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之恋---- 凛滢

突然，一个黑影快速的飞身至车上，反射性的抽出侍刀，来者立刻扯下脸上的蒙布，"藤原中将！是在下！"

藤原丹若仔细打量大雨中的那张脸，"本多侍卫！你......你怎么在这！牢役说主上已判了你的刑！"

"中将，详细情形呆会再说，都月姬的行踪是否在您的掌握中？"本多尚直着急的问道。

藤原丹若连忙点点头，"现在就去我家接我的女侍古薰都，桐壶女御被安置在了她的家中。"本多尚直听完立刻接过藤原丹若手中的鞭子，驾车向藤原宅邸驶去。

接来古薰都后，他们又换了一架更大的车轿，在茫茫大雨中驶到了古薰都的家，相隔多时的一对恋人相见时仿若再世相逢般激动、泪流不已，紧紧相拥着不肯放手。

直到平息了重逢的喜悦后，本多尚直才告之真相，"主上其实并无杀在下之意，但也不可能放人，毁了皇室的脸面，于是决定让其他罪犯代替在下上刑场。"

"他很早便知道了你们的事，为何当初知道之时他竟不杀您？"古薰都好奇的问。

"或许他并不牵挂都月姬。主上曾逼在下与他比武，在下怎么可能认真比试，他是主上啊！可万没想到，知道我们的事后，他的确对在下举起了刀，但并非斩杀在下，而是以都月姬的性命为由逼在下动手，倘若在下赢了，就可以他为障私下与都月姬见面。"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藤原丹若恍然大悟，"你胜了主上，所以他放过了你，并让你们一起，又因看中你的武艺，所以留在了身边做贴身侍卫。"

"不，在下并未胜出，我们无法比出高下。"

"什么？！原来主上这么强啊！"古薰都满脸的崇拜，更加好奇了，"既然您赢不了，又为何放过您？"

"在下亦不明白，跟在主上身边多年，却不曾猜测得出他的想法。"

藤原丹若走到窗口，看到外面的雨势有所减弱，开声道："等雨势再小些，你们赶快出城吧，车上备好了一些钱财和用品，离开平安京，去个无人认识的地方生活。"经过这事他亦身心疲惫，只能帮到这了。

和古薰都走出门后，本多尚直追了出来，诚心的说："藤原中将，主上并非无心之人，尤其是与您一起时流露出的喜悦在下从未见过，在下相信你们会很快乐。"

藤原丹若苦笑了一下，便上了车驾向家。

就如桐壶女御说的，太多的芳心挂系在他的身上，所以自己的付出没有珍贵的价值，无关于他是否爱自己，而是他用卑劣的手段强迫他记住了他的一切，他的温存是胜利的宣告。只是，身与心都被烙上他的印记后，自己又如何回得了纯净一如当初呢？沾了尘世最无奈的爱情，无论日后两人是否还有交集，他再也寻不回洒脱不知愁的心境了。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聪慧的古薰都很快根据本多尚直的话联系上藤原丹若近日的忧伤，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

天空暗淡昏朦，天地皆茫然，犹知他无着无际的心，看不到光亮的来处。叹了口气，面对姐姐般陪伴着他的古薰都，开始老实招供。

10

"你说什么！丹若他决定出家？！"

偌大的清凉殿里响起巨大的吼声，尊旭帝一脸震惊地重复着左大臣带来的晴天霹雳。

藤原广信唯唯诺诺的看着勃然大怒的尊旭帝，心想儿子到底是哪里招惹了主上，竟然借着自己抱恙不能上朝，要他这老父来承受主上的怒气。

"是......是的，"声若蚊吟的回答："小儿说一旦身子好了，就剃度出家。"天晓得儿子得了什么病，竟突然告之他的决定，让全家人措手不及、手忙脚乱的派了众多侍从看守，古薰都更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屋外，他们甚至没收了他房中的所有利器，包括剪子、刀子和侍刀。

"他病了？！"又一声高八度的雷鸣，尊旭帝再也抑不住担心，"我要见他！"

