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点四十五,正是中山区最热闹的时候。街上涌动的人群里,有加班后正赶着回家的上班族
,有开始招揽生意的各种美丽人影,也有在街上揉着模糊双眼的混混。
瞿劭大概是人群中最悠闲、也是最不起眼的人。被三七分开的、柔顺的贴在头皮上的黑发,
无框眼镜下看不清神情的脸,青灰色套装里匀称的身体,虽然实际还没过一八零,却给人很高
的感觉。
他按着一定的节奏前后晃动着手里的公文包,用平稳的步调一步一步前行。
"这不是老大吗?怎么穿成这副鬼样子啊!"
瞿劭对背后传来的惊人的咆哮愣了一下,下意识得低头看自己的装束。[见鬼,怎么穿着西服
啊!这种衣服开打起来连刀都挥不好。]这是第一个进如他脑子的念头,但立刻有清楚的想起
来,那种生活已经过去很久了。
正下身能够当作没听到,快步走开,一只有力的手就搭上肩头了。
[只好回头打招呼了。听这声音是黑藤吧!那家伙一向只会用蛮力让对方服从自己的意志,十
足的小孩性格。]瞿劭无奈得在心里小声的对自己说。
那个咆哮的男人顶着一头杂黄的乱发,微黑的脸上印着深刻的五官。虽然同样穿着西服,但
这个男人的白色上装大大的敞着领子,露出里面花色鲜艳的衬衫,结实好看的肌肉从皱巴巴的
领口看起来有很邋遢的感觉,而那张本来还算得上是英俊的脸因为受到冲击而一副怪像。
瞿劭对这个大个儿微微皱眉,叹息着说:"黑藤,我早就不是你老大了!"
黑藤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立刻咧开嘴做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用力拍着瞿劭恶的肩膀,说:"
老大永远都是老大!去喝个酒吧!到我马子的店里,大家都很想念你啊!"
耶?!什么大家啊?瞿劭本能的想退缩,但黑藤却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几乎是强迫他顺从自
己的步调往中山区的西南角走去。
这个角落是城市的红番区,有各总酒吧,也有各种混混。虽说是处在中山区的边角,但入夜
后生意是好的出奇。这里是大多数上班族下班后舒解压力的地方。
被迫行走还要摆出一副一本正经模样的瞿劭不停得想要摆脱黑藤运动员般的有力臂膀,还要
拼命无视路人传来的、对一个白领和混混勾肩搭背画面的诧异目光。
被半拉半扯的走进连名字都没有看到的酒吧,才解脱钳制的瞿劭揉揉自己开始发痛的太阳穴
,而黑藤则是一副熟客的架势让服务生找了个不受打扰的好位子。
无奈的瞿劭一屁股坐进软软的扶手椅中,从一大堆花哨的酒名中选了Martine Rooosn,黑藤
则嚷嚷着要开红酒。
不久,风骚的老板娘模样的女人亲自送来了酒和薯条,一双眼睛却拼命上下打量西装革履的
瞿劭。黑藤伸手在那妖艳女人的臀部狠狠掐了一把,她才白了他一眼后离去。
黑藤还在望着女人离去的方向傻笑,瞿劭却发出不知是第几次的叹息:"黑藤,你还是老样
子啊!只要看到女人,就变身成一只发情的公孔雀。"
那男人无所谓的仰头灌了口酒,说:"有什么办法!她可在供养我呢!我没老大那么有本事
,找不到工作只好继续混喽!"
听到男人的话后,瞿劭形状好看的两条眉毛聚到了一起。[被自己抛弃了吗?感觉好象他们是
达到自己目的后被抛弃的可怜牺牲品。这真的是我制造出来的吗?要不是我,同年的黑藤应该
潇洒的从体校毕业,然后当上英俊光鲜的运动员或是教练之类的,而不是闲杂这样邋遢的靠取
悦一个过期风骚老板娘混日子吧!]他看着坐在对面正在滥饮的男人,若有所思。[还有其他那
些人呢,那些当时只上中学生的人现在如何生存呢?]
