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把头扭一边,很快地眨了两下眼睛。
"说什么鬼话......行了我知道啦,随便你。"
他们拍马往契丹人来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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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坡那边的羊肠道上,猪肉男和大块头策马急匆匆跑着,小猪跟在后边。
武金宝坐在大块头前面,不断回头看。
"金宝,我听到小串叫了。"小猪说。
"你还能再撒尿吗?"武金宝大声喊着问。
小猪憋了会儿,很发愁。
"尿不出。"
武金宝也要尿,挣扎着想从马背上站起来,被大块头按回去。
于是她把皇帝给的糖都掏出来,拿起一块舔舔,往地上扔。
马儿一路跑,留下一路各种形状颜色、都沾着亮晶晶口水的糖块儿。
"不知小娘子那边怎么样了。"金宝爹很忧心。
猪肉男抬头看月亮照着的山顶。
"红灯升起来了。形势不好。"
大块头也抬头看。
"哥,我说,潘大脚好像搞不定。"
猪肉男看看怀里的金宝爹,不吭声。
金宝爹拉住他腰带。
"咱们得搬救兵。"
猪肉男沉思。
"七十里外的龙门山还有一支马军,人不多。先送你和囡囡到平安州,然后我就去搬。"
"光你去不行,这又不是请吃饭。咱没兵符,得找潘老爹。就算他病着起不来,也得写个字儿。"大块头说。
猪肉男想了一小会,"总之先去平安州。"
"大哥,你跟二哥搬兵去,我带囡囡去平安州,在那里等你们。"金宝爹小声说。
"那咋成!"
"小娘子担风险帮咱出来,咱可丢下人跑路,于公于私都说不过。"金宝爹坚持,"仨汉子还赶不上一个妇道人家?"
大块头和猪肉男互看了一秒钟,勒住马头。
武金宝被装进背篓里面,金宝爹背上她。
"你们小心点。"
"你才是。"
"又不是没出过门。"
"往南走,多看看树桩子,年轮稀的那边是南,记住了?"
"嗯。"
"别失了道,别往林子深处钻。"
"嗯。"
"走路看着点,别踩兽夹子。"
"快去吧你俩!"金宝爹往两匹马屁股上各拍一巴掌,马儿噔噔跑开去。
大块头回头拼命喊。
"别认准一条道死走,走几步看一看两旁,不行就坐这等着,我完事就回来......"
"嘁,不要总当我路痴!"金宝爹从袖子里摸出块白颜料,在一棵树上划了个十字,"囡囡,帮爹瞅着点,看到记号就说。"
"嗯哪。"武金宝掀开背篓盖子,探出脑袋。"富贵,你在前面带着阿爹。"
小猪就站到前面,扭扭胖屁股,示意金宝爹跟上。
金宝爹小声咕叨,"这娃。"不过还是老实地跟上去了。
19
潘家军的大旗被北风吹破了好几个大口子,红灯熄了好几次,又被重新点上。
潘金莲拿手绢给刀客裹伤,手绢儿用完了,就撕衣服袖子。
"妹事。"刀客跟她笑。
潘金莲小声吸溜吸溜鼻子,站起来问手下的。
"还剩多少人?"
"算上挂彩的还有快一半,没一个跑的,有口气的都在打。"
"挂三盏红灯,让大家边打边慢慢往西边隘口处退。"潘金莲咬牙,"非剐了幽州那帮贱人不可!叫他们跑!"
刀客撑着刀把子站起来,在胸前划个十字。
"妹事,上帝在鹅们这一边。"
"那他可捞过界了。好吧,要是他灵,回去给做个像挂起来,跟观音放一块。"潘金莲撇嘴。
这时契丹人的吼叫声格外响亮。
"贡布赤那!!贡布赤那!!"
"我日,老娘不信这个邪!"潘金莲拍马向外,"狗屁黑天神,一箭射死丫的!"
她看见了传说中的苍狼,呆掉。
那家伙也看见了她,兴奋得乱叫唤,直直冲过来。
"我......日!这不武家那条狗吗!!"
