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色如伤(上部)————木荒

作者:木荒  录入:12-23

      心中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最终却是被自己劝服下来。小王爷虽是性子变了,但对自己来说,却未尝是件坏事,这样温和的少年可比那骄纵的小王爷好伺候多了。而且,自己不过是他的一个婢女,他竟为了救自己甘愿生受这一番屈辱,如此情意恩德,便他果真不是他的小王爷,她雪衣也一样甘愿追随服侍。

      齐瑾望望窗外,已是几近午时,雪已停,日色正盛,大地被落雪覆成了个玉砌的世界,淡淡日光映著白雪,那天地便也莹亮起来,虽是清莹,却也见出几分妖娆,倒是好一番别致景致。东苍气候温暖,难得下雪,此番景色,在东苍却是极难见到的。

      齐瑾喃喃道:"我竟是睡了这麽久麽?"撑著身子要坐起来,却是全身酸痛,才起半分,又自倒了下去。
      雪衣连忙过去扶他,一接触之下,却是不禁一惊,这人竟是全身滚烫。心中一急,却也顾不得规矩了,忙伸了手覆上他的额。
      齐瑾一愣,倒是没阻止她,只道:"怎麽了?"
      雪衣却连面色都变了,急道:"小王爷,您的身子好烫,这分明便是生病了!"连忙扶了齐瑾躺下,又给他拉好被子,只急道:"烧成这样,得找太医来才成!"
      齐瑾微笑道:"傻丫头,不过是点风寒而已,哪用得著什麽太医,你给我绞把巾子过来就好。"
      雪衣恍然,连忙打了水绞了巾子覆在齐瑾额上,看看时辰,却是午膳时间了,又急急赶去厨房取午膳。这人在这里虽为王妃,但燕沈昊那样对他,一王府上下自也知道这王妃不得王爷宠了,也不知是燕沈昊吩咐或是他们故意,堂堂王妃之尊,膳食竟是极其粗糙,且从未有人送来,雪衣若不去取,过了时候,二人便只好生生挨饿了。

      取了午膳,想到那人正是病著,雪衣又掏了自家的私房银子塞给厨子,央求他多熬了一碗参汤。待到回来,那人却又睡了,只是病却好象是越发重了,先前苍白的脸竟是通红一片,看上去倒是增了几分豔色,雪衣却是骇得不行,忙取了巾子下来重新浸了水放上去,暗在心里向神明祈求让那烧赶快停下来。

      只是神明好像并没听到雪衣的祈求,到得傍晚十分,齐瑾不仅是没有好转,情况反是愈发严重了,身上烫得火烧似的,十分骇人。
      雪衣咬了咬牙,便要去请太医,一直昏昏沈沈的齐瑾却伸手轻轻拉住了她,低声道:"何必去自讨没趣呢?"
      雪衣虽知这王府上下莫不对这王妃苛刻,便是她去请太医,依著往日的经历,只怕也请不来,想来亦是燕沈昊特意吩咐过的。只是此刻,眼前的人如此病状,若是不让太医来瞧瞧,开药相治,这人身子本就荏弱,只怕到时候根本熬不过去......

      雪衣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哽咽道:"可是,小王爷,若是不去,您的病......"
      齐瑾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微微一笑道:"没事的。"
      说是没事,到得晚间,齐瑾却是连人亦昏迷,嘴里竟开始喃喃著说起胡话来。雪衣急得跺脚,想了想,终是下定决心朝燕沈昊的"傲雪阁"奔去。
      白日里虽是晴了,到得傍晚,这雪却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落雪无声,衬著"傲雪阁"中灯晕暖意,倒也别有一种宁馨。
      燕沈昊正在灯下看著属下传来的密报,听得玲珑过来轻唤了一声"王爷",抬起头来,却见玲珑一脸小心翼翼道:"王爷,雪衣在门外,说是求王爷让太医过去瞧瞧王妃......"