强烈的罪恶感阵阵袭来,瞿劭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黑藤:"这是我的名片,有事就来找
我吧!"
黑藤立刻僵住还在嬉笑的脸,也用双手接过名片,不自觉得念起来:"嗯?广田呆脸公司?
老大,你公司是做什么的啊?"
正在嚼薯条的瞿劭忍不住笑到自己被呛得咳个不停,连忙喝了好几口酒,才说:"是康田保
险公司啦!拜托,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读字还是只读半边啊?"
说完,瞿劭大笑起来,黑藤则涨红了脸,开始嚷嚷起别的事来。
瞿劭笑到无力后,也就静静得听他乱扯。黑藤在高中时,和他同班。那个时候,他的学习就
不如体育,简单来说是典型的四肢健壮、大脑萎缩的人。本来,黑藤是笃定要进体校的,但瞿
劭向他提议要不要一起组成社团玩。于是一向崇拜头脑好的人的傻大个点头答应了,做起了不
良少年,和瞿劭一起组成了一个叫"神风"的社团。当时,颇具运动员气质的黑藤换上了混混
帅气的服装后,竟使得本来没什么女人缘的他很受女孩子欢迎,这个情况也就更坚定了他当混
混的念头。
还有其他社团成员,是一些更低年级的、因为这样那样原因想跟随瞿劭加入"神风"的人。
想来,这些人虽不都像黑藤这样天生粗神经的样子,但能在混社团同时还可以保持在学校中成
绩的,真是一只手就数完了。瞿劭正是其中之一。
他用这个社团赚来的钱舒适并顺利的读完高中和大学,拿到学位后不久就解散了"神风",
找到工作过上稳定的生活。
[是我抛弃了他们。虽然有把几年来社团积攒下的钱分给每一个人,但真的分开时,大家的眼
神就像是被母亲抛弃的鹌鹑。尤其是那个人。]自 由 自 在
瞿劭有开始揉自己的太阳穴。自从进了公司,繁多的业务和复杂的人际关系让他得了头痛这
个毛病,而不规律的饮食和睡眠让他的低血压更加严重。他再也不是那个狂妄的可以随便挥刀
的"神风"老大了。现在的瞿劭是一个保险公司营销部领导着三个人的小组长,每天为了增加
销售额而奔波,习惯性得对着别人的冷面孔微笑,习惯性得服从老板的意志,习惯性得吃着各
种像垃圾一样的便当。生活就是这样,人像只小虫在玻璃瓶里忙忙碌碌,分明看得到海阔天空
,却因为安定而舍不得飞到外面。
"老大还是老样子啊!连皱纹都没有!"黑藤仔细端详男人那张久具办公室不见阳光的、细
白的脸,不无妒忌的叹息。
瞿劭苦笑着说:"我变了很多啊,现在我可是个对上司点头哈腰的老头子喽!"
闻言,黑藤向前倾斜身体,猛捶桌子,让酒瓶和杯子都摇晃起来,还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厚道
:"那家伙欺负你了吧!老大,我把他臭揍一顿怎么样啊!"瞿劭连忙按他坐回去,四下张望
朝这边看的人。"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坐好,丢脸死了!"
"那是怎样呢?"
"其实,我上司是负责营销部的,当然要看自己手下各组的销售业绩。但那家伙简直是变态
,不想死在他手里的人只好拼命增加自己的客户。所以,个组间的竞争很激烈,那些家伙们都
不择手段互相争抢客户。我在刚进公司的时候得罪了现在的上司,所以被整得很惨,他分给我
几个快退休的老家伙当组员。说是说经验丰富,但没有漂亮脸蛋怎么拉得住客户呢!所以...
...唉... ..."
瞿劭看着那个努力作出听懂样子的男人,停了下来。[怎么会对一个混混倾吐工作的烦恼呢?
是酒精的作用吧,头也开始晕了。]"好怀念那时候的日子哟!"嘴刚不受控制的吐出这句话
,理智立刻像一盆冷水般浇过来。黑藤却一脸认真,激动的握住他的双手,用他那特有的大嗓
门喊了起来:"回来吧!老大,我们都等着回到你手下!"