小黑狼很绝望,戴皮帽子的家伙们完全赖定他了,怎么吼都不走。
他跑了好久,还跟那些睡在地上的人打听,可是没人听得懂,大家都很害怕地瞅他。
有些穿铁盔甲的想砍他,不过戴皮帽子的会拼命冲上来拦住。所以到现在他还是好好的。
可是穿铁盔甲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了。
好不容易,他终于找到了熟人。
"呜喂,凶婆娘,你知道猪头跟臭小娘去哪了吗?还有啊,帮我跟后边那帮说一声,不要老跟着......"
谁知刀客照他就是一箭!
幸好躲过了。
戴皮帽子的叫得更起劲。
"贡布赤那!长生天!贡布赤那!!长生天!!"
小黑狼困扰地举起前爪挠挠脸。
算了,刀客那小子脑袋差根弦,他不计较。
不过戴皮帽子的嗓门太大了,吵得他头昏。
小黑狼回头,怪凶狠地瞪着戴皮帽子的。
"吵什么吵啊!又不下蛋!老子快要聋啦!!"
戴皮帽子的这边立马安静下来,连一个屁都听不见。
耶,他们服他诶!
小黑狼乘胜追击。
"都别跟老子啊,谁跟咬死谁。"
有几个戴皮帽子的本来要往对面冲,给小黑狼一吼,又悄悄溜回去了。
他甩甩尾巴,优雅、从容、大气地迈着猫步向潘金莲走去。
呃,为什么要学猫?
算了,回头再改。
黑马潘安鼻子里喷出白汽跟他打招呼。小黑狼也抬头嗅嗅马脖子。
"小串儿,好久没见你,干啥营生去了?"
"咳,瞎忙吧。老哥你呐?"
"这不,跟主人打仗呢。你看我这腿。"潘安扬起一只蹄子,给他看伤。
"真惨,我说你都八岁了,悠着点。"
"谁叫咱是战马呢,死在这也算尽了本份。"潘安有点自豪地说。"你还是躲躲吧,金宝富贵他们,傍晚就下山往南边去了。"
"多谢啦老哥,我正找他俩呐。"小黑狼朝天嗷嗷笑,笑出两排大尖尖牙。
"不客气。"
"那我走先,你当心点,别死啊。"
"嗯哪。"
刀客猛推潘金莲。
"亲爱地、亲爱地?怎么叻?不要发呆!"
小黑狼拔腿往南跑了两步,想想不放心,又回头跟戴皮帽子的吼,
"再别跟了,谁跟谁是母鸡下的!"
戴皮帽子的都迷惑地盯他。过了会,一个系金腰带,看上去比较聪明的家伙跳出来,哇里哇啦嚷了几句,其余人"噢噢"地答应,跟着小黑狼一起往南跑,扬起的灰遮住了小半个天。
在他们背后,刀客还在推潘金莲。
"亲爱地,怎么叻,发生鸟甚么事?"
潘金莲喃喃地道,"没事,就是有点晕......"
金宝爹和小猪在岔道上起了点小争执。
"应该往左走。"金宝爹坚持,"我记得很清楚。而且这边的年轮比较大。"
小猪拿粉鼻子把他往右边拱。
金宝爹转回左边,小猪再拱。
拱、拱、拱。
小猪不留神用过了劲,噗哧,把金宝爹拱了个脚朝天,倒在背篓上。
背篓里打瞌睡的武金宝哇地尖叫一声。
金宝爹赶快跳起来,抱出武金宝。
"碰到没有?"
武金宝哭兮兮,皱着肉包子脸。
"背和屁股都好痛。"
小猪耷拉着耳朵,过来蹭金宝爹的裤腿。
"金宝对不起嘛。"
金宝爹很威严地拨开猪头,拍拍灰,昂首挺胸往左边大步而去。
噗哧,扑通。
"都告诉你桥板烂掉了。"小猪站在桥洞旁边,摇头。
金宝爹及时蜷成大虾状,搂紧武金宝。
"囡囡,摔到没有?"
武金宝摇脑袋。
"没有。阿爹你呢?"
金宝爹摸摸腿,折了根骨头。
武金宝喊,"富贵,富贵!"
