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之恋---- 凛滢

"马马虎虎。"伯昏秀也佯装大气道。

哼！乌鸦就是乌鸦，在乌鸦的世界里莺雀反而成了异类。藤原丹若轻蔑的看他一眼，立刻让他自动缩到树干后面。

尊旭帝环视着各公子，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各位才子，不打算表演一番么？怎么，今晚的兴致都不高啊，平日活跃的情绪今天怕是都见不到了？"

众人面面相觑，仍是没人有胆站出来献丑。

尊旭帝打开手中的桧扇，掩去笑意，"好吧，既然各位今晚都决定潜行，那就请技艺者们继续演奏吧。"

终于放过他们了！所有人大松一口气，纷纷扬起灭音了许久的嗓门，催促技艺者们表演。

"他们都不敢表演了，你破了我今晚的好戏了呢，怎样，决定如何补偿我？"尊旭帝低头在藤原丹若耳际轻语道。

哼！又来这招！什么都能变成强留他的借口！藤原丹若皮笑肉不笑的回答："很好补偿啊，今晚我请他们轮流到清凉殿，逐一为您单独演奏！"

低沉的笑逸出唇，"你不担心他们当中有断袖之好者窥视我么，或是，该直接把你栓在身边，做永远的保护盔甲？"

又在策谋如何将他们的关系公布于众了！自从父亲在尊旭帝面前提及要为他推荐佳人后，这男人便无时不在想着将事实告诉大家的时机。无计可施，他从来只能奉上双手任他宰割，这辈子轻狂恣意的活了十七年，还不曾真正后悔过自己的年少无知，现在他后悔了，后悔因为自己爱发火、爱打架而招来了一名煞星，克得他不得动弹。

"我去见过夕茗姐姐后再去清凉殿，如果您尚未被自己的同好中人包围的话。" 虽然有点气弱，但生性里的反骨，偶尔也该掏出来展示一下，省得收藏太久发霉生锈可不好。

得到尊旭帝含笑的允许后，藤原丹若起身走向贞观殿，今晚有位贵客他非见不可。

通报过女侍后，藤原丹若走进贞观殿，在屏帘前坐下，透过朦胧的屏帘，仍可看见夕茗姐姐身旁那位纯真的佳人，浓淡相宜的龙胆色透明单衣，衬着青紫苑丸萩的表着，美丽的脸上增添了为人妻后的柔婉。

夕茗姬体贴的将空间留给两人，在女侍的搀扶下回到内屋，只在门外留一名女侍侍侯着两人。

藤原丹若目送姐姐离开后，才望向屏帘后的身影，轻开口道："许久不见了，上回龙树君到宅邸作客，听说你们相处得不错，我真替你们高兴。"

"是的，他......对我极好，很疼惜我。"折扇后的声音显得格外细，并带有几分激动。

"龙树君是极好的男子，从小到大都是。"

真不可思议，他竟然如此平和的面对着这个背弃他的女子，虽说从来没有恨她的打算，但似乎觉得根本不必记恨些什么，因为都过去了，她已不再是他牵挂的人，他的心，早已给那名霸道的君王占着不肯放了。

小鹿般的眼睛从折扇中抬起，看到藤原丹若愈加英姿焕发的容貌后，再也移不开了。

"龙树君说，左大臣正忙于找寻您妻子的最佳人选？"问出最在意的事情。

说到这，藤原丹若苦笑不已，"是啊，他希望我在十八岁前成家。"然而尊旭帝肯定不许他娶妻，他相信他会不折手段的破坏父亲的计划，必要时脱不了公开真相，到那时，他藤原丹若铁定是要一辈子躲到深山里永远不敢出来见人了。

为了不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整天往宫里跑，谎称朝事繁忙，其结果又必须面对尊旭帝的纠缠，简直让他哭天不灵、叫地不应！

"明年之内？你这么快就有了心上人？"急慌慌的问出了口。

藤原丹若微微诧异，像是为她出口的不得体而错愣，她也从他的眼光中拉回激越的心情，慌张的用扇捂住唇。

"从龙树君来拜访那天起我心中就有了不小的疑惑，他说您仍在意我多于他。我不明白，当初确实是您为了龙树君先背弃了我的情意，为何他却说出这样的话，而您，又是以怎样的举措使得他有这样的想法？"细长的眼睛凌厉地透过屏帘紧紧锁着她欲泣的脸。