"主......主上，他正抱恙在家歇着，待他好了，臣立刻......"话没说完即被打断。

"去你家！"

什么--？主上要到他家？硕大的汗珠挂在脑门，藤原广信的神被吓到了九重天外，他没耳背吧？

藤原广信也不过年近五十，身体一直健壮，所以没有耳背，也之所以，主上换上了直衣装束，出现在了藤原家宅邸。幸好妻子与大儿媳去了御所的贞观殿，见过尊旭帝的人皆不在家中，省去了许多麻烦。

尊旭帝找了借口让慌张的藤原广信回御所参与大臣议政，独自来到了藤原丹若的房前，没有吱声的打开纸隔门，藤原丹若正闭眼在寝台上歇息，他静静走到旁边坐下，细细看着熟睡中的人儿，秀逸的脸消瘦了，略显苍白。

看来不止是他受情所困啊。尊旭帝笑了，感觉着自己冷血的心正热热地跳动起来，伸手领受胸口因熟睡之人而蔓延的悸动，好不容易不再剧烈，才环视着屋子。

粉白的色调雅致无比，色彩明丽的青色高丽锦镶边茵褥铺在中间，许多陆奥纸稿散置在砚箱旁边，精巧的圆钵内燃着清新的薄荷香味，屋内即使细枝末节之处，也都风雅蕴藉，精巧神妙，像他，即使张狂率真，依然无法掩饰其高贵清雅。

"唰"的一声，纸隔门被拉开，一名俏丽的女侍端着碗药进来，一瞧见屋中有个陌生男子，立刻大声叱呵："你是谁！在少主的房间做什么！"

藤原丹若迷糊的听到古薰都尖利的喊声，睁开眼才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却一眼见到梦中出现的心魔，吓得马上坐了起来，"您怎么在这！" 满心狂涌的乱绪再度崩溃成一片。

古薰都放下盘子，飞快的奔到寝台前，挡在两人中间，"你到底是谁！这里是藤原左大臣家，休得胡来！"

尊旭帝压根没理会她，一双眼专注的看向藤原丹若，"我听左大臣说你病了，来看你，怎样，好些了么？"声音非常温柔。

"谢主上关心，在下好多了。"脸孔低垂三尺，低声应道。

"主上"二字一脱口，古薰都立即吓得往旁边靠，这个男子就是尊旭帝？！

"左大臣还说你要出家，这是真的么？"

"是的，在下已经无心再在尘世中打转，出家是断掉所有烦恼最好的方法。"相信每天吃斋念佛的，会把他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

显然尊旭帝对此有不同看法，"每天吃斋念佛，你能忍受得了？我记得你是非常挑剔的美食家，弄不好你将是庙里第一个因偷吃荤菜而被杖罚的僧侣，还是在我身边好不是么，我们可四处游玩，品尝各地佳肴。"

"把人扔下悬崖，再丢下一根绳子，您认为我该对这样的人感激涕零么？"一讲到他们之间的事，藤原丹若的脸又沉了下来。

终于没再自称"在下"了，尊旭帝浅笑着仔细看他，即使在被自己沾染之后，他依旧是名干净如水的男子，"对不起，我伤了你，我道歉，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柔情似水的抚上清瘦的脸，让那激荡传遍四肢百骸，久久回旋不绝。

藤原丹若和古薰都皆被他的话惊呆了，有谁听见过一位君王向臣民道歉，而且是那么诚恳！他......也病了么？

"我没病。"他无奈的看着探在他额上的手。

　　他真的是尊旭帝本人吗？

　　"如假包换。"他叹气的任由他对他揉脸搓手，哪位君王让人如此对待过，他竟是这么的纵容他。

　　他在作梦吗？

　　"古薰都--"他突然大叫。

古薰都吓了好大一跳，走过来问："什么事？哎！您干嘛--"急忙抽回险些藤原丹若咬到的玉手。"您疯啦！"

尊旭帝只是一迳地以幽深而执着的双眼凝视着他，没有强求，但也不容他逃开--

哀悼了几天，也不过是单面的一厢情愿。藤原丹若渐渐有了认知，根本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在尊旭帝与他之间，身分、性别、曾经的争执、别人的评价。

他那双眼里，明明白白就只传送这个讯息。

心口深处，波涌上一股热意。直到无法规避的此刻，他才正视到，爱情，他们都已泅游其中，谁也无力脱身......

