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诀也不介意,识相的跟在对方屁股后头走。
十七区远比十八区繁荣,走在宽阔的水泥地面上,前边走着的中年男人频频带着他退到路旁,不时有四轮小轿车开过,偶尔还有大货车通行。
十七区没有像十八区一样的“城墙”,他们先前进入时也没有登记,眼中随处可见的七八层建筑物让闻人诀有了更深的感触,他本想找机会脱身,可十七区的情况和十八区完全不同。
十八区本身就在茂林中,出了山口就可进林,而十七区虽然在沙南茂林周边,却离着茂林还有一大片平原。
先前来时,车子便开了许久,自己凭着两条腿,如何能够逃脱?
而且……闻人诀眸色加深,就算脱离成功又如何?他现今依仗没有,能力没有,回十八区,会是好主意吗?
在这边,至少没人会注意到自己。
想着,他一步不落的跟在男人身后,对方像是毫不害怕他会跑。
不是不在意,那便是有绝对的自信他跑不了。
虽在书中和安老口中听过人类城市的概念,但一路走来,十七区还是带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同为王区,或许,十七区才可真正称之为“城市”。
不同于居家忙碌的十八区,十七区路上行人很多,大多穿着得体,不时还有骑着摩托的人从闻人诀身边经过。
中年男人到了街道拐角处,进了旁边的一座透明小亭子。
寸步不离跟着,闻人诀目光隐晦的打量着这个人的动作。
那中年男人进亭子后,从怀中掏出张卡片,插入墙壁,而后拿过挂着的话筒。
闻人诀跟在他身旁,愣了下,没看错的话,这是电话?
十八区很少见电话,但王居所里是有的,他房间也有,可自己从没主动用过。
“啊,人买着了,嗯,你过来接吧,在繁枝路口。”
只简短说了一句,那中年男人就搁下电话,拔出卡片转身,一抬头大概没想到闻人诀离自己这么近,眉头马上蹙起,喝道:“你离我远点!”挥了下手,把卡片收起,越过闻人诀就走,一脸的晦气。
盯着被挂回墙壁的电话看了眼,没在意他的鄙夷,闻人诀面无表情的转身低头继续跟随。
这是公用电话亭?
他在书中看到过。
出去以后,中年男人没再动,在街口站了会儿,不一会儿,一辆带着兜的摩托车呼啸着在他们二人面前停下,灰衣服的青年对着中年男人点了下头。
中年男人坐到他身旁,又扭头对闻人诀没好气道:“去兜里。”
闻人诀很配合。
青年明显对开这摩托很熟悉,一路上不时超过其他摩托和车辆,好几次闻人诀都以为他会撞上人,然而没有,对方很灵活的在这个城市中穿梭。
十七区很大,这是闻人诀对这所城市的第二个观感。
最终,他们在一栋十几层高的大楼下停车。
大楼外墙被刷成红色,石狮镇门、飞檐凌空,廊下挂着一排大红色灯笼,引人注目,门口悬着发光的招牌,两侧还挂有大红财字,大白天的还在一闪一闪,大门开着,从低到高的台阶上,每一阶左右都站着黑色短衣的童子,在迎客。
在被带着从后门进入的时候,闻人诀好生打量了下招牌上的字。
“好运赌坊”
他对自己未来要待的地方,总算有了认识。
显然白天不是赌坊生意最好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也不想闻人诀碰到其他人,在从侧边进入后堂的时候,闻人诀快速瞥过一眼正厅,偌大的厅中三三两两聚集着十来伙人,桌子上堆叠了一些五颜六色的筹码。
在把他移交给一个矮个子后,那中年男人就走了,矮个子男人当时正在训斥几个侍仆,对闻人诀的到来连眼角余光都没给。
闻人诀看他掩藏在腰间的鼓起,再看他唾沫横飞插腰踮脚的训斥姿态,默默移开视线。
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捂着脸,哪怕回到吞噬神眼前,他的灵敏和从小在茂林中锻炼出来的机警也早让他察觉到对方的举动,可是他不能还手,更不能躲避。
很明显,反抗之后会遭受更可怕的折磨,对方腰间别着手枪,就算当场打死自己,又有谁会在意?