      燕沈昊眉梢微挑,"哦?却不知王妃怎麽了?竟要劳动太医?"
      雪衣在门外听得二人言语,此刻也顾不得规矩了,奔进来直直在燕沈昊面前跪下,急切道:"王爷,王妃似是感染了风寒,此刻正在发烧,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求王爷让太医过去瞧瞧,奴婢怕晚了,王妃他......"话到末尾,想到那人一个人在那冷冰冰的屋子里不知生死地病著,已是忍不住哽咽。

      玲珑听得事情严重,已忍不住焦急起来,虽然主子不喜欢这个王妃,但她却是一直对那个温和清秀的少年颇有好感的,此刻听他病得严重,不由插嘴道:"既是如此,王爷,是不是让叶太医过去瞧瞧......"

      燕沈昊淡淡道:"不过小小风寒,何必劳动太医?睡一觉也便好了。"瞥了雪衣一眼,"你有工夫到这里来求我,还不如回去照顾你家主子。"
      眼见燕沈昊绝情如此,雪衣心已是凉了半截,却仍是央求道:"王爷,求求您......"说著竟是连连在地上磕起头来。
      燕沈昊微微冷笑道:"果然是主仆啊,先是主子为奴婢跪,现在又是奴婢为主子跪,既然你们都这麽喜欢跪,行啊,那你就到外边跪去,或许像你那主子一样,本王心情一好,到最後就允了你也说不定呢。"话毕目光转回密报之上,竟是再也不看地上的人一眼。

      雪衣的心已自沈了下去,眼见玲珑连连示意,只得起身,行了个礼,又望了燕沈昊一眼,终是走了出去。
      走出门外,眼见大雪纷飞,天色一片阴沈,门前的雪地却是白莹莹一片,想到那人便是在这雪里为了自己跪了大半日,心中一痛,咬了咬牙,终是双腿一屈,笔直地在这雪中跪了下来。


      望见雪地上的人影,玲珑不由心下叹息,眼看自家主子已经看完密报,正靠著椅子闭目养神,不由走过去,犹豫著道:"王爷,王妃昨日在雪地里跪了那麽久,或许真的病了,依奴婢看,还是让太医......"

      燕沈昊睁开眼,微笑道:"玲珑这是在怪本王无情麽?"
      玲珑忙垂了头,惶恐道:"奴婢不敢。"
      燕沈昊微笑道:"那就好。夜也深了,本王也有些累了,你这便伺候本王歇息罢。"
      玲珑忙低头应了"是",只在心头无声一叹,却是再不敢多说。

      半夜的时候,燕沈昊醒了过来,睁著眼静静地注视了床顶片刻,却是披衣起了身来。
      来到窗前,往外一望,大雪未停,依旧不断自夜空中飘下,夜深静寂,竟似能听到雪落的簌簌之声。
      目光不经意一扫,外面雪地里却是竖了一个人影,虽是被雪覆得几成了一个雪人,那人却仍是笔直地跪著,一动不动,怕是早已冻僵了过去。
      一丝冷笑浮上唇角,燕沈昊轻轻撇过眼。
      然後却是想起了适才那个梦。z
      梦里,他恍惚又看到了那个人,恍惚听到那个人轻轻地唤著他:"昊,昊,昊......"
      待他想抓住他的时候,那人影却又不见了,倏忽间逃得无影无踪,只剩了自己急切的声音一遍遍地回响著:"瑾?瑾?你在哪里?你出来!你出来啊......"
      声音空荡荡地回响,那人的身影却再也不见。
      手掌悄然握紧,慢慢地却又松了开来。
      不由失笑。y
      果然是梦,那人,又怎会叫他的名字?
      他分明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而若不是巧合,自己也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谁。
      想著想著,眼前便不由出现了一张清秀容颜,远山般的眉,小鹿般的眼......
      然後,心头忽然一动,他竟想起了那个人。
      虽然不是他,但,他跟他,真的是很像。
      也就因为这样,才越发可恨。b
      恨归恨,但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竟已是披了大氅步出了屋子。
      自那个跪著的人身边走过,并未看她一眼。g
      似是闲庭信步,但停下步子的时候,一抬头,已是到了那人居住的屋前。
      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终是推开门,跨了进去。

      一点灯光如豆,在夜之静寂中凄凄飘摇,青色寒气自地底弥漫而上,昏暗的小屋之内,却是比外面的雪夜还要冰寒。
      燕沈昊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平日里漆黑的双目微微阖著,长长的睫毛不时轻颤,平素苍白的脸颊此刻却是绯红一片,为那清秀的容颜平添了几分诡异的豔色。

