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印华萧瞥了眼邵秋笙,"这可是视同叛逆的大罪,小姐的意思是......"
"印大人,你只管依律行事,皇上是怎么交代的你就怎么断,不必问我的意思。"
"印大人,这人是回雁镖局请来糊墙的,我们的过失牵连不上他。"原焯旸不甘休地道,"他的罪有我一力承担,但若要拿他却得过了我这关!"
"原焯旸,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本座替皇上办事讲的是大明律,这社稷兴衰的大事,怎可以江湖事处之。"印华萧的官不小,官威可更大了,"来呀,将人拿下。"
此令一出,立刻有两位锦衣卫上前来拿人,却被原焯旸横棍拦阻了。这两人望向印华萧,印华萧略示眼色,他两人便道:"二少局主,咱们弟兄是奉命行事,可别为难了咱们呢。"说着话拨开银棍仍要上前。
原焯旸重新挥棍拦在那人之前,厉声道:"印大人,这是要与原某过不去了,请恕原某大胆,今天要领教指挥使大人的高招了。"
不等别者做出反应,原焯旸一招"玉带盘腰"已告出手。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两个锦衣卫士了,这两人手搭刀把,腰刀尚未出鞘,棍梢已经挥到,匆匆向后退闪,撞倒了厅中坐椅,绊得跌了个四脚朝天好不狼狈。
原焯旸双手微振,银棍改势由下而上直逼印华萧,印华萧虽然已是年过半百,但他从一个四品都司直升至今日一品的北镇抚司,身上的功夫也是不曾搁下半点的。这时印华萧张开五指屈作虎爪,左手挡开棍袭,右手已经反击出招,探向原焯旸的右手腕。
原焯旸也不敢小瞧印华萧的这一抓,倘若真的被抓牢手腕,不但无法撤棍再攻,而且只要对方劲力一吐,骨断筋折便在眼前了。当下,缩右臂带回棍梢,却出左手扬起银棍的另一端,击向印华萧右边手肘关节,逼得印华萧中途换招,不然右手也可能不保。
印华萧果然变招,但他也不示弱,右手的一抓虽变方向,却抓上了击来的棍子,原焯旸一抽之下并未如愿夺回,于是放开左手成掌,朝他胸前斩下去。印华萧收右手回御,左手仍是以虎爪抓向原焯旸咽喉。
两人在厅内相斗,又是近身过招,原焯旸的长棍反成累赘,施展不开而且又绊了双手;所幸的是印华萧深恐伤及邵秋笙,不敢放手作为,也只是斗成旗鼓相当的局面。
印华萧随行的锦衣卫士纷纷亮出佩刀,只待印华萧一声令下便群起攻之。
邵秋笙与那做活的汉子退至墙角,梁东护在身前,又对苏豫道:"少局主,锦衣卫可轻易开罪不得,你还是拉开了焯旸为上。"
苏豫遂纵身而上,以掌中连鞘长剑格开两人,道:"有话好说,何必兵刃相见。"
被他这么一拦,原焯旸与印华萧便如分飞之燕,各自回到原处对视着,却未放下戒备的架势。
"苏豫,你回雁镖局阻挠锦衣卫办事,把我印某人当假的吗?"
"印华萧,这里可不是你的北镇抚司,由不得你在这儿放肆。我原焯旸言出必行,刚才未分胜负,不服气的到中庭再分个高下。"
"哼,你回雁镖局在京城开门做生意,有今天的产业也不容易,莫非你想摘了这块招牌。你护镖失利之罪本座尚未与你清算,持械挑衅官差又是一项罪名,不怕事的尽管来,本座接着就是了!"
