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安千

作者:安千  录入:12-23
今天天气真好啊。他仰头眯着眼睛看看天空。
是啊,天气真好。我附和道。天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紧张。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离他这么近。眩晕的感觉。
他突然轻轻笑起来。
我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他。
他没有看我,一边走一边看向海的远处,他说,你知道吗,人们在没有话题的时候都喜欢用天气来作为话题。
是吗?我有些失落。原来我们之间是没有话题的。
返回到家中小姑已经陪着母亲回来了。看见我们两个,母亲笑道,他们两个还真是投缘。
是啊。小姑也很高兴地笑了,对我说,暖儿,你先陪着你姑父,小姑今天亲自下厨给你做几样拿手的。
姑父......我的,姑父......仅仅两个字而已,竟然隔断成两个世界。
我对她露出灿烂地笑,我一定好好伺候姑父,小姑你要多炒几样我喜欢的菜哦。
母亲笑骂了一句小鬼头,便同小姑一起进了厨房。
身后的男人进门起就没有出过声。
这种沉默叫我有些尴尬。我悄悄吸了口气,回头仍旧是装出灿烂的笑,姑父,去看电视吧。小姑让我好好服侍你呢。
他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仿佛穿透了我的身体,在看着一个可笑的小丑表演。
我的笑容不自在地收了回去。尴尬。
他笑了笑,带我去你的书房看看吧。
我一怔,心咚咚跳起来。看,我的,书房?
书房在我的心中,等同与我的卧室,有些许的隐秘感。
他越过我往楼上去。他的左臂碰到我,带着那样强大的热力,仿佛我整个人除了那一块发烫的皮肤,其他的统统都消失了。
我转过身去,怔怔看他。
他走上楼梯,停下,回头看着我,你怎么不上来?
我陡然惊醒。急忙应了一声跟上去,越过他,将他引到书房里去。
我之所以单独有一个如此大书房是因为里面有一架钢琴。那是钢琴演奏家的父亲留给我的遗物。
现在,它属于我。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书架,在书脊上点过,然后又落在书桌上。等走到钢琴边,他停住了脚步,打开琴盖。
好看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拂过。
那种姿势并不是单纯的碰触,更像是在为了汲取什么而抚摸。
那双手,曾经红极一时。
我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那一句仿若惋惜口气一般叹道,你真像他啊。
那时,他的面容上就已经如留在细腻画布上的一抹斜阳,带着离尘的忧伤。他的眼睛明亮而且灵动,好比是水中的月亮,不仅光亮,而且润泽。
你能弹一曲吗?他突然回头道。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下。
你想听什么?我仰头问他。
他的身子微微侧靠在琴架上,一只手肘撑在上面。
他的身材修长,他的皮肤光洁,他的额头饱满,他的头发柔软......
他是迷人的。
他对我淡淡地笑,随便。什么都可以。
我略一沉吟,调整了一下姿势,乐符开始一串一串飞扬出来,像细小的空气分子,活跃在四周。
刚开头的时候,我稍微仰起脸,注意了一下他的神色。果然,他对我选择这首曲子而感到惊讶。很快那神情被淡淡的却是无法驱散的忧伤笼罩了。
我闭上眼睛,身体仿佛处于失重的虚无空间里,肆意地张望。所有的情绪失去了引力纷纷钻出我的身体,在四周肆虐穿行。它们大声叫喊,大声嬉闹,大声说我生气了,大声骂TMD,大声说我爱你我就是很爱你......如此任性!
可是,没有人听得见。只有我,不停,在别人听不见的地方,大声地叫喊,拼命地挣扎。
最后一个音符落地,发出啪的脆响,像警钟,地心的引力,一刹那间,我已经穿行一个光年,回到现实。
钢琴架边立着那个身影,他的手肘撑在琴面上,短的刘海盖不住饱满的额头。
为什么是这首?他问。
我没有说话,也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选这一首,但是这个是父亲以前教过我的曲子。
他站直了身体,沉默地立了一会,表情若有所思,转身慢慢向外走。
小姑突然推门进来,笑道,听见钢琴的声音了。暖儿,出来吃饭了。
我应了一声,将琴盖合起来,越过他快步走下楼去。
母亲已经将菜摆上了桌。

