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睡眠————十八朵茶

作者:十八朵茶  录入:12-23
深夜里的他,在店里抽烟。
水晶做的烟灰缸,是树叶的形状,细细的柄和卷曲叶边,简洁的造型精致的做工,是别处不曾见过的东西。
他的店里,到处都是这种奇怪的东西,他专卖这些东西。
有过顾客问他,为什么在深夜里开店。当时他是怎么回答了?不记得了,淡笑一声,这种小事不需要记住。反正如果今夜再有人问,他会说:因为白天不想见人。
不想看见阳光,想把自己沉浸在夜里,让自己从头到脚染上了夜的颜色……一径的黑,一径的暗,合了此刻的心情。
也是每夜每夜的心情。
他的店,就叫做“夜”。
门吱哑哑的被推开,像老旧而残破的那些门所发出的声音,明明是从东京特地订作的,飘着松香的原木,门边下却故意被凿得高低不平,合叶也是合不整齐的,委屈了上好红铜的质地。把这么贵价的东西,作得这么考究的旧样,也只有他会做这种事。
进来了一个少年,生涩的脸孔,手足无措,低头走到他的面前,声音轻轻地说,你好。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眼神飘忽,略分出一点精神,在触手可及的柜台里拿出个玻璃杯子,从青花瓷壶里倒了凉水给少年喝。
不说一句话,等少年开口。少年定了定神,迟疑开口说:“朋友跟我说,晚上睡不着觉,可以来这里……他说这么说你就会懂……”
“你多大了?”他吸着烟,声音低低的,淡淡地问。
“十七了。”少年有些怯懦地说。
“我不做你的生意。”他把只吸了一半的烟摁灭,点上另一支。不把烟吸过半是他的习惯,是他许许多多没有原因的习惯中的一个。
“可是……”少年有些惊讶的叫起来。
“没有可是,”不耐的打断少年的话,他吸了烟,吐出烟,在摇曳的烟雾里看着虚空,“我不做你的生意,明白了吗?”
拒绝意味明显,令少年讪讪而去,他继续一个人抽烟。
也许就会抽上这么一整晚,也许今后会这样渡过许多夜,如果没有遇见他……另一个他。




这里是偏离市中心的道路,路上都是一些人气不旺的店铺,深夜里几乎都停止了营业。
树荫茂密,遮住了路灯的光,地上处处是随风摇晃的树影。寂静无声。
困难的找到一盏淡黄的灯,斜挂在一扇厚重的门边,近了,看到灯是极透的玻璃制成古雅的宫灯式样,上面蚀刻了一个字“夜”。
只这一点,就令夏明萤心生赞赏。
看来来这是对的。
有朋友说,晚上无心睡眠,就来“夜”,来这里就不会寂寞。可是主人很挑客人,看上不眼的不肯做你生意的。
当时自己笑着问,做什么生意啊?夜里开店,不会是做“那种生意”的吧。
  朋友也笑了,说未必不可啊。反正你就去吧,主人或者会陪你说话,或者会任你随便看他店里很多特别的可以看上一晚的东西,要是真的喜欢上了,他很帅,当男朋友也行。
是啊,反正就去吧,现在的自己,只要有个人陪着,管他陪来干什么。
推开门,一阵门响,让人担心这门会不会就坏了。可是隐隐的飘来松香的味道,却让夏明萤发现,这是结实的松木啊。
很棒的招牌灯,很棒的门,那么店里呢?
暗黄的光,从店里的右侧墙壁上晕开。整面墙是一幅画,不知道是染的还是蚀刻的,一整面墙的磨砂玻璃上开着快枯萎的荷花,从凋残的荷叶中伸出。灯光就从画后朦胧地透出来。
画前,是一个长长的柜台,有一个高瘦的身影站在那里。
走到面前,看见细细的白烟缕缕升起,他在抽烟。
坐到柜台前的椅子上,感觉很舒服,仔细看,才发现是用黄梨木做的,靠背与扶手上细细雕出梅花图案。
“很少人会仔细看这把椅子。”低低的男声说。
“很棒的椅子。”夏明萤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就说道:“门也很棒,啊门外那盏灯也很棒。”
男人笑了,声音低低的像是荡漾开的水波一层层:“你有眼光。”
拿了一杯水来,递给夏明萤,夏明萤接过,又是一个惊奇:“这是双层玻璃的?”
那个深长的郁金香型的杯子,乍一看杯壁似乎特别厚,其实是把两层有细微大小差别的杯壁烧合在一起,水在里面晃动,从杯外看来特别朦胧。
“你也是第一个发现杯子秘密的人。”男人赞赏地看着夏明萤,问:“你叫什么名字?”
“夏明萤。”喃喃报上姓名,换来男人的回应,“我叫蓝夜。”
蓝夜把抽了一半的烟摁灭,在一个卷曲树叶形状的水晶烟灰缸里。
“你这里有很多好东西。”夏明萤由衷的说,触目所及,无不是市面上没见过的,像是特别订制的物品。
“这店里的,全是订做的。”蓝夜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回答说。
“难怪……”夏明萤睁大了眼睛,看着到处精美的摆物,从小小一串雕空的菩提珠灯挂,到一幅用不同颜色丝线织成别致图样的蕾丝桌布,皆是惠心所成。
“你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看,现在,先陪我喝杯酒吧。”蓝夜轻轻的笑着,拿出一瓶酒和两个杯子。
昏暗的光线下,溢满了酒香的气氛,令人如痴如醉。