那矮个子男人跳起脚打了闻人诀一巴掌,眼下收回手正在揉搓,看闻人诀捂着脸转回脑袋一声不吭,显然还不太解气。
“跪下!”他喝到。
刚才的响亮“啪”声,让已经被训完顺着走廊离开的几个侍仆,不约而同的扭回脑袋打量,但只看了一眼,那几个和闻人诀年龄相仿的少年立马加快脚步离开,就怕殃及到自己。
只最后扭头的几人目光中显露怜悯。
捂着脸的手放下,过长的黑发遮挡住了他的眼睛,也掩盖住了他瞳孔中过分的淡漠,听见那声命令,闻人诀顿了顿,眼角余光看见矮个子男人又准备踮脚,才慢慢跪下。
看身材瘦弱但过分拔高的少年跪在身前,矮个子男人终于露出愉悦,把手枪从腰中拔出,用枪把托着少年下巴往上抬,口中漫不经心道:“新来的?”
没吱声,闻人诀顺着抬起自己下巴的力道慢慢抬头。
男人正准备欣赏对方眼中的胆怯和恐惧,然而猝不及防下接触一张面目全非的脸还是让他愣了神。
半天突然撤回手中的枪。
闻人诀顺势又低下脑袋,还来不及缩起身子,胸口处便被狠狠踹了一脚。
已经反应过来的矮个子男人正在跳脚唾骂,“草,德明这老不死的搞什么,买这么个玩意是准备吓死我吗?”
他骂着本还准备动手打,但看少年被他一脚踹翻,半天没能爬起,晦气的朝少年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往后退了两步,就似闻人诀是个瘟疫,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尖声道:“我叫高游,负责管理你们这帮后务侍仆,你以后叫我高管事,其他杂事以后会有人教你,你只要记得一点,没事别去前厅,不得擅入五楼以上楼层,进了我们好运赌场,你就最好踏踏实实的,以后机灵点,你要是给我惹了事儿,我保证叫你生死不得,知道没有?”
“嗯。”闻人诀低低应了声。
高游蹙着眉头,也顾不上对方的声音大不大,是不是太过漫不经心。
他只是不想再看到对方那张脸,太恶心了,挥手喊身边的人带闻人诀下去熟悉日后要干的事情,他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又开始骂骂咧咧。
德明这老不死的,买人一手抓,钱报的不少,结果却买了这么些东西,中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好处,事办成这样,他以后可得抓着机会在飞驰大管事面前告上一状。
一楼是赌坊大厅,二楼廊上则左右密布着不少小房间,都是赌坊内部人居住的,闻人诀跟着身前几个少年,抱着竹篓正从这些房间中,搜集出换下的床单和衣服。
房间小且居住的人多,又都没有窗户,可想其中的味道和潮湿,大多都是侍仆居住的,衣服杂物堆成山,那股子酸臭味熏的闻人诀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身前同样差事的几个少年却似已经习惯,闻人诀这两天观察过这些人,年龄有的比他大上几岁,有的却比自己还小,双臂细瘦,脸色大多青白不接。
整日的劳累和不时的责打,让这帮人脸上很少有其他表情,麻木和习以为常,大概会终止到他们生命完结之时。
只有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出现些情绪。
比如现在,身边的少年从床底扯出已经成为黑色还长出霉斑的被单,抱怨了声,“该死的。”
闻人诀看他手中床单,上面黄白斑点已经风干,那味道远超过他们手中抱着的其他衣服。
他不动声色移开两步,从旁边取过堆好的衣服。
好运赌坊大楼后,有两栋五层楼高的院子,好运赌坊大概是租借了他们门口的空地,搭起几个简单的棚子,中央打了口水井,闻人诀抱着竹篓蹲到一边时,空地上已经晒起了不少衣物。
他今天的动作有些慢了,这些人中大部分已经完成了早上的任务。
到赌坊已经七天,闻人诀差不多可以适应这里的节奏,今早如果不是突来的心悸让他躲起来休息,恐怕也能差不多完成手中的活。
等打好水,开始洗衣服,三三两两洗好的人已经站起身往大楼里跑,中午开饭的时间到了。
虽然都是侍仆,但也是分等级的。像他们这种不在前头伺候,又没有明确跟着主子的,大多生死有命,没有工钱不说,常常吃不饱,若病了最多得点药,看不好赶出去扔到街上了事。
等闻人诀把手中的衣物全部洗完,到了他们这些后务侍仆用饭的地方,果不其然,几个空桶里连汤汁都没了,他扒拉了半天找的食物,还塞不满一口。
只尝到了食物的香味,让他劳作半天空荡荡的腹部更加绞痛着难受,但这种感觉不是最致命的,他寻了个角落蹲着,楼梯口处拐角下的这处空隙,平常没有人会注意到。
慢慢抱膝团起,前厅传来的歌舞声让闻人诀的神思一时有些飘散,早上的心悸让他错以为是能量的回归。
可很明显,手脚的无力告诉他不是这么回事。
把胸口处掏出的维端重新塞回衣服,这个神裔世界的高级造物,到如今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包括不知去处的天眼。
该好好想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自己的身子得到过神眼的增强,哪怕现今能量不在,但基本的体质还是保留下来了,但再这么被折磨下去,能撑多久他也没有把握。
虽然不喜欢太过依赖天眼和维端,可到底它们太过好用了,不知不觉的自己开始越来越习惯它们所带来的便利,而现在,只是重新剥夺它们,自己便无法生存了吗?
