毛。"小猪很小声很小声地说。
天慢慢亮了。
脚步声啪嗒啪嗒,严皮双钻进牛皮帐篷。
"启禀陛下,诸州节度使、诸上将军在外候旨。"
皇帝动了动,还在流口水。
严皮双只好凑近点,重复一遍。
皇帝把脸埋在猪鬃里。
严皮双趴在他耳朵边上,喊,
"陛下!"
皇帝像个受惊的兔子似地猛跳起来。
"狗头,嚷个啥!谁许你擅自闯进来的?!诛九族!!"
他嘴里骂,一边四处找金宝爹。
"咦,贤弟哪去了,贤弟?"
严皮双弯着腰,小心地说,
"启禀陛下,洪先生带着孩子去更衣,走了好大一会了。"
"切!"皇帝甩甩胳膊。"你怎么铺的床,我这腰酸得,嘿,跟睡在地上似的!"
严皮双满怀委屈瞅小猪。
"臣万死......"
"算啦,整天万死万死,也没见你少吃一顿。"皇帝系好玉带,往外面走。"我说你发啥呆呐?"
"是!"严皮双一骨碌跳起来,精神抖擞地跟了出去。
"不是这样的。"
小黑狼站在山坡上俯视弓长岭镇,以为自己走错了。
"为什么会这样?"
他本打算去武家转转,瞅一眼猪头和臭小娘,就当是对同栖生活的告别。
结果谁都不在。
雌狼花背叼着一只鸡跑过来。
"喂,小牙齿。"
"跟你说过老子不叫小牙齿。"小黑狼怪凶地盯她。
"谁让你除了个儿大,别的啥都小。"花背贼贼地笑,"要不改叫小小鸡?"
"给老子滚!!"小黑狼作势咬她。
"啊咧,动手了嘿!"花背一个漂亮的扭身,跳得远远的,"敢咬老娘,我叫你绝后!"
"绝后又咋样,会生崽子了不起啊!"小黑狼虚张声势骂了几声,低头去闻草叶子,指望着找到点气味。
"小牙齿你便秘呐,吃草?"
"少管闲事。"小黑狼拿屁股对着她。
花背无聊地走开了,过了一会,又蹦蹦跳跳跑过来。
"头狼叫咱们呢,走呗。"
"我又不是你一家族的。"
"那你要咋样,做孤狼?别傻了你。"花背咬住他脖子上的皮使劲拖。"家族现在缺新丁,这可是个机会。搁在平时,外来狼削尖脑袋也进不来呢。"
小黑狼鼻子里笑一声。
"我要找妈妈。"
"放着老娘这么年轻漂亮的母狼不要,找妈妈,你有病啊?"花背恶狠狠地挠他,"她难道还能给你生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