MOE·E·CHANTON 的香槟,是拿破仑最喜欢的酒,以往想喝的时候,都因为心情太过寂寥而作罢。因为觉得这酒,适合欢乐的时候。
今晚夏明萤来了,这个男人虽然带着愁容,却不改其清朗的本质,让自己想起许久未看的月光。
慢慢的,一杯杯的品着酒,蓝夜很轻的、很轻的,微笑了。
夏明萤也很纳闷,自己竟然在一个只认识几分钟的人面前畅饮--酒量一向不好,总是避免在外面喝多的自己。
是因为夜吗,灯光吗,酒吗,还是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比不过眼前这人,微现的笑意。
被蛊惑了,不清醒了,夏明萤的意识停留在MOE·E·CHANTON 见底的那一刻,最后看到的,是蓝夜的笑容。
与夏明萤不同,蓝夜的酒量一向很好。
所以当夏明萤醉倒的时候,蓝夜依然很清醒。
微笑看着趴在柜台上睡去的清朗男子,蓝夜抽起了烟。透过弥漫的烟雾,看着虚无的时间过去。
无心睡眠,看着眼前这人,如梦如幻的晚上……



清晨,生物钟把夏明萤叫醒。感觉到身体僵硬了,他疑惑的睁开眼睛,看到周围昏昏暗暗,只有手边开着一盏小夜灯。
带着宿醉的难受滋味,夏明萤想起了昨晚的事。
困难的挺起身,离开趴睡了一夜的柜台,活动活动,麻木感才渐渐消失。
店主人没有在他的店面里,只留下一条盖在夏明萤身上的毯子,和空气里浓重的烟味。
不知所措的夏明萤到处细看,才发现小夜灯下压了张字条:“走时顺手关门。”
就这样,夏明萤无法可想,掏出随身带的笔,在字条上回了一句:“我走了。”就离开店子。
今天的天气很好,风很清凉,店外的树下停着夏明萤昨夜开来的车子。
正想开走时,看到雨刷下压着罚单。苦笑一下,夏明萤没有介意地开回住处,洗浴、吃早点,然后上班。