      微微犹豫了一下,燕沈昊一步一步缓缓走过去。
      居高临下,静静看著他。
      那人的手指微微动著,似是想抓住什麽,却只是微微的蜷曲又伸展,似是手始终捉不到想要的东西,秀气的眉亦不禁微微蹙了起来,平素淡色的唇因病而变成了深诡的苍红色,微微翕动著,似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发出,却是听不出到底在说什麽。

      燕沈昊眼神变得沈邃,不由自主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手轻轻抬起,欲要抚上那张绯红的脸,却在几要触上那人的脸时,蓦然顿住。
      然後猛地起身,转身便走。
      身後的人仍在模模糊糊地吐著一些听不懂的词语。燕沈昊却是大步跨向门口,再不回头。
      然而,一脚甫跨出门口的时候,离去的身影却是倏地顿住。
      只因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迷迷糊糊的,从他适才进得这个屋来,便有的声音。
      只是,这次不同。
      这次,他居然听清了那人呓语般的喃喃。
      其实,也说不上听清,因为,他也只听清了一个字。
      然而,只这一字,却让他全身不由一震,猛然转过身去。
      床上的人双目微阖,仍未醒来,只红唇微动,轻声低语著。
      其实,那低语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字:
      "昊......"
      再次坐到床沿,燕沈昊的眼中山重水复。
      那人轻颤著黑睫,仍是低低唤著那个字:"昊......"
      模模糊糊,却是反反复复。
      燕沈昊低眸看著那微动的纤白手指,不知怎的,手掌便移了过去。
      轻轻抓住,裹在手心。
      他记得,那人的手指也是这般素白纤长,指尖总是冰凉,便似雪凝。
      只有在被自己裹住的时候,才会有一点点温度,到最後,十指相扣,依稀缠绵......
      床上的人却似终於找到一点比自己梢凉的东西,身子轻动,已是向这边靠了过来。
      燕沈昊目色复杂地看著他一点点靠近,然後却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抱住了他。
      这一相触,方发觉这人竟烫得似一团火一般,那热度,连燕沈昊也不由心中一震。
      生生的,竟是要将人灼伤一般。
      那人却并未醒来,只是下意识地往稍凉的地方靠,轻轻地动著,往燕沈昊怀中挤。
      燕沈昊低眸看著怀中的人,不知不觉便有一个字逸出唇间:"瑾......"
      字只吐出半个,燕沈昊已是重重一震。
      然後一把推开怀中的人,任他"砰"地一声倒在床上,猛地起身,逃也似地大步离去,再未回头。

      燕沈昊走出去的时候,睡在外间的玲珑早已是醒了。
      却仍是静静躺著,不动声色,并未让他发觉。
      直待那人走了出去,这才披衣起来,站到门口,望著那人所去的方向,眼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随即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後躺回床上,静待那人回来。
      原以为,那人这一去,怎麽也要些时候才能转来的,却不想,并未过多久,便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
      那人是练武之人,平素走路几已无声,此刻脚步声却是如此分明,甚至是略带焦慌,不由让玲珑分外诧异。
      连忙起身,尚未下床,便见燕沈昊已自走过来,对她沈声吩咐道:"玲珑,你去找叶太医,让他马上到王妃那儿去。"
      玲珑一愣,下一刻却是马上明白过来,不由面露喜色,连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齐瑾靠在床栏上,眼望窗外,但见窗外红日白雪,好不明豔,更有一枝梅枝伸到窗前,虽只细细一枝,枝上却是红梅盛绽,一点嫣红,点在素白的雪景之上,便似美人眉心的那点朱砂痣,自有一股风情。

      唇角缓缓浮起一抹柔和笑意。蓦地里,却恍惚想起王府中似也有片梅林,那里种的,却尽是白梅,梅雪相映,却又不知是哪一般更甚了。
      一念忽起,便自下了床来。其实他早已好了,只雪衣非要逼著他在床上躺著,此刻雪衣出去,倒是难得如此机会可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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