冷凝的气氛压迫着绘石姬慌乱而激动的心。她不要，她不要藤原丹若对她有所误会，她不要他心中抹去她的身影，至少不要这么快，因为她最喜欢的仍旧是她！

"......是主上......"微弱的声音几乎滤过人的耳朵。

"什么？"这和尊旭帝有什么关系？

"主上说，我配不上你，还说......只要我答应嫁给龙树君，就能换取我父亲的减刑......"

"--你说什么！"藤原丹若的脸一下变得刷白。

"真的！我不骗你！是他要我选择，要么和你成亲，让你从此成为他人笑柄，要么嫁给龙树君，让父亲获得最低限度的惩罚......我当时一心救父亲，所以才......"眼泪哗哗落下，愈加楚楚可怜。

可藤原丹若压根没注意她的悲伤，一味的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怎么是这样，拆散他和绘石姬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不如龙树君，而是尊旭帝的从中作梗！

藤原丹若踉跄的站起身来，没有听到绘石姬凄凉的呼唤，飞快的冲出贞观殿，向清凉殿跑去。

不是真的！她说的不是真的！他是那么卓绝的一个男人，怎会做出这种卑劣的行径！藤原丹若边跑心中边喊着，急切的乞求着尊旭帝能告诉他绘石姬说的不是实话，这只是她希望自己在他心中永远是美好的谎言。

前方星星点点的火光让藤原丹若纷繁的心绪骤然平缓了下来，怎么这么多侍卫！难道......主上出了什么事？

连忙拉住一名匆匆跑过身边的侍从，大声吼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主上有危险？！"

"不不！不是主上，是桐壶女御！桐壶女御和本多侍卫被人发现在桐壶殿后的竹林里偷情！"

经过多时的搜捕，本多尚直被侍卫们捕获，而都月姬则尚未抓获。

面对一堆侍卫们奔走搜查、妃子和女侍们私下口伐的阵仗，理应最狂怒的尊旭帝却表现得无动于衷，在此刻大内里人仰马翻的情况下，悠然坐在清凉殿的长廊上品着茶，直到女侍通报藤原丹若的到来，才缓缓站起身来。

"这是怎么回事？"藤原丹若一进来就厉声问道，此刻他根本无法摆出什么好脸色。

"我的妃子和贴身侍卫被人发现有奸情，就是这样。倒是你，火气这么大，又不是你的女人。"依然是平淡的口气，"来，饮杯茶消火吧？"

"不必！"声音像在咆哮。"您早知道了是么！您说过桐壶女御背叛了您，也说过本多侍卫的把柄落在您手上，便是指这个了！是吧！"

尊旭帝没有作声，径自又倒了杯茶，看来惬意得紧。

"是了，您总说手中握有他人的弱点才能有效制约，您大概忘了吧，他们最大的弱点、您最大的优势，便是您是主上而他们什么都不是，只是您利用完后随手可弃的工具！"

"够了！""铿"的一声响，瓷茶碗被尊旭帝一手甩到了长廊外，冰冷的眸光直射过来，"小心你的措辞和态度，不要持着朕宠你就得意忘形的越界！"

他用了尊贵的自称，并且提醒着彼此遥远的距离！藤原丹若冷笑着，"我一直以为您是英明的主上，岂料您也只不过是利用他人以达成自己欲望的阴险谋略家！您真是深谙此道，利用桐壶女御胁持本多侍卫不够，还如法炮制的用在了绘石姬与我身上！宠我？哈！您只是将我当成敌人一般的攻克！"说罢，强忍了许久的泪也禁不住的夺眶而出。

一道疾速而至的黑影瞬间飞身在他面前，下一刻，便被一只大手嵌住颈项，背部贴上了障子，一双阴沉如枭的眼紧锁着他，"那女人都跟你说了什么，竟让你对朕如此无礼！"