夏明萤上班的地方,是较偏离市中心的一家私人画廊。
前几天他辞去市美术馆的工作,受朋友邀请来到这里,任职布展方面职务。
画廊的名字叫“无律”,主人的名字叫易阑珊。他就是邀请夏明萤来此工作的人,也是介绍夏明萤去“夜”的朋友。
和身上总是清淡的夏明萤、身上只有烟味的蓝夜都不同,易阑珊的身边空气里,总流散着Insense~的香味。这款来自纪梵希的香水含着优雅甜香的气息,令人不愿相信这只是男士使用的香水。前香是水灵灵的柔润芳香,中香甘甜轻飘,最后则是稳重厚实的木香,据说是男士香水中最具轻柔感和现代时尚的香氛。
夏明萤通过洒满了阳光的走道,走向他的办公室。
这间画廊的规模不小,占了一栋四层小楼的一二层。据说这栋楼的产权是易阑珊的,所以可以这么大手笔拿来当展厅。小楼东面临街,南北面是小楼附带的小花园,西面贴着别的楼房,此刻靠东面的走道正有阳光照进。
阳光让夏明萤的心情明朗了一点,他停下透过窗户看窗外开的花。
“‘夜’好玩吗?”身后传来调侃的话,语带笑意。
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一定是见人三分笑的易阑珊。
没有回答,或者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夏明萤把头偏向另一侧,借以表达自己不想谈这个问题。
“看来是去了哦?”易阑珊的笑意更明显了。
一阵沉默之后,易阑珊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
抿着嘴转向易阑珊,夏明萤的难堪表情让易阑珊轻轻摇头:“你啊……。”
夏明萤低下头,无话可说。
“唉--来喝杯咖啡吧。”易阑珊轻用手带夏明萤,走进二楼附设的咖啡厅。



易阑珊是夏明萤的朋友,认识不太久却很交心。
当初夏明萤和妻子离婚的时候,他给了很重要的意见。而当夏明萤因为离婚,在他原来那个古板的单位呆不下去的时候,也是他伸出援手,将夏明萤带离那里。然后在几天前,发现夏明萤精神状态极度空虚没有目标,他介绍夏明萤去“夜”。
那里有一个逃避现实更厉害的人。
一个白天从不出门,所有生活物品委托管家购买,只在夜间出动的人--蓝夜。
易阑珊和蓝夜早就认识,他直觉夏明萤和蓝夜可以合得来,所以想让他们见面。
看着夏明萤,易阑珊总会想起一个词:惆怅。
夏明萤是个普通人,他普通地长大,普通地生活,普通地结婚。他唯一一次不普通的时候,是他婚后不久,发现自己其实不喜欢女人。
那时他很困惑,不想回家,一有空就到处乱逛,有一天逛到易阑珊的画廊。
易阑珊第一眼看见他,就想到了这个词。于是对夏明萤有了兴趣,即使夏明萤的长相只是一般清秀,不算漂亮,不算英俊,也对他付出了很多心机。
他逐渐地接近了夏明萤,逐渐地了解了这个气质清朗的男子的心事。
而夏明萤肯对他诉说,也是因为易阑珊是同一类人。
易阑珊喜欢男人,他从一早就知道,可是他一直没有遇上心上人。
易阑珊是一个等爱的人,在寂寞中无所谓地看岁月流过。
夏明萤是一个情感失措的人,像燥热的夜里乱飞的萤,在幽暗中划出淡白的流光。
而蓝夜呢……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他是一个孤独的人。
在纷乱疏离的都市中,许多人都……没有得到爱情。



这一夜,夏明萤再次来到“夜”。
幽暗灯光中那个人,正坐在柜台前弄着什么东西。
这一次,两个对上了眼,都没有说话,仿佛这样默默相对是很正常的事。
夏明萤来,是因为心里不能释然,早上那样无声地走了,好像拉下了什么东西,一定要回来找一样。
而蓝夜,则是有着些许的安心。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其实这晚,他一直在等着这个人来。
在人世间你会遇到一些人,觉得和他们在一起很快乐,分开了,会想再见到。
遇见这些人,叫“缘”,能再见到,叫“份”。
夏明萤和蓝夜之间,也许真有缘份,既然夏明萤想要再见面,而且真的再来到的话。