吃饭的时候,母亲和小姑商量下午全家一起去海滩玩。我开口拒绝。母亲说,主要就是想你出去散心,你不去还有什么意义。小姑立刻附和道,对呀。听说马上就要高考了。应该趁这个机会好好放松一下。
我只好点头答应。
姑父似乎是没有发言权的,我们三个人的决定就代表了他必须的行程。
午饭后稍做休息,便出了门。
海边的人相对于节假期要少很多。我们很快找到一片干净的沙滩,支了两张躺椅。小姑和母亲是不打算下水的,只决定在沙滩上晒晒阳光。我和姑父换了沙滩裤,扑进了海水中。
海水不如想象中的干净。尽管已经经常有人来清理,可是那些绿色的海草仍旧叫人不喜欢。
姑父在海水里来回游了两圈,回来站在只没过腰际的海水区。白净的身体在阳光里,蔚蓝的大海上,美丽得无法形容。我一边将海水撩拨在身上,一边偷偷向他张望。
他大概是感受到什么,视线移过来。
心被撞了,腿脚发软,人便倒了下去。
在没入海里以前,我看见他扑进海中向我游过来。
那是一种狂喜。我禁不住笑起来。海水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我忽然觉得身下的是一片潮湿沉重的浮云。我被裹在里面,然后随着浮云飘动。一日千里。
热的臂膀托住我的背,将我托出水面。
我大声咳嗽起来。他轻轻拍我的背。那些皮肤,接触在一起,有水润泽在里面,锁住了热量。
我平静下来。仍旧低着头。此刻水刚刚没到他的胸口。我的肩蹭到他的胸口。滚烫。
视线移不开,口干舌燥,胸腔里溜进去一条鱼,胡乱在里面摆动身体。
暖。他突然出声。
我的脸立时褪成惨白。
我惊喘着后退两步,舔了一下嘴唇,上面残留着海水的咸味,什么?哦,不,没有......没有......没什么......!
我不知所云。眼睛湿润了。和海水一样的咸度。我转身飞快向沙滩上逃去。
暖!他在身后提高了声音呼喊。
我却不愿意停下。不,是不能。我不知道我下一刻会做什么。我只能狼狈逃离。

逃入冲凉房。已经泪流满面。为什么?我自认我不是这样脆弱的人。为什么会这样?
我冲入一个隔间便立刻打开喷头,让热气腾腾的水流打在脸上。
暖!他跟进来了。焦急的声音在冲凉房里响起。
我立刻转身,将隔间的门碰地关上,正要上拴,门被大力推开了。
暖!你没事吧?他气喘吁吁地道,是不是被什么咬到了?
他满脸关切。他以为我适才摔倒是因为被海中的生物咬到了。
皮肤是湿的。上面是咸咸的海水。短而凌乱的刘海搭在额头上。
我心中一热。原来,他是关心我的。这种心绪立刻成了药剂,催化了我的情欲。
我猛地将他拉了一把,抵在隔间的墙上,吻上去。
他立刻开始挣扎。力气比我要大很多。但是他显然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怕伤到我,虽然反抗,却极力小心。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他一声闷哼,反抗的力量顿时小了。我趁机跪下来,抱着他的双腿,隔着沙滩裤将那东西含了进去。
我只想着,这样,他的反抗就弱很多了。一边感到欣喜若狂,一边却是感到无尽的绝望。
他想推开我的头,但是我咬着,不用力却也不放松。
他压低了声音喊道,别这样。暖,快停下!
不一会功夫,呼吸就变了味道。我能感觉到口中的东西终于活了。我更加卖力起来。我看不见他的脸,他的眼睛,只听见不一样的呼吸。我只是想要取悦他,用尽全力也要取悦他。
在他闷声低吼的瞬间,我的泪大颗滚出眼角。我知道是感慨。是触摸梦寐以求的东西时那种愉悦。可是同时也是无法抗拒的绝望。那梦寐以求的东西只能这样轻轻碰触却注定不能拥有的绝望。
暖!他沙哑着声音叫我。
我站起来,看着他,猛在他唇上一吻。其实只是一个有力的碰触。不等他有任何反应,我掉头绝然而去。
绝然......非我所愿......
我没有和母亲她们打招呼,自己先回到了家。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给同学兼室友安涛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将要去他那里住几天。
离开家门的时候我看见他们遥遥走来的身影。急忙带上门,往相反的路上跑去。跑出好远才停下来,截了一辆出租车。
车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走到家门口,我闭上眼睛,克制自己想要追逐他的目光。
那一刻我在想,如果我睁开了眼睛,我仍旧躺在床上,我仍旧是七岁,我的母亲坐在我的床边,刮着我的鼻子,对我说,暖,醒来了。别害怕,那一切不过是梦。
是梦。
包括我,包括他,包括母亲的曾经的抛弃,包括死去的父亲......令人痛恨又嫉妒的父亲!

