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地上,死命抬头,血迹混着红酒还在从他额头滴落,视线中刚才踹飞自己的身影,还往他的方向走来。
管事看陈龙一脚把人踹飞,脸色难看上三分,可也没多余反应,没下阻止的命令。
陈龙一脚把人踹飞,多少影响了一部分赌博的人,闻人诀落地翻滚时便撞翻了一张赌桌。
但碍于陈龙已经拔出的手枪,本想怒骂的人群又止住了声音,开始看热闹。
赌坊哪天都会出点事情,今天这事情还不算什么,围观的人又多了些,但大厅其他地方专注于自己赌局的人也不少。
管事分明不想把事情闹大,但对侍仆的死活却并不看在眼里。
陈龙觉的面子上过不去,把人踹飞后,拔出手枪抵在那少年额头,蹲下身时透过血液蔓延的脸,看到了一张鬼怪般丑陋的脸庞,这让他厌恶恶毒更深,手指一动,就准备扣动扳机。
管事赶上前来,看着平常的手指,掐住陈龙手腕却忽然力道万分。
陈龙挣扎了下,发现挣不脱,有些诧异的抬头跟管事对视。
管事还笑眯眯的,对陈龙愤怒的瞪视恍若不见。他对陈龙要不要打死侍仆并不在意,但却不能够让对方在这大厅中央开枪。
闹闹可以,枪声一起,大厅必然要起骚乱。
这对好运赌坊的名誉是种损伤。
好运赌坊和其他赌坊不一样,他们不收客人的武器,也是因为有自信足以控场。
看自己被阻止,陈龙很不满,但看管事依旧笑眯眯的,不好发作。
管事笑着道:“陈大帮主,这枪可别开,动静太大了,不然这样,”他说着对身后人示意,两个赌坊护卫上前拖起半死不活的人,压到赌桌上,管事继续道:“我们切他一只胳膊谢罪,您也消消火气。”
管事看着笑眯眯,只是话已说的硬气起来。
陈龙见周身赌坊护卫已面露凶光,立刻见好就收,他也不想惹毛好运赌坊。
赌坊势力不小,真和自己的帮派起冲突,自己不一定能快活。
收回手枪,他站起身,故作威严道:“当我给你们赌坊面子。”
这就是退步了。
管事示意,两个护卫立马挟持着少年压到长条形赌桌上,一人压着侍仆胳膊,另外一个护卫从身后抽出大刀,举高,眼见着要血溅当场,闻人诀自然死命挣扎起来。
只是他受伤颇重,最后痛苦的挣扎在压制着他的三个成年男人看来,微乎其微。
感受到身上压制力量的不可动摇,闻人诀脸色惨白着在心识中呼唤维端和天眼。
然而毫无反应,和这一个多月来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大刀被磨的发亮,照着闻人诀手肘切下来……
闻人诀在最后一刻闭上眼睛,想着自己还是太不小心,又或者是太过小心,他只要能给身边之人一丝信任,不管是向阳或者黑虎,只要能有一个人跟在自己身边,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
但后悔不是他会有的情绪,因为,毫无意义。
与其去后悔现在要发生的事情,不如想想,怎么在失去一只手后,活下来。
现在喊出自己是十八区的王?
算了吧,这个想法只是一瞬,很快就湮灭。
闻人诀嘲弄自己一下,最后还不放弃的踢踹双脚。
耳边鄙夷大笑声一瞬激烈,很多围观的人乐于见到这种场面,似是一种残忍发泄,哄闹声中,稍远的位置,一个清亮悦耳还稍带稚嫩的声音响起。
“住手!”