蓝夜在串珠子。
一颗颗艳红的珠子,那种很动人的红让夏明萤一看就喜欢。
他静静看着蓝夜串珠,看了好一会,蓝夜抬头发现,就抓了一把递给他。
艳丽而不媚俗的红,并不是完全均匀的布在珠子上,有的地方浅一点,在浅的地方还可以看到细细的一圈圈的轮线,像是树木的年轮那样。
夏明萤没有见过这样的珠子,他惊讶地抬头看蓝夜,可是这次蓝夜没有发现,他只好开口问:“蓝夜--这个是……”
蓝夜没有抬头地说:“珊瑚。”
“这就是珊瑚?”夏明萤惊喜地问,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珊瑚,“可是珊瑚不是那种有很多坑坑的吗,怎么会这样光滑的?”
“这是打磨过的。”蓝夜问夏明萤,声音轻轻的:“你喜欢吗?”
“嗯,喜欢。”夏明萤用力点着头,然后又觉得一个男人喜欢这种小珠子好像很奇怪,不好意思的笑了。
蓝夜将手上串好的珊瑚手链结好活扣,拉过夏明萤的手,为他带上。
对着夏明萤惊讶的视线,蓝夜仍然轻轻的说:“送给你。”
“不,不行。你做生意的……”夏明萤急忙想把手链取下来,可是蓝夜按着他的手,不让。
“那我付钱。”夏明萤也真的喜欢这个,就取了折衷的办法。
可是蓝夜不愿意:“不要钱,你喜欢就送给你。”停了一停,又说,“店里的东西,有喜欢的你也拿去。”
“啊~~~~~~~~~~”这回夏明萤是真的瞪大了眼睛了。
蓝夜看见,仿佛很喜欢他的呆样子,大大的笑出来。
蓝夜长得很俊帅,气质又很酷的那种,夏明萤是喜欢男人的,看到这样好看的男人,他不禁贪看得多了一些。
蓝夜的声音是低沉的,他解释:“反正--我不在乎这些东西。无所谓。你喜欢就拿去吧。”笑了一笑,“你有眼光,值得这些东西。”
夏明萤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两人无语了一会,夏明萤坐立不安,想到了个借口要走:“我的车停在外面,会被开罚单--今天早上也被开了……”话没说完,蓝夜抛了串钥匙出来。
“向前走几间店面会有个通道,从那进去拐到我的店后面,有车库。”
夏明萤张大了嘴,又呆了。
“还有空位,你把车停那吧。”



夏明萤的性格说得好听是随和,说不好听是没什么主见,或不能强硬地坚持意见。所以他把车开到了蓝夜的车库。
在车库里放好车,发现内侧有个门打开了,蓝夜站在那里。原来是店子的后门,蓝夜把夏明萤带回店里。
坐下,再次无语。呆了一会,蓝夜问夏明萤:“想喝点什么?”
真是个不称职的店主人,客人来了这么久才想起要招待。
“……随便。”而客人,也没有心情接受。
蓝夜拿出一组茶具,开始泡茶。
温热ROYAL COPENHAGEN系列的蓝花茶壶,将煮开的沸水冲入,再放肉桂粉,搅拌均匀后放入二人份的茶叶,焖二分钟后注入牛奶搅匀。
茶叶是斯里兰卡产的锡兰红茶,锡兰红茶气味纤细优雅,口感耐人寻味,尤其适合追求完美近乎苛求的人。而今晚蓝夜用的更是产于锡兰山脉西侧的汀布拉茶,属于锡兰红茶中的极品。
蓝夜的冲泡法是肉桂奶茶,香料茶的一种,可以平稳紧张的情绪,和缓解冲突的气氛。
蓝夜并不是不知道对夏明萤似乎太热情了,可他还是随着性子来。不过,总算知道找方法缓和一下气氛。



两个人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夏明萤很喜欢蓝夜泡的茶,不知不觉喝到下半夜。



夜静静的过,蓝夜不爱说话,夏明萤也无话可说,当茶已喝够,似乎就没有了相对的理由。
“我要走了。”夏明萤轻声道别。
蓝夜没有挽留,夏明萤有一点点失望,可是蓝夜一转身,抓着一把钥匙拉起夏明萤,“走。”
“去哪?”夏明萤吓一跳,急忙问。
蓝夜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把夏明萤拉进了店里的一个门,开灯一看,是一个有全套卫浴设施的卧室。
“这是客房。”蓝夜看着夏明萤解释,“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在这睡吧。”
不给夏明萤拒绝的时间,蓝夜就走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夏明萤呆呆站着,觉得今夜的冲击真是一个接一个啊。



第二天早上,如同上次一般,夏明萤离开夜的时候,没有人送别。
日光如瀑,将夜隔绝。昨晚一切如同梦般不真实,只有手腕上一串艳红珊瑚提醒着夏明萤,有一个人令他无法捉摸。
夏明萤的心犹豫不决,要如何,再跟那个人见面。
推书 20234-12-23 :Piano ————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