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睡眠————十八朵茶

三天后的夜晚，蓝夜在店里接到易阑珊的电话。
“小夏有没再来啊？”易阑珊带笑的懒懒的声音让蓝夜很郁闷。
“没有。”低低地回答。
“哈，把人家吓跑了吧。”易阑珊一猜就中，蓝夜的性格其实不是那么不好捉摸的，他对感兴趣的人总是太热情。
听蓝夜很久不出声，易阑珊也有点不忍心，“小夏手上戴着一串珊瑚哦，你送的吧？”说是提问，其实很肯定，那串艳得少有的珊瑚可是易阑珊托朋友进的货。
蓝夜的店里，有很多东西都是通过易阑珊弄来的，毕竟他做这行，有管道。
而蓝夜有钱，又对易阑珊的胃口，他也愿意帮着蓝夜弄一些很麻烦的东西。
“他还戴着？”蓝夜的话里有着惊喜。
“是了是了，人家这么善良温柔，不会把你给的东西丢掉的。”重新变得很嘲笑人的易阑珊达到目的，挂上了电话。
三天的苦闷一扫而空，夜重新充满期待。



“无律”画廊，确实无律，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展摆。看着堆满一个墙角的稻草，夏明萤叹息。
这个名为《非荒》的作品是易阑珊的一个朋友的，在夏明萤眼里就是杂七杂八的一堆乱草，可是易阑珊无所谓：“反正有地方，给他摆。”所以夏明萤划出一个角落摆放这没有商业价值的东西，还特地作了个大牌写上题目，免得被清洁人员误扫掉。
就是这样随意的展摆，也给易阑珊挣来一个“品味独特”的名声，令“无律”天天有人潮，例如现在，午休时间，一群闲逛的人进了画廊的门。
夏明萤无意与人接触，转身向办公室走去，可是一个声音叫住了他：“明萤。”
如此熟悉的女人声音，发自离夏明萤不远的地方，几个穿着中规中矩套装的女人在一起，向他走来，其中浅灰色衣服中长发的女人，就是夏明萤的前妻。
普通的打扮，普通级好看的长相，普通的名字，很适合以前普通的自己。夏明萤轻叫她的名字：“叶宁。”
叶宁走向前，问夏明萤：“你最近……还好吗？”
她还是喜欢自己的，夏明萤感觉到，通过相亲结婚的两人，毕竟有过相处融洽的过去。可是真相来得令人意外和粹不及防。因为结婚，夏明萤发现自己的性向，然后对妻子日渐冷淡。虽然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但是因为心的迷惘，夏明萤有意无意将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远，直到叶宁忍不住了，责问他的态度时，他才说了一句：“我发现，我并不爱你。”
多么伤人又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他只能这么说。叶宁是个普通的女人，不是能接受他的性向的人，而且就算说出来又如何呢，他爱男人的事实无法改变，和叶宁之间终究是无法调和的，说与不说，生活都只有两种选择：或者离婚，或者忍耐地把平常生活过下去。夏明萤选择了前者，用他不虚假又没有完全真实的理由，抛弃了没有犯错的妻子。
所以，每当看到叶宁，夏明萤的心会受到谴责，他让一个年方二十来岁的女子，受到社会上对离婚女人不公平的眼光。
看吧，当叶宁走向自己的时候，与她同来的那几个女人，不正在看着叶宁和自己交头接耳吗。
没有办法和叶宁好好交谈，夏明萤只能说上一句：“对不起我还有工作。”然后落荒而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心很痛，易阑珊不在，无人可倾诉，于是，不期然想起另一个人，那个不爱说话的人，但是一定会理解自己。
那种沉静的气息暖暖环绕的感觉，令多少夜无心睡眠的自己找到平静。
难怪易阑珊会叫自己去那里，夏明萤终于明白，寂寞的夜，还是应该有人陪。
今晚，再去吗？