眼看这话越说越僵,印华萧在这么些属下跟前可丢不起脸,而且又是位高权重,得了皇上旨意更加不能善罢甘休;而原焯旸也是天生的倔脾性,此时正是据理不让,苏豫也劝不动他稍退半步。
可现下的这挡子事,回雁镖局并未占满十二分的理,他们也知道此事泄露的后果,仍是本着江湖男儿的血性要保全那人的一条活路。但偏偏这锦衣卫是不好说话的对手,武功再高也不能与官府相抗争,现在的一举一动都牵扯了整个镖局,顿时陷在僵局中化解不开。
"印大人,回雁镖局如今一样是替皇上办事,你不必用锦衣卫压人。"说话的是邵秋笙,她从梁东的保护之下走到了苏豫身边,整个人就在原焯旸的盘龙棍一挥可及的地方,若是他不顾一切动手,头一个遭殃的就是她了。
印华萧对她却是存了恭敬,见她走出来说话便缓和下来,道:"小姐,本座是依照圣上的旨意,回雁镖局一干人等确实犯了律条,请小姐不用求情,事关重大这些人不办不行。"
"你的差可越当越回去了,要办这几个人也不在这会儿。"邵秋笙指向那缩在墙角的人,"我只问你这人怎么处置?"
"当诛。"
"他的一门九族呢?"
"可免。"
"那么他的高堂幼儿以后的生计呢?"
"这个......"
"你处置这人我不问,但他的身后事你还得替我留心办了。"邵秋笙回到那人身边,印华萧也跟了过去,"往后每月十两银子做为安家费用,他儿子入泮读书、他家里的有了头疼脑热或是老人家百年,一应用度钱两都不能少,你回宫代我上陈皇上,若官中不出这银子,全部由我的月俸里出。"
"小姐,这......"
"就这么办了。有我一天就少不了他的,就算我不在,存在我宫里的金银首饰摆件也够他家里的过日子了。"
"是,本座到了御驾前必会回明此事。"
"另外还有,他家杂税丁捐你看着能免则免,千万别为难了他们。"
"本座会嘱咐下去的。"
"就这样了,别的你与苏大少取个商量,能保住机密镖局上下众人俱是无罪,械斗官差之事......"
"本座绝不再提此事。"[自由自在]
邵秋笙回眼看了看苏豫和原焯旸,扭头往后院去了,前厅的事如何了结竟是不管了。
接下去的几个时辰都很安静。
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儿人声,静得过分了点。
知道前事是个什么结断,还是从怒火冲天的崔泠泠那里。
泠泠撞门而入,披头先把邵秋笙骂了个体无完肤,无非是些草菅人命、蛇蝎心肠的话,临了还把她赶出了自己的闺房,在关上门之前仍没忘了把那对玫红的结花缕儿绞散丢出来。
纵然有多少不甘心,那人还是让锦衣卫拖出去"正法",刽子手提着沾满了血迹的鬼头刀进来复命。事后果然见到印华萧照着邵秋笙的交代,抬了口柳木大棺到丧家去。
另外就是印华萧此来的真正目的,是传旨来说皇上对镖局走水路的计划并不同意,说是近日黄、淮、海三大河为害而使运河通畅受阻,且长江上水贼猖獗正在剿灭,下旨定要镖局改走旱路。
因为镖局中知道这事的人只限于苏豫他们四个,别的人对邵秋笙仍是客客气气的。原焯旸虽然有满腹怒气,但对于邵秋笙的一番安排也得承认没有可议之处,她一个昭阳宫的女史,一年的俸薪至多不过一百四、五十两,若要送出来供养丧家,她自己便所剩无几了,而且这一去凶险重重,她也等于是把自己所有的财物全都拿出来了,只一个受命犯险的姑娘而言,这些已完全是她所能办到的了。就算原焯旸仍为了她不向印华萧替死者讨情而耿耿于怀,倒也不似先前那样厌恶她了。
原焯旸到后院想来劝劝泠泠,吃了个闭门羹,却看见抱着被褥搬回客房的邵秋笙。
邵秋笙先进客房放下被褥,又重新回来捡拾另一些被泠泠扔出门的衣裙钗戴之类的东西,看到原焯旸也没说什么,只是礼貌地福了一礼。
"邵姑娘请留步。"原焯旸叫住了正欲返回的邵秋笙,"可否听我一言?"
"二少局主,你想说的我也能猜到三分。那个做活的人,我......我能说的能做的也都说了做了,这件事根底究竟如何,如果二少局主还搁着放不下的话,待等走完了冷水滩的这一趟,只要我仍有命在,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姑娘这话中有话,此刻不能挑开了说吗?"