待藤原丹若的病退去后，平安京的雨季也悄悄接近尾声了。

这夜的清凉殿里，尊旭帝拥着藤原丹若，两人坐在檐前眺望庭中景色，殿中朦胧恍惚的烛光投射在障子上，影影绰绰的将两人包裹在中间。

"真开心你仍在我怀中，争吵之后我时常想着你。"尊旭帝撩起藤原丹若的一缕青丝，散开的发梢流泻着绵密的微光。

"怎么会，风闻新上任的尚侍是浑然天成的一代妖姬。"藤原丹若冷哼道，作为统领天下的英俊君王，他的身边怎么可能缺少美人。

尊旭帝斜斜瞧着他不悦的表情，坏坏的说："的确很柔媚，似水造的一般。"

"哼！"扭过头去，一股酸意行走周身，呕得他彷如女子怀孕初期的症状。

"可我即使面对着皇后时，也只想着一个人，他刁钻、火爆、倔强又卤莽，说话不经思量、处处树敌从而麻烦不断，"看着藤原丹若越拧越紧的秀眉，又笑着说："可是他也心如明镜、坦诚率直，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浑身散发着天然气息，扰乱了我平静了多年的心湖，并无力自拔啊。"

藤原丹若这才缓开打了结的眉，红潮满溢的缩回宽阔的肩膀里，"其实我当时确实十分生气，但听了本多侍卫的话后，才稍微冷静下来，令我诧异的是您发现时竟没处治背叛您的人。"

"这并非第一次，与其惩罚，不如将之转为利于自己之事。"

"并非第一次？那么第一次是怎样的情形？"藤原丹若好奇道，眼前的尊旭帝并非如表面上的风光。

"并不是什么光采之事。"尊旭帝抬头看阴沉无星子的天空，不让他瞧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寒酷，缓缓道出当年不堪的往事。

藤原丹若为之心疼的轻抚他因回忆而变阴冷的脸，"权力原来可以熏黑人的骨头和血液。"

"他对我做了那些事之后，我发现自己居然会这么恨一个人，恨到入骨，所以最终我也让权力欲望焚烧了自己。"

天空中几颗零散的星子布在黑幕上，月亮藏在厚厚的云层后方，偶尔探出头，偶尔遮掩。

"您恨一个人会怎样呢？"小声地问。

"与之对立到至死方休。"

"那......凉英姬呢？在她背叛了您后。"

"她只是利用的棋子，除此之外无任何意义。"他对凉英姬无太深刻的感情，当年遭她背叛，伤的也只是自尊与面子而已。

"倘若有天我爱上别的女子呢？"　

他握住他的手略施力道，没弄痛他，但坚决不放的信念传递得很明确，一字一字道：

　　"我会追着你到下辈子。"

"为......为何这句甜言蜜语听起来如此恐怖？"声音更小了。

"那就永远别离开我。"紧搂着他，似乎像抱搂住人间最后一片净土。"我已将事实告诉了夕茗姬，你不可能逃得了了。"

藤原丹若直直跳了起来，嚷道：" 您是说夕茗姐姐已经知道我们之事？为何这么急呢？！怎么办！我该如何面对姐姐，弟弟抢了自己的丈夫......哦！老天，我怎么对得住她！"

"不能怎么办，我不会放掉你，你只需记住这点！"那双神采飞扬、让冬退去、令春增色的眼眸，只能是属于他的。

两人的距离霎时变得好近，他清楚闻到他发上淡淡的馨香，而他觉得烫！默默相对凝眸，尊旭帝的眼眸坚决而无悔，藤原丹若突然笑了出来，双臂绕上他的颈项，"明白了，我记住了！"