我的生命不过是一个实验品。坏掉,就可以丢弃。一个不重要的存在。

男人手指修长,那是一双钢琴家的手。他轻轻触摸我的脸颊,没有温度。他说,暖,我是上帝遗弃了的赝品。你是下一个。一个比我接近完美的存在。所以暖,你继承了我的血,可你不是我。我们毫不相干。
他是我的父亲,可是我们毫不相干。两个个体,陌生的。
熟悉的。同样糜烂的。
同样的缺点。
如今呈现。
我也爱上了一个同性体。一个相同不相干的个体。
不同的是,我和父亲有着几乎相同的基因,我和他,却是不同世界生长起来的生物。好像植物和动物的区别。

可是为什么?你爱他,却不爱我?

暖!男人低语,手指冰凉。他喜欢轻轻捏着我的颈后,将我托起来。然后亲吻。用他喜欢的各种方式。
我的身体开始颤抖。一种强烈的厌恶和恶心。
就好像在和自己接吻。
想吐!
暖,你的身体真是温暖。他进入的时候最喜欢说这句话。然后停留在里面,往深处,他认为更暖的地方。
我却冷得发抖,几乎要结冰。从五脏六腑向外面冒寒气。
不对,这样不对。
但我说不出来。我们毫不相干。他说过,我们虽然留着同样的血,但是灵魂毫不相干。
我骂过,打过,哭过,闹过。
第一次,他带着情欲碰触我的身体。我吓得发抖。我说你是变态。
他狂笑。然后说你也会一样。和我一样。你的身体里继承了我的血。
那时,他是一个被我称为变态的男人。死后,我称他为父亲。痛恨又嫉妒的父亲。

冷汗浸湿了身体。
一贯的噩梦。睡不安稳。
我坐起来,身畔的同学安涛睡得正香。
悄悄爬下床,拉开阳台的门走出去,随手又带上。
夜凉如水。
没有月亮,却有繁星满天。
我下意识摸了摸睡裤的口袋。没有烟。
又不肯再进去拿,只好作罢。
爬上阳台的宽宽的石台,靠着不锈钢的窗架坐下。
再抬头,能看见更大的天。
可是因为窗架的阻拦,人更加想跳出去,往上。
如果没有引力,可以去到太空,变做一粒小的石头。小得长不出任何东西。不会被上帝看中了,然后拿来试验。