武金宝骑在小猪背上,俩人一块用力,顶住阿爹肩把他搀起来。金宝爹那手扶着石头,拐啊拐,拐回原来的地方。
武金宝帮忙脱掉阿爹的鞋子袜子。
金宝爹在脚上摸索着捏一阵,绑上两根树枝。
"天亮前大概到不了了。"他小声儿说。"金宝,下来自己走可以嘛?"
"嗯,没问题。"武金宝答应着,"富贵,帮阿爹找根粗粗的树枝,当拐杖。"
他们重又上路,金宝爹的行李都转移到小猪背上。武金宝一手牵阿爹,一手拽猪尾巴。
"阿爹阿爹,我要听故事。"
"诶,猴行者、过火焰山、好不好?"金宝爹走路一跳一蹦,话也跟着一跳一蹦。
"好。"
于是,猴行者,一跳一蹦地,到了,火焰山,又,借来,芭蕉扇。
在这个过程中,武金宝至少三次差点睡倒在地上。
金宝爹靠着树根坐下,用皮斗篷把她包起来,从行李包儿里拿出葱花烧饼给小猪。
小猪吃口雪,吃口烧饼。吃完了,就趴在金宝爹脚头。
金宝爹拍着武金宝,哼一首跑调跑得很厉害的摇篮歌。
月亮蓝蓝的,小小的,坐在漆黑的云上,看着他们仨。
第 20 章
远方传来整齐而又密集的马蹄声。
小猪跳起来,喘粗气拱金宝爹。
金宝爹打个激灵,睁开眼。
"咋啦?"
小猪叼住他衣带往树丛里拖,雪地给拖出一条很深的沟。
金宝爹也听出不对劲,连滚带爬,躲到几十丈外的山岩后面。
小猪嘴里喷着白气,在树上磨牙。
金宝爹捏紧拐杖。他想想,把武金宝连斗篷一块儿包成个蜡烛包,拿汗巾捆在自己背上。
小黑狼慢慢习惯了。
他走,戴皮帽子的也走,他停,他们跟着停。
偶尔他回头吆喝一声,那帮人都很低声下气,讨好地小声儿学他叫唤。
他饿了,直接走到一个皮帽子跟前,拿爪子拨拉那家伙的干粮袋。系金腰带的就嚷嚷,叫人拿东西出来。整条的羊腿、整块的牛肉干,都被恭恭敬敬地搁在小黑狼跟前。
小黑狼抓抓脖子,咦,这倒是不坏!
他吃完了继续走,走着走着,猪尿味儿没了,过了一会,路边出现红红绿绿的糖疙瘩,过去闻闻,是臭小娘的口水。
那俩还活着哪。
小黑狼很乐。
他仰头呜呜叫,叫得树枝上的雪扑簌簌往下掉。
戴皮帽子的不知多听话,立马跟着叫,四面八方的山上传来回音。
"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大风起兮云飞扬,小黑狼耀武扬威兮归故乡。
"猪头--臭小娘--来吃肉啦--"
他要给臭小娘瞅瞅什么叫豪情,才不小气兮兮地搞什么肉末粥,就得左爪羊腿右爪牛肉,敞开了吃,吃他个四脚朝天!
"嗷呜嗷呜--老子是天底下第一英俊少狼--"
"嗷呜--贡布赤那--嗷呜嗷呜--长生天--"
山鸣谷应,好多好多雪团从山顶上滚下来,就像给小黑狼献花。
呃?怎么越滚越多?!
雪崩啊--
雪是薄薄的,软软的,是一小片一小片打旋在天上飘的。
雪也是沉沉的、硬硬的,是一大坨一大坨排队往地下滚的。
天上的雪跳舞,山上的雪赛跑,白人白马白旗号、白狮子白老虎白菩萨,轰隆隆,哗啦啦,把山道淹成个白面缸,面缸里好多小黑虫子爬。
小黑狼拚出吃奶的劲往山坡上窜,从一块大石头跳到另一块。戴皮帽子的也跟着窜,可这边积雪太深,他们站不稳,都吱溜吱溜滑下去,给淹在面里头。
过了不知多久,轰隆隆的声音终于听不见了。
小黑狼从藏身的浅洞里爬出来,怯生生瞅。
戴皮帽子的少了很多,有些能动的一瘸一拐站起来,很冤屈地捶胸。
小黑狼模模糊糊觉得有点内疚。
而且,新雪盖住旧雪,小猪他们的气味闻不到了。
他懵了,四处乱转。转了一大会,忽然发现树根下半拉猪蹄印,慌忙连蹦带趔趄往前追。
"猪头、猪头!"