"不是不能,是不合宜。事已至此,到那时你若仍不满意,我也不过是偿命而已,此刻多言无义。"
"好,原某记住你这句话。"原焯旸突然朝她抱拳道,"泠泠她若有哪里得罪了姑娘,原某在这里一体赔罪了。"
"二少局主何出此言,我受不起。"邵秋笙果然偏开身子不受礼,"三小姐与我有些误会,不过也是因我而起,且又让你们自家人起了口角,是我多有讨扰了,二少局主莫怪。"
"这些事暂且不提。"原焯旸总有种奇怪的感觉,邵秋笙的言语恭谦得体,予所发生的事却全似漫不经心,就是对人也是若即若离的,隐隐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皇上下旨,定要我等改走旱路,苏豫和东爷正为此事忧心,邵姑娘有何见解?"
"既然是圣上下旨,也唯有照办一法,我只随镖队走旱路便是了。"
"但旱路势必延长日程,再者荒山野地危险更甚,恐怕夜长梦多。依东爷讲如走旱路,这趟镖便成了百里镖了......"
"百里镖?"[自由自在]
"就是说,我们出发后一百里内必遇劫匪,如果百里内安然无事便是奇迹了。"
"果真如此?但我们的路程有六千余里。"
"正为这般才忧心冲冲,关山千里山有盗水有匪,不知何日能到湖南,因此恳请姑娘上言万岁,能够体谅我等苦处,仍走水路可保安稳。"
"这可难了,皇上金口一言断难收回,而且我人微言轻,皇上跟前根本不容分辩,恐怕是爱莫能助了。"邵秋笙蹙起眉,心中似有千种愁虑,"只是,知晓钥匙秘密的人不多,宫里又竭力不令外泄,路上即使有盗匪也只是为了林大人的家私,只要保住了暗镖也就算功德圆满了。"
"但即便如此,金银古玩装满四辆镖车也够惹人眼红了,林老在吏部这些年仇家也结了一些,路途若再有官府的阻挡......"
"这倒是一虑。让皇上收回成命我是无能为力,但可以向印华萧要一张锦衣卫的通关牒文,寻常外放官吏是不敢违抗的。"邵秋笙停目光于原焯旸的盘龙棍上,"今天二少局主与印华萧交上了手,印华萧是不会那么简单就罢休的,就算他在我面前说不再提这事,但难保他日后不借题发挥,二少局主还需多小心。"
"哼,他若敢公报私仇,我原某人绝不会饶了他的。"
"民不与官斗,你何苦为争一口闲气连累了整个镖局。"邵秋笙的脸上居然露出凄然一笑,"官中的计谋难以揣度,别因鲁莽入了彀中,二少局主纵有理字在心也需好自为之啊。"
"邵姑娘......"听她所言竟似有感而发,原焯旸还待问个明白,邵秋笙却转身走了。
"有了新的路径计划,请再知会我吧,劳烦二少局主了。"邵秋笙说着话,径直进了客房关门绝声。
一直到了下午,后院的宁静才被喧嚷怒骂打破。
起初,邵秋笙并没怎么在意,只是听见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大吼,断断续续地似乎是"把他给本大爷交出来......大爷拆了你的医馆......杀他去偿命......谁敢拦着你葛大爷......"也有劝的辩解的声,说话的人一多也就听不真切了。
可没多久又传来砸门毁窗的响动,好象就是隔壁的那间。
随之又听得有言:"里面住的是女眷,你不能乱闯。"
邵秋笙知道是有人闯进了镖局闹事,这就要冲到她的房里了,才不过是在她站起身的一会儿,已经被人撞开了房门,接着一伙人涌了进来。
有认识的镖头祝头儿带同几个镖师,赶在邵秋笙跟前尽保护之责。而那擅闯的人四十上下年纪,已见发福,留了把山羊胡子,呼三喝六地咧着嘴,挥手指使家丁往内冲,一只手却是白嫩得很,指甲蓄得足有一寸长,四只粗重的金戒指托着各色不同的宝石,闪得人眼花。
"他娘地,那臭小子居然藏了个这么标致的女人在家里,正好一个赔一个,给大爷带回去!"那姓葛的看见了邵秋笙,搓着双手就下令带人。
祝头儿拦在前头喝道:"这里可不是你仗势欺人的地方,赶快退出去,否则我们不客气了。"
"退出去?也不打听打听你葛大爷是谁,当官做宰的人见了本大爷还要作揖赔笑呢,凭你是谁也不敢要我退!"