原来这个男人的武功根本无须任何的贴身侍卫，本多侍卫只是他的棋子，而自己也是！藤原丹若的心更加的悲戚，嘴上也愈加的凉薄无礼："您还在乎她对我说了什么呢，所有事情皆按您的计算发展着，所有的人都须臣服于您，以您为天地神祗。可是，只有这感情，您是如何都掌控不了的！它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不是您操控的棋子！即使您以之为要挟，却仍无法压制浇息！"

那个女人仍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么？尊旭帝憎恨的想着，看着他脸上晶莹的泪，和那双被水气充盈却依旧清明透澈的眼，怒火倏然高涨。

"不要拿这种眼神看我！看到你的眼睛我就一肚子火！可笑死了，竟还相信这世间有纯真的感情！没错，看到你们一脸幸福的小儿女状我就忍不住想要破坏，嵯峨野的那晚也是我事先在你屋内的火钵里放了媚香，因为我想玷污你身上所有的的纯真！"所有事情全起于他纯净光明的气质与自己满涨的嫉妒。

藤原丹若满腔的怒火与悲伤再也埋不住，用力甩开他的钳制，"那您现在满意了！我已经像女人一样被你抱着践踏！您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可以继续寻找下一个不顺眼的可怜人来玩弄于骨掌了，恕我不再奉陪！"

说罢，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压制他的高大身体，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清凉殿，要杀要剐随他便，他只想这个男人永远滚离他的视线！
9

坐在纲代车（*四五品官员的代步车）里，藤原丹若拼命擦拭着脸上翻涌的泪水，不要哭！那种男人根本不值得他去哭！这是他毕生最大的耻辱，他可以怨天尤人可以火爆冲天，就是不能再掉眼泪！

原来一切一切皆是他精心筹划的谋略，他的吻、他的温存，他们所分享的亲密全都是虚设出来的，自己喜欢上了、依赖上了，可衷心的信赖却换来他不堪的阴谋！

原本就是错误的感情，现在只是做了个了结而已！

帘外的车夫告之到家了，藤原丹若再次检查自己脸上是否还有泪花，才撩开帘走下车，守门的侍卫已打开大门迎接。

正要走进大门，却被围墙阴暗处一抹娇小的身影吸引了视线，藤原丹若挥走侍卫，一个人走了过去。娇小的身影犹豫了一下，似乎下定决心似的慢慢踱步到光亮处，绀色的壶装束与夜色融为一体，白纱下柔弱婉约的脸显得格外忧伤。

"桐壶女御！"藤原丹若低声叫了出来，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捂住自己的大鸟嘴，连忙将佳人拉回阴暗处，左看右看确定无人后，才道："桐壶女御，您怎会在在下家门口，现下大内里的侍从都在找您，明早就会出大内里搜捕了。"

都月姬一脸的泪花，"藤原中将，我是来求您帮忙的。方才尚直君好不容易把我送出了御所，可他却无法脱身，想必已被抓捕......临分别时他让我来找您，说您是值得信赖之人......"

"是要在下安排您离开平安京么？"

急忙摇摇头，小手绢紧捂着唇，"不不，我不离开，尚直君若有生命之危，我断然不会弃他而去！"

"明白了，您是要在下帮您营救本多侍卫，可是，在下已与主上撕破了脸，怕是帮不上忙啊。"他现下都自身难保，还怎么去劫狱？自己的生死已不要紧，连累了家人才是真正的不幸。

"不，不是的，我不敢请求您为我们两个罪人做出如此危险之事，只是想请您在城里代为找间隐蔽小屋，让我能够藏身，也可得知尚直君的情况。"

"好，在下愿意为您留意。"答应了她的要求后，藤原丹若正色道："在下不明白，您为什么舍弃主上而选则籍籍无名的本多侍从。"

都月姬的神色更显忧伤，"感情之事向来不由人，也只能怪自己不知足，主上身上挂系的芳心如此之多，他禁锢着我们的身心，却粗枝大叶的不会珍惜守护。对女子而言，丈夫便是她的天与地，若得不到珍惜，也就枉费了自己的付出。尚直君是唯一让我想弃荣华富贵天涯追随的男子，我不能失去他！"