瞿劭很没用得开始装醉,跑进了洗手间。
用龙头上接的水泼了泼发烫的额头,瞿劭把放在洗手池边上的眼镜重新戴上,心里盘算着要
不要去和黑藤道别,还是乘现在就一走了之。对,应该回到自己生活的轨道上去,没什么好犹
豫的。一边想,他一边走出了洗手间。
还没走多远,在昏暗的走廊里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甜腻的香味冲入鼻端,低沉性感的声
音从耳后和令人目眩热气一起传来:"要一起玩吗?我穿护士装很可爱哦,玩手铐或是倒吊都
行!"
转过头,瞿劭看到一个女性打扮的纤细少年。深色的眼影描出狭长的单风眼,苍白细致的皮
肤紧紧包裹住骨感的身体,像少女一般噘起好看的嘴唇说着逗引人的话。
[好熟悉啊,这张脸我一定见过吧!]瞿劭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个美少年。这时,有一个声音
传来。不过,这次是清亮的女声:"这位欧吉桑,还是和我这个真正的女人玩吧!不管怎么说
,我的东西也比那家伙的屁眼强多了!"
一个穿着暴露的棕发少女瞪着一对猫咪般的大眼睛走过来,C罩杯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形成鲜
明的对比,被及臀的长靴包裹住的腿也不甘示弱的显示出它们的美好形状。
两个年轻人刚一对面,就吵了起来。
"你这个女孩子矜持一点好不好?要抢我的客人回去在练习一百年技巧好了!"
"我可是为你你那个可怜的屁眼着想啊!昨天还被三个人插过,这么快就又可以用了啊,不
会松的吗?"
"你又好到哪里去啊?叫你乖乖呆在家里,才一转身就跑去找客人,还差劲带在我工作的隔
壁就上床了!"
"你有立场说我吗?自己当时不也正被上吗!"
"阿纪!你是不是到了饥渴的年龄啊?"
"优你这个笨蛋!"自 由 自 在
"你们吵够了没有!"瞿劭忍不住对着这两个莫名其妙跑来堵住他去路的美少年大声喉起来
。
[果然是优和阿纪,这可是当年神风组一对出名的欢喜冤家。]
而被争吵声吸引过来的黑藤则用盖过三个人的嗓门嚷嚷起来:"你们这两个丢脸的家伙,怎
么可以在老大面前吵架啊!"
"咦咦!老大?"两个年轻人大叫着一齐回头盯着衣冠楚楚的瞿劭。
优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得扑进瞿劭怀里,哇哇大哭起来:"老大!为什么要抛弃我们啊!你
回来就好了!不用再被那些混蛋男人操屁眼了!呜... ..."
要上厕所和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而那四个人却把狭窄的走廊堵了个严严实实。
瞿劭自我放弃似得叹息,和黑藤一起把优拖回座位,这场不小的闹剧才稍稍平复。
优用瞿劭递过来的纸巾把被眼泪鼻涕糊了的彩妆擦掉,脸上的风尘味道一下子不见了。若不
是这一身怪异的女装,他就是一个清秀可人的高中生。
阿纪在一旁很冷静地抽着烟,一只手则啪哒啪哒的玩着金色的袖珍打火机。
瞿劭叫来侍者,给他们点了果汁。阿纪终于忍不住喊了起来:"喂!我们成年很久了,要请
客得话就来点带劲得呀!"
"坐好!"瞿劭一脸严肃得说,"阿纪!你连敬语也不会说了吗?向优学学吧!"
阿纪向优得方向看去,他正一脸陶醉地狂饮橘子汁,于是只好叹着气坐好。
瞿劭这才把拧成一团的眉毛舒展开来:"你们怎么会做... ...这一行?"想了很久,他才找到
了这个委婉的问法,要是在当年就会大声吼:"你们两个家伙怎么都出来卖春啊!"