邵秋笙悄声问身边的镖师:"这人是谁,闯进来要做什么?"
镖师答道:"是京城中的一霸葛得善,名字虽好人却最坏不过,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又认了皇上跟前的太监管事做干爹,没几个人能惹得起。他是来找二公子的,找不到人又要搜。"
邵秋笙道:"二公子又是哪位,你们少局主、东爷他们呢?"
镖师道:"二公子就是少局主的弟弟,少局主他们到......"
没等到他话说完,葛得善已带领了家丁打手围了上来,小小的房间里顿时乱作一团,祝头儿虽左右周旋,却仍不免有所疏漏,被那葛得善挤到了邵秋笙面前,还待救时已鞭长莫及了。
"小娘子,跟了你葛大爷去吧。"说话间葛得善早已伸出手来抓邵秋笙。
邵秋笙向后侧身躲闪,起右手藏在水袖里撩开了他的手,葛得善被她衣袖触到的手腕竟是像被鞭子抽到一般,火辣辣地一痛。
"敢打你大爷!"葛得善吃了痛,索性张开手臂就要扑上来,却被腾出空来的祝头儿挡住。正是乱成一团的时候,门外响起一声断喝:"何人胆敢在回雁镖局撒野!?"
此喝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哪个喊话的人,只见门前站了个二十七、八年纪的青年,剑眉飞扬向鬓,薄带怒色的一双星眸不失明亮,挺直的鼻梁配上略薄的唇,此时是紧闭着的,自有一番威严气概。他的右手里握着根幼儿臂膀粗的银色棍子,足有七尺长,瞪目扫过屋里的一地狼狈。
在他之后又跟过来十多个人,为首的几个都是江湖人打扮,随后的是镖头、镖师。
祝头儿见这些人来,不由暗吐一口气,上前来施礼道:"少局主、二少局主,你们可回来了。"
苏豫和原焯旸踏进房中,示意祝头儿收拾地上碎瓷断木,祝头儿同几个弟兄迅速地办妥退了出去。
苏豫向葛得善抱拳道:"葛爷,回雁镖局有什么地方开罪的,请到前厅去谈,这里后院住着女眷,伸手动棒未免有失体统。"
葛得善还不愿罢手,但见原焯旸的盘龙棍就快挥过来了,也只得退回去,临走仍没忘了瞧了眼邵秋笙。苏豫等人也回上前厅去了。
待冯老管家重新摆放好屋里陈设,苏豫已从前面过来,见邵秋笙仍是独自坐在窗前摆弄那对被绞的花结子,便道:"邵姑娘,你没什么吧?"
"没事,祝头儿一直在我前头挡着,苏大少不必担心。"
"惊吓了姑娘,是我疏忽了,实该留下一人才是。"
"苏大少方才是去哪里了?"[自由自在]
"是到林大人府上,验看要保去冷水滩的物件,因为还要与林大人商讨出镖的事项,故此焯旸、东爷他们也一同去了。"
"林老的家私也押过来了吗?"
"还没,等出镖前再运送过来。眼下要紧的是确定了的路程......"
"哦,刚才那个葛得善是为令弟而来的,现在全都解决了吗?"
"人虽然已经走了,但事情恐怕还解决不了。"
"令弟与他有什么误会,他为何要我一个赔一个?"
"唉,我的弟弟苏砚自幼体弱,不能够习武,所以学了些芪黄之术,开医馆替人诊病,那葛得善的如夫人患了病,苏砚为她开了张方子,服了两剂有了点起色,葛得善嫌她的病好得太慢,擅自命下人加重了药量,一帖下去害了她的性命,他却带人打上了医馆硬说是苏砚医死了人,苏砚出诊未归他才寻到了镖局里,见到姑娘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