依然在深夜，去找到那个挂着灯的门，看见那个在抽烟的人，喝他泡的茶。
Fortnum&Mason（福特拉姆·梅森），创于1707年的英国红茶品牌，是维多利亚女王就被选为王室御用品指定商的著名老牌。其名字就称为Fortnum&Mason的混合调制茶，由祁门红茶和大吉岭茶调制而成，香气迷人，尤其适合在夜里喝。
夏明萤和蓝夜，可以就这样一直喝茶不说话，渡过很长的时间。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默默无声地相处，没有虚伪，不用客套，自由自在。
这样的相处模式，不是爱，却很贴心。如果就这样过一辈子，会不会厌倦？
这一晚，夏明萤想过这个问题，蓝夜不知道有没有想过。
灵魂在渐渐地契合。



没有勉强的，每晚去到“夜”，累了就在客房休息，成了夏明萤的习惯。从春末夏初到了仲夏，“夜”的店面里，除了蓝夜的烟味和红茶香味，又多了藤花的淡香。
因为夏明萤说想看藤花的一句话，蓝夜抓着易阑珊弄来了整棵的紫藤种在店面上的阳台，开花后，每晚折一枝插在花瓶让夏明萤看。
萤火虫多了，飞在各处的草地上，一点点白的流光点缀着地上的暗色。
天上有星光，地上有萤光，夏夜是一年中夜色最为明亮的时间。每晚开车去到“夜”的路途里，夏明萤都会这么想。
时间在静静地流淌，生活原来可以这样安详。独自居住，只在偶尔回到不谅解自己离婚的父母家里看望一下，白天上班，晚上来“夜”，没有唠叨，没有纷争，夏明萤已满足于这种生活。
而蓝夜，也享受着喜欢的人在身边的舒心的感觉。温和淡泊的夏明萤，让他的夜晚不再寂寞。
如果能就这样过一辈子，该有多好？
这个问题，后来两个人都曾想过。






可是生活不是只有晴天，也会有风波，两个背景极不相同的人，要远离身边一切事物只注重于相处是不可能的事。夏明萤是平常的上班族，蓝夜是神秘的有钱人，身份听起来就有距离，更何况他们还都是男人。
一天夜里，夏明萤来店的时候，发现门上的灯没有亮。
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就算以前蓝夜可能有时开店有时偷懒，但自从认识夏明萤后他可是天天等着夏明萤来的。今天晚上不开店，恐怕是有事了。
夏明萤很着急，毕竟相处出了感情，在不知道出什么事之前，他无法安心。
可是，这时才发现，除了来蓝夜的店外，他竟没有其他联系蓝夜的方法。
不知道电话，不知道住址，蓝夜的存在太过理所当然，只要一来店里就会看见他，所以夏明萤竟忽视了这么重要的事：除了蓝夜开的店，他对蓝夜的其他方面一无所知。
怎么办呢，夏明萤一个人在清冷的街上彷徨，直到想起了认识蓝夜的因由，想起了易阑珊。
一个电话拨到易阑珊家里，听到他慵懒的声音竟让夏明萤觉得安心，这才发现，这么久以来，易阑珊一直是支撑他的人。
说明了情况，易阑珊也很惊讶，他答应立刻去找蓝夜。
半个小时后，在街上行道树下等待的夏明萤等来了易阑珊，等来了找不到蓝夜的消息。



炽热的夜和感情，冷冷的心……
夏明萤在昏暗的路灯下没有表情。
为什么不说一声就消失，不管是死是活，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你要给我一个留讯啊。
不管这是任性还是合理的要求，我要你回来见我！



从那天起，易阑珊动用了所有管道找寻蓝夜，夏明萤直到这时才知道，易阑珊的关系这样广势力这样大，可是这些都没用，蓝夜依然不知所踪。
易阑珊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把调查追溯到两年前，蓝夜来到这个城市的时间，就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夜晚，易阑珊扶着夏明萤的肩，告诉他：“事情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蓝夜来自我不能够调查到的领域，才会这么不落痕迹。”
夏明萤从蓝夜失踪那天开始就没有笑过，易阑珊不忍心，劝他，还是忘了蓝夜吧，忘掉比想念要好。
不可能的，夏明萤说，声音那么轻那么无力，已经刻在心里的影子要怎么样才能磨去。
是的，忘不掉了，忘不掉那个人，他有着寂寞的身影，低沉的声音，一抬眼的凝视令夜都变了温馨。
我爱你……