第76章 云家五子
这声音很是悦耳清脆,足以穿过哄闹的大厅传达到这处,虽然带着稚气,却不乏命令的无可置疑。
管事只看了一眼发出声音的人,就立马伸手止住了护卫下砍的手。
悦耳的声音又引得一帮人开始围观这处。
闻人诀被人放开,跌落到地,耳中轰鸣了一阵,才有足够的清明抬头跟着去看声音发出的方向。
大厅正中央有仿白玉造成的台阶,通往二楼。
好运赌坊大厅左右都有电梯通往上层,但中央“白玉”造起的台阶,还是让很多人想跃跃一试。可很明显,不够身份的人绝对踩踏不上去,在双脚碰到阶梯前,便会被左右守着的赌坊护卫拖下去。
白玉阶梯通往二楼的专用电梯,是只有赌坊贵宾卡的人才可使用。
好运赌坊的贵宾卡少的可怜,但凡有卡的人,都是十七区绝对的真正权贵。
悦耳声音的主人是位褐发少年,踏着白色石梯缓缓而下,神色很是平常,可在他人眼中却如帝王君临一般。
包括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陈龙,等看清石梯上下来的人后,立马隐入围观人群,就似自己只是个旁观者。
闻人诀无力也无意抬手拂去眼前沾着血液的头发,只是透过隐约的视线去打量那个踏着缓慢步伐,穿着白色修身风衣的少年从高阶处慢慢走下,而后如同神使般靠近他。
管事早用眼神示意周遭护卫,他们快速清理了这处的杂乱,让那少年可以毫无障碍的靠近这边。
闻人诀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感觉到周遭随着少年的靠近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大厅远处还不断传来其他赌徒的呼喝声。
可自己身周是真正的安静下来了。
视线中逐渐清晰的是一张白暂的姣好面容,柳眉下藏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嫣红的嘴唇,除了现在微微皱起的眉头让人觉的有些可惜,脸庞的耳朵耳轮分明,配合着细嫩的皮肤,五官如同精雕出来的小巧艺术品。
漂亮的男孩子闻人诀见多了,但漂亮的这样恬静清澈,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这和少年的身世一定脱离不了关系,这种不沾世俗的干净……瞳孔微移,闻人诀看向少年身后跟随的仆从,膀大腰圆,胸口肌肉结实的仿佛要爆开衣服扣子,裤腿中分明携带着冲锋枪,遮掩的很不走心。
“这儿怎么了?”双脚踩着白色皮靴,少年踏在地上的血污中,莫名让人觉的被玷污。
可惜他自己没有这种想法,眨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对眼下的一切感到好奇。
管事机灵的很,看少年神色平静,大眼中却带着些不忍,立马见机道:“是我们手下人做错了事情,我们正在惩罚他,不过已经结束了,我们这就让人带他下去。”
云暮早在楼梯上就看见了。
今天是同学邀请自己来这儿玩,说是为对方庆生,否则他也不会踏足这里,跟家里的大人说过,哥哥安排了人跟着,没让他们这群小的在大厅玩,怕太杂乱伤着他们,给安排了楼上的房间。
不过云暮很不喜欢这种环境,忍了又忍,还是和同学们说先走一步。
虽然大家有些不开心,不过他留到了现在,怎么也不该再说自己不合群了。
只是没想到才下楼来,就见着这一幕。
他常听身边人说起这个世界的残酷,但亲眼所见的太少,其实在楼梯上看见这一幕时,他也愣住了,从那个酒瓶在少年头上碎裂后。
他在愣神,身边跟着的人自然不会有反应,于是云暮便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年被打的半死不活,对方身型虽高,但看着很是瘦弱,长发遮挡住眉眼。
云暮看见他抽动的手脚,觉的他一定是在拼死挣扎。
该有多绝望啊……
他想了想自己若出声阻止,会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造成回家被大人训斥,不过等他愣神过来才发现,那个被毒打的少年居然从始至终都没发出惨叫。
多可怜吶,都被吓的开不了口。而且,看着和自己一般大。
出门前,爷爷说让陈姨给自己炖了最爱吃的丸子,这样想着他就更是不忍了,虽然家里的哥哥们都不爱他多管闲事。眨着漆黑的大眼睛,他看大刀被高高举起,想象着那种疼痛,终于还是喊出了口:“住手!”
是啊,住手,怎么可以这样生生切下人的手臂,他可是连摔个跟斗都会哭上一整天的,这样被砍掉手臂,该多疼啊。
迎着那群人的目光,他走了下去,直到走近那块地方,闻着难闻的味道,他有些不开心了。
不过,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他把目光投放到那个少年身上。
身上套着的灰色马甲早就破烂,里面的布衣也脏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一直低垂着的脑袋现在正努力抬起看向自己。
云暮不自觉的露出个笑容,对视上地上人的目光。
然而,他漆黑的大眼一瞬怔住,口中不自觉的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后又生生止住,双脚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看他如此反应,身后立着的护卫马上上前,若不是闻人诀坐在地上一点动作都没有,恐怕会被一枪爆头。
云暮看自家护卫上前,才意识到不妥,怕吓到地上本就够惨的少年,他拽住其中一个护卫的袖子。
那护卫感觉到身后微弱力道,转身看自家小少爷,见对方神色有些慌乱,跟了这个孩子几年,他怎么会不明白对方的想法,止住几个同伴的动作,又重新退回他身后。
云暮见护着自己的人退回来,才又重新上前。
他在心里做足了准备,才在直视上地上人脸庞时没有退缩。
本以为会对上一双害怕胆怯或者感激的眼睛,然而没有,出现在他视线中的双眼,瞳孔灰白,眸色迟滞。
他又一次愣神,好在这次不太久,想了一会要说什么,最后还是问了个傻问题:“你多大了?”