好不容易,终于听见蚊子似的哼哼。
"小串是你嘛?"
小猪、金宝和金宝爹挤在一块,金宝爹背上有一点红。
小猪用粉鼻子轻轻嗅小黑狼脖子。
"小狼。"
"啊。"小黑狼稍微有点脸烧,不过很高兴,心忽悠忽悠往上升,好像一个给吹得鼓鼓的、粉红的猪尿脬。
告诉你噢,我现在很能干了咧,还有很多小弟咧。
以后你不用挖红薯了,让小弟帮你挖。
夸我嘛,夸我帅嘛,嘛,嘛。
他很认真地盯着小猪眼睛,等小猪说他想听的。
但是小猪说,"金宝爹受伤了,咱们想办法驮他出去。"
什么啊,小黑狼胸脯里边的猪尿脬像给针戳了个小洞,噗地泄了气。
气从鼻孔里头钻出来,咻~,不见了。
他郁闷地拍打武金宝。
"别睡了,你爹要嗝屁!"
小猪拦住。
"金宝很困,别吵她嘛。她今天特别累。"
"切,老子还跑了好多天呐!"小黑狼翻起三白眼。"老妖怪这么沉一只,咋整?"
"不怕,等金宝醒了,咱们打伙儿驮。"
"搞屁啊,敢情你们守在这专等老子回来驮人呐!老子又不是驴!!"
小猪有点难过,吧哒小眼睛。
"小串你不要脾气坏。"
"老子是狼,狼!不吃他就够给面子了,还驮、驮他个大头!"
"可你吃的肉粥是人家煮的呢。"
"那又怎么样?老子又没求他。"
小黑狼确实没求过,都是武金宝帮要的,所以他不觉得欠金宝爹人情。
"还有,如今牛羊肉尽着我吃,才不希罕啥破粥。"
小猪摇摇耳朵,不瞧他。
"不驮算了,我来,你一向也不爱干活。"
小黑狼非常生气,胸脯里面又鼓起一个大大大猪尿脬,黑颜色的。
"你啥意思猪头?嫌弃老子啊?老子天下第一英俊少狼,小弟赛似树叶子,一人一脚就把你踩成猪肉干!"
小猪蹲在一边给金宝爹舔伤,不回嘴。
小黑狼觉得被无视了,气鼓鼓往外走去。
猪咬吕洞宾不识好狼心。被人拿红薯玉米收买的臭猪、蠢猪、大瘟猪,再也不理你了。英俊少狼要千里走单骑,再回来就一辈子被花背抹成红鸡鸡。
他走两步,又坐下来等。
"小狼。"小猪终于开口了。
小黑狼的耳朵忽地立起。
快点道歉吧,道歉了就原谅你唷。
道歉吧~
道歉吧~
"小狼你挡着亮了,往里边来点,顺便给金宝捂捂脚。"
靠--啊。
英雄,是注定被侮辱和被损害的。
小黑狼扬起脑袋,维持一种冷傲、高贵、凄美、不屈的姿态,往洞口走。
他一步三寸走了快半个时辰,小猪都不跑过来抱他尾巴,也不哭着挽留他。光顾着给金宝爹舔脚舔脊背,和用肚皮贴臭小娘。
小黑狼嘴酸酸的,好像一大捧山楂哽在喉咙里。
他努力吞口水,还是酸,酸得冒泡泡。
酸酸的泡泡终于从眼角冒出来了。
小黑狼大叫一声,撒腿跑不见了。
第 21 章
武金宝动了动,睁开眼。
"我好像听见小串叫。"
小猪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