日子天天在过，夏明萤在“无律”中工作出色，连连升迁。
表面上除了笑容变得落寞，没有其他改变。
心不再迷惘，但是孤单，除了工作，夏明萤不知要用什么麻醉自己。
想过去“夜”，但是易阑珊认为在事态没有明朗之前，那里不知道安不安全，不让夏明萤去，也不许他停留在店前的街道，夏明萤只能在想念无法抑止时，开车在店前的街上兜了一圈又一圈。
强颜欢笑，让易阑珊看了心疼。终于有一天，易阑珊叫住夏明萤。
“小夏，来喝咖啡。”易阑珊把夏明萤拉到咖啡厅。
“易，我还有工作。”夏明萤无奈，这个老板，总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工作不重要。”易阑珊啜一口咖啡，无所谓的说。
“对你不重要，可是，”夏明萤叹气，“老板，我要靠工作挣钱的。”
“住到我家里，就不用工作了。”易阑珊半真半假地说，是真心，也是试探。
夏明萤拿咖啡杯的手停住，抬头看向易阑珊。
易阑珊笑容坦然，比其他的时候更可信。
夏明萤也笑了，轻轻摇头：“易，别这样。”
不要看见我可怜，就想要安慰我，我不是你想要的人，不要让我们俩都错。
易阑珊只能叹息，倔强的男人啊，何苦呢。



既然放不下就撑着吧，如果爱没有回应就当是单恋吧，让我自我安慰吧，给我留一丝希望吧。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几年过去，夏明萤在这个城市的艺展界，也有了名气。
　　易阑珊为了让他能够转换心情，把他直接调为老板秘书，让他跟著自己跑来跑去，而夏明萤也不枉费他的苦心，很认真地学习相关知识，从洽谈到接展到布展到结算，从文书到人事到安保到财务，锻炼了能力提升了品味改变了形象，夏明萤已俨然是长袖善舞眼光独到气质清新能力出众的社会精英，人们惊叹夏明萤的资质，佩服易阑珊的教导，夏明萤成为艺展界最亮眼的新星。
　　这天，“无律”里，老板办公室，夏明萤坐在易阑珊的对面。
　　易阑珊仍然一副慵懒状，仍然用著纪梵希的香水。而夏明萤坐得悠闲，身上传来淡淡香烟味。
　　这几年，夏明萤学会了吸烟。
　　当蓝夜的消失事件告一段落後，评估了去“夜”应无危险，易阑珊陪著夏明萤去了几次。
　　每次，夏明萤都拿走一些东西。
　　“反正蓝夜说过随便我拿的。”夏明萤大大方方，甚至有些赌气的看上什麽拿什麽。
　　第一次拿走的就是蓝夜常用的那个水晶树叶烟灰缸。
　　夏明萤吸烟，和蓝夜一样的习惯，总是吸几口就丢，绝不会吸过一支烟的一半。
　　说不清为什麽，是寄托是怀念总之随心所欲。
　　何苦束缚自己。包括爱，包括想念，包括生命，无所谓了一切定律。
　　无律。多麽讽刺，直到这时，才明白易阑珊的心意，原来自己与他真是一类的人，放纵得期待毁灭。
　　易阑珊在跟夏明萤谈工作。易阑珊这人，再严肃的事到了他嘴里，都跟聊天的话题差不多。
　　拿了一份合约给夏明萤看，是某对头画廊发起的全市画廊联合展出，表面上说是提升城市艺展气氛，实际上是各画廊的比斗，看哪家能拿出最有水准的展品。
　　非参加不可的，易阑珊懒懒地跟夏明萤说，不去就太丢脸了。
　　夏明萤点头，他明白。但是展品要到哪里找去呢？
　　“无律”虽说是市里有名的画廊，但人外有人廊外有廊的，比“无律”有名气、有管道的画廊也不是没有，比如那个“无律”的死对头，要不是有几把刷子也不能成为易阑珊的对头了。
　　想赢第一，很难，但出众，不难。易阑珊笑著说。
　　把“夜”的东西全搬来，就行了。
　　
　　为了易阑珊的突发其想，第一次，大白天里“夜”亮了所有的灯，开了所有的窗门，让积尘无所循形。
　　夏明萤皱起眉头，他是个爱干净的人，这几年来得不多，也为了配合记忆中的气氛只开小灯，所以没有发现积尘这样严重。
　　“是你刻意忽略的，你想保持蓝夜走的时候的情形。”易阑珊笑夏明萤自欺欺人。
　　夏明萤苦笑，也许是吧。他拿起抹布轻轻擦拭起来，桌椅，柜台，一直擦到蓝夜常站著抽烟的地方。
　　轻轻的，慢慢的，擦过一遍又一遍，突然感觉到了不平滑的地方。
　　夏明萤奇怪地放下擦布，用手抚摸，这是做工很好的柜台，上漆不应该有疙瘩的。
　　不，横横竖竖的痕迹，像是刻上的字。
　　夏明萤吃了一惊，把台灯拿到眼前，仔细的看，竟是几个像用指甲急急刻上的字--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夏明萤闭上双眼，泪水涌出，原来，这几年的想念，不是空想，夜夜寂寞的等待，不是白费。