就如同他对尊旭帝说的，无论他是多么的威严不可侵、一手遮天，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死大权，但感情仍是他永远无法预测抑制的。

而他的心，能否像桐壶女御的奋身逃离后宫一样，挣脱他对那名君王的思念呢？

随着一声雷鸣，平安京初夏的雨季到来了，雨点打在开始繁盛的叶子上，竹林中到处响着一片萧萧的雨声，显得热闹而寂寥，橘子树上白色的花瓣开始飘落，枝头笨拙的垂挂着初结的果实，雨水从屋檐、树顶跌落而下，摊在庭院里，顺着滑势汇成水流，积成小水潭。

贞观殿里，尊旭帝坐在栏杆边，手里拿着酒杯，阗深的眼睛望着殿后的汇流，一朵雪白的橘子花悄悄跌落进流动的雨水里，载浮载沉的，与流水缠成一气，旋转得格外美丽。

这几天新尚侍已来大内里上任，繁多的国事让他无多余的闲暇去发呆，而国事之外的空余时间，新的佳人亦将他服侍得舒服不已，所以他理应无必要去想念那名无礼的臣子。

只是，不断袭上心头的惆怅，让他无法不去承认一项不愿多想的感情。

当他与大臣们同欢时，当他揉着怀里温柔入骨的美人时，在舒适的片刻停歇中，他会隐隐的感到寂寞，总在寻找着那个熟悉而思念的身影，却每每失望，并再也提不起兴致。

而此刻，美丽的夕茗姬正在为他扇着凉意、递来美酒，让他沉醉温柔乡，可他眼里看到的，是愤怒悲伤却依旧迸发着强烈神采的面孔。

奔放、张扬、直率，有着热力四射的光芒与坚毅狂放的精神，像夏日的阳光，肆无忌惮的对大地放送热情，让人无法不着迷那亮丽、不被乌云遮蔽的坚持。同时也性情急躁，做事瞻前不顾后，敢爱敢恨不做作，而他居然放任着他，并喜欢着这份天真与莽撞。

多年皇位之争炼就的阴狠和寡情如利剑一刀一刀割着他满身的骨头，外表虽然光鲜明亮，内里早已血肉模糊，双眼看不到世上有美好的东西，双手沾满血腥，心中只有弱肉强食没有是非对错。这世间，在他为权力斗争开始，便已没有任何东西动摇得他，连理所当然该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情都成了生命中的泡影，由残酷的尔虞我诈取而代之后，他还能看到什么光明？权力、皇位才是使自己免于迫害的武器。

他是尊旭帝，是天地间的主宰，生命中不该再有让他烦乱的东西，可是藤原丹若出现了，像夜晚昏沉大海上突然爆发出的光明之火，让他自惭形秽，也让浓烈的占有欲撞击着向来冷硬的心志，像巨石正被流水穿蚀，早晚要投降崩落，这把光明之火让他在措手不及间卷入狂烈的情焰中焚烧，并无怨无悔的被焚成了灰烬。

着魔似的沉迷在时间的流转中并未渐渐清醒，反而越陷越深，自己魂牵梦索的依然是那名勇于与他争执，据理力争的少年。

"主上，您在想什么？"一旁的夕茗姬柔声问道，尊旭帝眼中漫溢的柔情让她吃惊，他向来没有如此人性化的神情。

尊旭帝收回望向橘子花时的眷恋，回头看着夕茗姬，眼中充满坚定，"夕茗姬，朕有话对你说。"

认了吧，谁教上天仍是派了那样的可人儿来降住了他这个君王，什么刹那即永恒，根本是未经历过阴暗的人创造出来的、风凉愚蠢的话，他不可能放掉他，永远不可能！

这天的夜晚，昏茫的天像要崩塌下来似的，雨势愈下愈大，粗大的雨点狂暴的散落在屋顶上。

藤原丹若独自驾着纲代车在滂沱的大雨中缓缓前行，他刚从牢役那打听到，尊旭帝决定要处决本多侍卫，他根本不知道该不该把这消息告之桐壶女御，不说，她会一直痴等下去，说，她会不会去寻短见呢？

杂乱的思绪在大雨的浇灌下更加折磨人，藤原丹若百思得不到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