闻人诀不动声色低下头,他不想再惊吓到面前的人。
对方刚才视线触及自己脸后,惶然后退的动作他没太在意,调整好自己的声音,低低道:“十五。”
“啊!”云暮又叹了声,好似不那么害怕了,再靠近地上人几步,道:“你和我一样大呀。”
同样的年龄却完全不一样的命运,这样的话几乎同时在周遭围观的人心中响起,不过说出这话的人分明不晓得其中之晦暗。
云暮很开心的翘着嘴角,看地上垂着脑袋的人,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闻人诀没有再开口,云暮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被他所救之人还坐在血污中,他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护卫却走上前来,在他耳边轻喊了声:“小少爷。”
云暮知道该回去了,走前看向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保持安静的管事,脆声道:“今天是我第一次来你们赌坊玩,你们就给我看这样的场面?”说着不等管事接话,直接打断继续道:“你治好他,不许罚他,不然我回去就告诉爷爷,我今天很不开心。”
有些任性的话,却瞬间让管事额上冷汗落下,一叠声的答应。
让人搀扶起闻人诀送到后面救治。
见着这样的场面,一开始的始作俑者,陈龙赶紧往后闪,一个字都没敢有。
云暮觉的自己做了好事,救了人,于是本不太愉悦的心情都跟着好了三分,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
他走后,身后议论声立马嗡嗡嗡的响起,有不知情的外区人在询问他的身份。
人群中有人用尖利的声音夸张卖弄道:“这你都不认识?云家小少爷,云家第五子,云暮呀。”
第77章 将衰之花
“也亏得你运气好,看你下次还乱跑了不。”
“前厅是你能去的地方吗?你在赌坊也干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这样莽撞。”
“我那天等了你半宿你都没来,回去才听人说起你的事情,可吓死我了。”
“你也真是好运气,可不是谁都能遇上那样的贵人。”
黑暗的角落处,两个人影蹲坐着相互依靠,一人低低说话埋怨,另外一人沉默吃东西,尽量不发出声音。
乐人说着说着叹了口气,扭过头去。虽然知道看不清黑暗中的人,但还是瞪了那个方向一眼,语气责怪中带着关心,“我这大半个月还是每晚来这里,好在你今天能下床了,真怕你活不过来。”
闻人诀安静吃着对方带来的东西,一只手不自觉摸了摸自己胸口,那晚的灾难过去已经大半个月了,赌坊费心给自己治疗,他也算捡回了条命,“他们不敢让我死,万一云暮哪天回来顺口问一句。”
乐人皱眉,语气重了些,“你也知道是顺口,还是万一!云家小少爷很少来咱们这些乌烟瘴气的地儿,你千万别当他那晚救你,你就真有了依仗,咱们这种人在他们眼里,算的了什么?”
乐人说着,觉着不对味,干脆蹲着在狭小空间扭过去,半身前探,整张脸皱到了一起,“不是我说,你怎么还直呼起姓名了,你是这次吃的亏不够啊!”
说着,想伸手去晃身边人,但想起对方不喜人碰,且今晚是对方大难不死下床的第一天,手痒痒的作罢,他眉目间透出些隐忧,语气也急促了些,劝解道:“他救你跟救小猫小狗一样,纯粹一时兴起,我说……你可千万别动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啊!”
乐人见过云家那宝贝少爷,白白嫩嫩的眉目间透着股子恬静懵懂,确实很吸引他们这些长年在黑暗中挣扎生活的人。
但是那样的人,他们别说看上两眼,就是起了心思被人知晓,也是要命的。
把手中吃着的包子放回袋子,闻人诀在黑暗中扭头去看身侧人,语气平平:“什么心思?”
被他极为平淡的口气问的一窒,乐人张了几次口,又憋了回去。
他把闻人当朋友,不希望对方走不该走的路,现下人口气坦荡,倒让自己开不了口,想了想,他还是说:“我让主子跟高管事打了招呼,给你寻了个活计,主子最近身体越发差了,我要贴身跟着,有需要买的物件让你跑腿,这样你拿些散钱存着,没事也能出去透个气。”
闻人诀擦了下嘴角,黑暗中的瞳孔微微闪烁,只是语气还是那样平板无波:“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