粉身碎骨就粉身碎骨吧，有这么一名深情的君王陪着，也值得骄傲一辈子了。

11

说归说，面对面和纸上谈兵到底是两码子事，藤原丹若坐在贞观殿里，心里盘算着怎样应对。幸好今天的主角儿不是他，而是古薰都。

前段时间，父亲推举的一位年轻人受到了尊旭帝的肯定，被封为左中弁，到藤原宅邸道谢时，相中了一旁侍侯着的古薰都，硬是当场愣成一枚呆瓜,并决定近日上门提亲。

念在古薰都多年陪伴着藤原丹若，深得藤原家上下的喜爱，夕茗姬开心的招她进内里，为她准备提亲时的衣裳。

此刻，古薰都拿着莲红色更纱和唐草纹样的锦料，与紫色梅花折枝和飞鸟舞蝶纹样的锦料爱不释手，兴奋的比在身上，"少主，您看我与他见面时穿哪种锦料会让他眼前一亮？"

"你不穿的话便立刻让他眼前一亮。"藤原丹若坏心的提议道。

两道杀人的眼光射过来，藤原丹若笑嘻嘻的拿着桧扇挡住。

夕茗姬笑着拿起莲红色的锦料，披在古薰都身上，"就这块吧，古薰都姬的皮肤白嫩，配着好看。瞧你高兴的样，想必左中弁是名不错的男子吧。"

"那天我瞧了一下，长得清秀斯文，对答流畅，父亲推荐的人，应是相当不错的。"赶快提供情报。

"女子们一生的期盼便是能寻得一位好丈夫，但愿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除去身份，古薰都姬可不比别的小姐差，能识得你好的男子，你也要好好把握，你说对么，丹若？"

完全不清楚他心中的哀鸣与天人交战似的，夕茗姬对藤原丹若露出了一株温柔的浅笑，加深他自我煎熬的灾情。

"皇后说的极是！古薰都记下了。"

"左中弁如此年轻即深得父亲和主上器重，倘若日后有别的女子相中了他，你可不要干闹，要有妻子的表范。"

头顶飞来了乌云密布与雷击 ，藤原丹若拼命滴着冷汗，姐姐是在以事论是么？

"夕茗姐姐，丹若对不起您！"还是赶快认错吧，省得自己的良心继续受煎熬。

夕茗姬打量着藤原丹若一脸的慌张，难得见这自大的弟弟如此诚惶诚恐，真是--好好笑！

"噗嗤"一声，夕茗姬再也忍不住了，打开桧扇捂着轻笑出声，女子笑出声不是庄重的事，可她真的禁不住了。

"姐姐？"藤原丹若小心翼翼的看着夕茗姬，她气疯了么？忙向古薰都打暗号。

看到两人担心的模样，夕茗姬平息自己难得的调皮，温柔的开口道："没事，我并没有生气，主上将你们之事告诉了我，我反而高兴，证明主上他尊敬我。"相较之下，紫堇妹妹怕是会被一直蒙在鼓里了。

尊旭帝未成为主上时，仅有她一名妻子，可他成为主上后，她由一名原本是无忧无虑贪享春光的女子，一下变成时刻要与人分享自己丈夫的命妇，这样的改变不是一下子能接受的，背着别人，她何尝不是如委屈的孩子般痛哭失声，但面对尊旭帝时，她却越来越少表达自己的怨恨之情。

既然已成定局，就不得不在仅有的可能性中寻找幸福，至少主上一直尊重她，儿子将是未来的统治者，自己尊贵的身份无人能动摇，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近日来主上十分开心，脸上总有着普通男子的表情，因为你，他对人的态度和蔼了。丹若，你不必自责，是他选上了你，而非你夺走了他。"

既然他们相爱，就随着去吧，她只要掌握好自己便够了。

十月更衣后，皇家的狩猎场的平原处举行了一次比武会，众家公卿与公子们穿着狩衣装束，带着自己的侍刀来到狩猎场，再由侍从在封合的盒中抽出对垒的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