暖,他说,我们不是星星。
男人的头发是长的。柔顺亮泽。配上他英俊的外表,令包括母亲在内的女性们为之疯狂。
他喝了酒,手里还拧着空的酒瓶。站在楼顶的栏杆上,背对着我,暖,他醉醺醺地说,我们不是星星。死了也不能变做星星。暖,我想活下去。只要你来抱住我,我就活下去。
我没有动。我说,你下来吧。
他笑起来,暖,我死了,你就完了。
我知道,他死了,我一辈子都会活在他的阴影中。他知道,比谁都清楚。
可是,我......究竟是......
沉默了半晌,他突然叹道,暖,你宁可自己一个人活着,也不要我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最爱你的。
我坐在地上抽烟。我说,你别闹了,下来吧。
我的背后是一幅巨幅的广告画像。正是面前这个疯子一样的男人。
画面上优雅的笑颜,欺骗了所有的人。
他不过只是个变态而已。
暖,他转过身来,讨好一般的笑,暖,你放心,我要挑你不在的时候死。不会连累你的。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过去。暖,你会如你妈妈所愿,成为一个钢琴天才。
非我所愿!
和他一样,一样的血液,一样的欲望......只是对象不是他,是他!

短的刘海,饱满的额头。我喜欢他的眼睛。忧郁的水晶。忧郁的。有感情的水晶。浸泡在水里的月亮。
我喜欢他。
第一次见面。
我喜欢这个男人,甚至是,可能,爱上了他。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他自我介绍的时候说。
空气冷却了。
我冷笑,为什么不说你是我未来的姑父,却说是我父亲的朋友?
他愣住了。
面前的少年过于敏感和犀利。他说不出话来。
因为父亲,从来没有朋友。他这种人。从来不会有朋友。他从来不把任何人当作朋友。
他说过,他只有一个爱人。
却不是母亲。

暖,你不可以再见他。男人把我锁起来。像养鸟一样,锁在笼子里。
这个变态。
他异常的敏感。
他说,你的眼睛里迸出我没有见过的光彩。就像美丽的音符,蜿蜒缠绵着,每一个,都闪着光。对我,你从来没有。你在诱惑他。你不能再见他。
我骂他,踢打他,又哭又闹。
最后,我虚弱地说,我和他没有什么,只是见过一面。
男人缓缓摇头,他说暖,我是你的父亲。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你。
然后他就锁着我。守着我。其间只离开过两次。最后一次,是参加姑姑的婚礼。
他喝了许多的酒。粗暴狂躁。甚至使用皮带。
红的,青的,紫的,鞭痕交错。他还没有进入,就已经喷薄而出。
他说,真好,真好,这样,真好......
然后,他就上了瘾。
他说,暖,我上了瘾。戒不掉了。
不是烟,不是酒,是暖这样伤痕累累的身体。
直到我将长长的水果刀插进他的胸口,他才停下来。不再压着我一边用皮带抽打,一边疯狂大叫着说,暖,你叫出声来,我想你叫出来!
他倒在床上。眼睛里流出泪水。他暗哑着声音说,暖,救救我,我不要死,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要离开你。暖,我不要离开你。
我发着抖,从床上滚落在地上。到处都是红色。红色。令人作呕。
我的身体发抖,也发软,使不上力,我挣扎着往外爬。
害怕!从来没有过的害怕!
他睁着眼睛看我,吃力用手握住胸前的刀柄。
脸上的泪还没有干,他就笑了,暖,你别怕。我不会死,不会死。
我停下来,怔怔看着他。
他说,不会死?是在安慰我,还是说真的?
我的心绪复杂,靠着矮小的几案。案头放着电话。
他说,他不会死。我是应该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是......补上一刀?
我害怕,我害怕!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让我怕得要死。
他挣动了一下,伸手在床头柜上拿了纸和笔。
他说,我要写遗书了,暖。
我身子一抖。瞪大了眼睛。
恐惧!
他微微笑了,暖,别担心,我不会死。我只是想起来,应该写一份遗书了。暖,写了遗书,一切就和你没有关系了。
我仍旧发抖,手脚发软,冷,深入骨髓。
别写,我蠕动着嘴唇。可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开始艰难地写字。
我看着他的胸口。血还在不停涌出来。
过了许久。
暖,他突然轻声唤我,你过来。
不!我挣扎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抵在几案上。
暖,他哀求一般地说,暖,求求你,过来。别怕,我不会死。

推书 20234-12-23 :残花泪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