"不就是卖春嘛!"阿纪满不在乎的把瞿劭心里的词说了出来,他又被吓得差点呛到,于是
激动得喊起来:"你们两个家伙怎么搞的!这种事怎么可以这么满不在乎的做出来!我当时不
是有给你们钱吗?为什么要来赚这种肮脏的钞票!"
"你以为我们想啊!"阿纪也不甘示弱地喊叫起来,但泪水却不受控制的大滴落下。"社团
解散后,没有学校肯再接收我们。我那两个早就离婚的混蛋父母把我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优
的妈妈要把他送到国外去念书,不许我们再交往。我们只好逃了,那些钱可以维持多久啊!?"自 由 自 在
"我们有想过要找其他工作的,但没有学历,又经常受欺负,所以都没有稳定的收入。阿纪
连私人看护都做过,本来她的收入还可以维持生活,但是因为把性骚扰她的主顾臭揍了一顿,
就被炒掉。后来,我在街上转时,有个老头子问我要不要一起玩,上床后给了很多钱,于是就
开始做了。"优像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样说着。他微笑着,脸上干了的泪痕被灯光照得发
亮,阿纪趴在桌上号啕大哭起来,优一手安抚着她颤动的背部,继续说:"一次,阿纪发现我
满身的伤痕,逼问之后只到我在卖春,她很生气的骂我,不准我再去做。后来,我受了很重得
伤,但没钱去看医生,所以阿纪也去做了。"他憨厚得笑笑,"所以啊,我们两个都开始做了
。"
"虽然活得很艰苦,也常吵架,但我和阿纪在一起呀!一想到这个,我就很开心。"优抱着
哭泣的恋人,很自信的笑着说。
瞿劭的良心被狠狠地拧作一团,又被粗暴的扯开,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喝光,辛辣微甜的液体
在身体内部起了奇妙的变化。他拍案而起,指着那三个人说:"你们不会喜欢这样的生活吧!
优、阿纪,不许再去卖春!你,黑藤,把那个过期老女人甩了!"
三个人都停止了动作,一脸惊谔的看着他。瞿劭迸足全身力气喊道:"你们的生活我会负责
的!请再相信我一次!"
"老大!!!"四个人有叫又跳的抱在一起,桌上的杯杯盏盏都掉在地上,那清脆的碎裂声
像是新生活开始的乐章!
(二)
说是说要负责,但真得做起来很难。
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家里,瞿劭反复的思考这件事。首先,让他们离开那里的生活。反正母亲
死后只有自己住的房子正好还有两个空房间,于是就把地址和备用钥匙一起给了他们,嘱咐他
们明天一起搬过来。那其次就是工作问题了,他们的学历还真是个大难题,怎么办呢?瞿劭烦
躁得在被子里扭来扭去。
只好这样了,收到自己的组里好了。反正组里那几个老家伙早该退休了,而源千矢那个混帐
家伙老不肯派新人给自己,索性自己找人。
想着这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瞿劭睡着了。
而此时正聚在一起的优、阿纪和黑藤三人却忙得不可开交。
黑藤沮丧的从屋外拎着个旅行包走进优和阿纪的公寓,一言不发的往没有椅子的地上坐下去
,吧嗒吧嗒的抽着烟。
"怎么了?黑藤,和老板娘分手失败了吗?"阿纪停下正在进行的收拾衣物的工作,笑着问
。
"哪里!那女人好象很高兴能甩了我!不过这不重要啦!"黑藤很快得吸完一支烟,"我刚
才看到光司那小子了。"
"耶?是冲田家的那个光司吗!"优一脸好奇的从衣服堆里伸出脑袋问。
"除了那个光司,我们组里还有其他的光司吗?"阿纪白了他一眼,立刻又陶醉在自己的回
忆里,"那可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白白的皮肤,柔软的头发和嘴唇,整个人像洋娃娃一样!
"
"啊啊啊!柔软的嘴唇是怎么回事!阿纪,你和他接吻了吗?"优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
"笨蛋啦!用眼睛看出来的!"阿纪佯装生气的朝他丢去一个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