　　N市画廊联合艺展隆重开幕，成为附近城市也有人慕名而来的一大盛事。
　　这次艺展经画廊老板们的协商，采取前三天全免费，三天後统一入场票价的作法。这样做的话，前三天到各个画廊参观的人们及新闻媒体就会对比出哪个画廊的展品比较有看头，三天後要收费时，参观者们就会依据听到的传闻有选择性地去某家画廊。加上票价统一，各画廊不能以降价的方式吸引人潮，这样一来，通过门票收入的比较，就可以看出哪个画廊的展品最受欢迎。
　　三天後，各画廊的门票收入情况有了差距，根据协会统计，最领先的几家里，有“无律”。
　　走到“无律”，第一眼看到的，是掩著的大门右上角边，挂著“夜”原来门上的那盏玻璃灯，白天里发出暗黄光芒，古色古香。
　　推开门，展厅里所有窗都用厚厚窗帘遮住日光，整个大厅完全用灯光照明，营造出夜晚的氛围。
　　作为展厅，光线不能过暗，免得人来人往会撞到,但是如果太过明亮,又失了朦胧的美感,所以基本照明用的是黄色灯,并将各灯之间拉开距离,令展厅不太明亮又不会看不清人,然後在展品旁接上比较明亮的立式照明灯,让参观者可以看清展品.
　　这里,大到一张椅子,用很高级的木料,找老式的手艺人用最传统的纯手工做出来,看上去与古董没什麽差别,但是少了岁月的痕迹,外形比之古董更完整无缺；小到一个杯子,在著名的厂家,特别设计订做,美感卓绝,举世无双.诸如此类,形形色色,令人惊叹.但更独具一格的是,夏明萤安排了大批解说人员,在每一件展品旁配置一人,用低低的声音,交谈的口吻,轻轻地简单介绍展品的独特之处.
　 参观者都认真的听著讲解,在这里,不知道不是什麽可耻的事情,因为这些所有的展品都出自一人之手,由他设计,并指定制造方式.
　 看著展品,人们仿佛有随作者穿越历史与时空的感觉,刚看完唐代风格的花汁浇染纱画,接著是古埃及风格的黄金打造莲花,一下子又是欧洲最新技术铸造的仿水晶摆饰,用纯净度极接近水晶的玻璃抽丝而成的窗户雨景,所有这些,因为风格的相似而不令人感到突兀.
　 展品引人，人潮如织，却又因大家的守礼而不觉喧嚣。
　 林织走进“无律”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



　 二楼的咖啡厅里，也是人满为患，这个咖啡厅是因为易阑珊喜欢喝咖啡，才附带建在画廊里的，因为主要目的不是盈利，所以品质很好，价钱却很公道。
　 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坐著易阑珊和夏明萤。
　 他们刚巡视完展厅，现在出来在有阳光的地方透透气。
　 “最近怎麽样啊？”易阑珊问夏明萤，最近忙著办艺展的事，没时间关心夏明萤的情况，现在松了一口气了，可以慢慢提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