闻人诀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几天的麻木,他可以理解为是自己在寻机而动,也可理解为是一种退缩,一种得知自己重新一无所有,失去所有依仗后的惊慌和不知所措。
蹲在这方角落中,他慢慢松开紧握的手掌。
黑暗中不可视物,可闻人诀还是盯着手心的方向,默默对自己发问。
不过是回到开头的地方,你便一蹶不振了吗?
还是寻机回到十八区吧,虽然不是很肯定向阳黑虎他们的忠诚,但短时间内他们必然不敢轻举妄动,自己还能安逸做王,而不是像现在,猪狗不如?
脑中忽而晃过安老的样子,腐烂的躯体,死前带着恨意的诅咒,闻人诀这段时日被压抑在心中的另外一个自我开始慢慢复苏,嘴角轻轻开合,瞳孔中的毒辣肆无忌惮蔓延,冲破他本面无表情的淡漠。
有脚步声,靠近这里。
突来的声音打断他扭曲思绪,垂着的头忽扭回,闻人诀视线紧缩着盯向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主角不是神,所以他会迷茫,会偶尔的脆弱彷徨,也会有突然的倦怠。
正因为还不是神,所以他肯定会失败,会受伤,甚至会被算计,也会有挫败。
每个强者都是一步步攀爬的,闻人诀自然不例外,尤其他的人格其实是不完整的,他在某种程度来说,是个新生儿,他要一步步变的不只是实力,还有人格的饱满外慢慢完整起来的自我世界观。
第74章 少年乐人
有轻微的光线闪过,闻人诀猜想对方带着手电筒。但很快的,来人就关闭了灯光,脚步极为小心谨慎的从这处走过。
对有个人在这里的事情,毫无察觉。
闻人诀有意动了动身子。
“啊!”一声短促惊叫,来人貌似发现了他这个暗中的生物,惊吓出声后,又自己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短时间,黑暗中只留有一个人轻微的呼吸,和另外一个粗重的喘息。
乐人确实被吓了一跳,因为是偷偷出去替主子买东西,不敢从电梯下来,走的楼梯,还没敢从正门,走的侧门小道,没成想这里居然还躲着人。
心中犹豫了一下,自己替主子出门的事情,千万不能惊动那个人,否则主子又得遭受无辜的折磨。
想着给自己打了打劲,从怀中掏出主子给他的小手电,一手还捂着自己嘴巴,另外一手朝着那个“生物”所在的方向开了手电。
迎着光线,闻人诀闭着眼睛仰起了脸。
“啊这个!”哪怕捂着自己的嘴,乐人还是叫出了声,半天才回神般止住声音,但却蹲下身子去,抱着手电发起抖来。
光线总算不再直直照着眼睛,闻人诀睁眼,视线重新适应了会黑暗,才看向紧握着手电,蹲着发颤的人。
是一个身型瘦弱的少年,黑色长发被绑缚在脑后翘的高高的,身上穿着和自己相似的侍仆衣着,白色衬衣打着黑色领带,笔直合体的黑色裤子衬的少年身型姣好,圆圆的脸庞透着股稚气,红润的嘴唇如今正开开合合。
黑暗中,少年细微颤抖的声音试探道:“你……是人是鬼?”
没回应,闻人诀忽而站起身子,往少年的方向逼近一步。
乐人看“怪物”靠近自己,愣是忍住惊叫,本意想跑,只是双脚无力,一个屁蹲摔倒,连双手抱着的手电都滚落到地。
捡起手电,闻人诀无声蹲在少年身前。
一言不发,沉默。
从惊恐中逐渐回神,见对方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乐人开始打量起这个怪人。
灰色的布衣外套着蓝色马甲,这是后务侍仆的穿着,近距离下能够闻到对方身上散发的臭味,乐人想抬手捂鼻子,但想了想,这个动作也许会伤害到身前的怪人,还是作罢。
他又小心打量对方,看人安静蹲着,像只听话的大型犬,突然心有不忍,在赌坊呆了这么些年,他怎会不明白,容貌丑陋被低价买进来的人,会是什么结果和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