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栖松随意闻了闻,嗤笑:“加了什么?”
“仙人倒。”千山恨不得把酒瓶子就地砸碎。
仙人倒是种迷药,意为仙人沾了也倒。陈北斗明显想趁着封老二“死”,将白鹤眠据为己有。
“二爷,我这就去把酒倒了。”千山自告奋勇,拎着酒瓶子往屋外蹿。
“回来。”封栖松却叫住他,似笑非笑地摇头,“这么好的酒,丢了可惜。”
千山不解:“二爷,酒里下了药。”
“不过迷药而已,不伤身。”
“可小少爷……”
“不给他喝。”封栖松抓着酒壶,若有所思地摩挲。
往后几天,白鹤眠来找封栖松的时间明显少了,即便来,眼神也很是躲闪。
他在心虚。
心虚自己对封二爷动了心,还试图查出熟客的真实身份。
他并不想背叛封栖松,只是不甘心,不甘心长期以来的情感寄托落在封老三这个窝囊废的身上。
他白鹤眠要动心,就要爱上世间最值得他爱的人。
这个人,绝对不能是封卧柏。
然而越着急,白鹤眠查验账本的速度越慢,眨眼出了三七,封栖松的“灵柩”要下葬了,他还没能搞清楚洋楼到底是谁名下的支出。
夏日最后的余温在蝉声里燃为灰烬,萧瑟的秋风席卷了白鹤眠熟悉的金陵。
他带着丈夫的假棺椁穿街而过,只觉得满目凄凉,悲凉无比。他怕这真是封栖松的结局。
“蛇盘牡丹,富贵百年……”白鹤眠低着头喃喃自语,“封二哥,我要你一生顺遂,永世安康。”
文上牡丹花和蛇的伊始,他是为了自己。时过境迁,白小少爷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娇滴滴的花魁,他想着封二哥,念着封二哥,若不是熟客的事情没有解决,早就黏糊在封栖松身边,坦坦荡荡地求欢了。
天公不作美,扶灵的队伍行至城门口时,金陵迎来了第一场秋雨,寒冷的风宛若乱箭纷飞,打在白鹤眠的身上,激起他一个又一个寒战。
白鹤眠的身子没好透,淋了会儿就有些头重脚轻,他不敢倒下,此刻陈北斗的眼线必定在附近,若是倒下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得把封栖松的“灵柩”送到封家的祖坟里。
汗水混着雨滴,将衣衫粘在白鹤眠的身上,他硬撑着将假棺椁埋下,回到家又应付了嘘寒问暖的陈北斗,等终于回到东厢房,看见坐着轮椅等自己的封栖松,眼眶猛地红了,然后一声不响地拱过去,睡了个昏天黑地。
之后,白小少爷发了小半个月的热,陈北斗大约是真的信了封栖松被炸死的消息,以为他悲痛欲绝,久病缠绵,便没再来纠缠。
白鹤眠每日烦心的,只剩时不时发疯的封老三。
按理说,封栖松的葬礼已过,封老三应该从封宅搬出去,可一来,封栖松没真的死,二来,白小少爷没搞清楚自己的熟客是谁,所以分家的事一拖再拖,一直拖到入了冬,封栖松受伤的腿明显好转,白小少爷的病根也快拔了个干净。
账本上的支出终于有了眉目,却不是什么好的眉目——洋楼果真是封卧柏名下的。
白小少爷差点被打击得再次大病一场,当晚抱着封栖松的腰气得直磨牙。
封栖松对他的一举一动掌握得清清楚楚,心情也同样低落,既怕白鹤眠对熟客用情至深,又担心他忘了自己的好。可事实上,熟客就是封老二本人。
自从入了冬,晚间的风就不再温柔。
白鹤眠缩在封二哥温暖的怀抱里做了个胆战心惊的梦——不是噩梦,胜似噩梦。
梦里他正和封二哥缠绵。
封栖松温柔地亲吻他身上细小的蛇,湿热的唇舌在一片水意中游走,文上的花瓣仿佛真的被风吹得来回摇摆,白鹤眠舒服得像登上了极乐,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他惊慌地抱住封栖松的腰,将自己揉进封二哥滚烫的怀抱,可踹开门的人还是把封栖松推倒,继而露出了一张属于封老三的狰狞面孔。
“你就喜欢这种残废?”封卧柏猖狂地大笑,踩着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封栖松,得意地抱住浑身发抖的白鹤眠,“你是我包养的!”
白小少爷吓得大叫着惊醒,扑到封栖松怀里又叫又闹。
结果闹了没几分钟,身子又软了,他低头喘了两口气,发现封二哥捏着他的小火苗,正帮他泄火呢。
怪不得会做那样的梦……
白鹤眠翻了个白眼,就在封栖松以为他会生气的时候,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然后认真地问:“封二哥,你不会真不行吧?”
他怕极封栖松像梦里看见的那样,一推就倒,害得他被封老三欺辱。
封栖松揉弄的手微顿,好笑地叹息:“为何这么问?”
白鹤眠老老实实地把梦说了。
“如果是我,就可以?”封栖松的心跳紊乱了一分。
“嗯,可以。”他挺了几下腰,把火泄了,疲惫地滚进封栖松的怀抱,像扎了个猛子,“封二哥,帮我擦……”
“好。”封栖松起身,拧亮了床头的灯,帮白鹤眠把腿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对上了他迷糊的目光。
昏黄的光仿佛日落前最后的晚霞,给白小少爷的面容笼罩了一层情欲的旖旎,那双眼睛成了泛起涟漪的湖水,粼粼波光晃得封栖松满心荡漾。
是时候了,封二爷对自己说。
白鹤眠彻彻底底是他的了。
然后白小少爷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把浑身的酥软送给梦境,留给封栖松一个无情的背影。
站在床边上的封二爷幽幽叹息,关掉了床头的灯,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很快就抱住了软绵绵的白鹤眠。
*
白小少爷重病的消息是封栖松让千山故意放出去的,半真半假,反正封老三信了,因为他见过病歪歪的白鹤眠,像是能被一阵风吹跑。
封卧柏既希望白鹤眠死,又舍不得他死。
白鹤眠若是死了,封栖松的家产自然就回到老三的手里,可白鹤眠真的死了,封卧柏又觉得人间少了抹靓色。
再说了,没了白鹤眠,谁来应付陈北斗?
封老三的顾虑暂且不提,白鹤眠还在为自己查到的所谓的真相犯愁。
熟客给予的帮助对他而言,是雪中送炭,是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份珍贵的回忆,就算真相与白鹤眠所期待的背道而驰,他也不能因为一时的偏见忘却曾经的恩惠。
白小少爷揣着手站在屋檐下,用下巴蹭了蹭衣领上一圈雪白的兔毛。
天已经很冷了,白鹤眠的厚衣服都是封栖松一早准备好的,他还没想起来,千山已经按照封二爷的嘱咐,将衣柜里的衣服全换了。
封栖松的腿也好很多了,白鹤眠亲眼看的,纱布拿去后,露出新长的皮肉。可他总也无法忘记曾经看见过的景象——封二哥的腿上缠满纱布,丑陋的疤痕宛若藤蔓,寄生在原本结实的小腿上。
白鹤眠打了个喷嚏,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封栖松替他披上外衣,然后将一碗温热的粥塞进他手里:“想什么呢?”
“又是粥。”白小少爷所答非所问,厌弃地望着手里的碗,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喝了一个月的粥了。”
“你身体不好。”封栖松微微一笑,“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带你去……”
“你带我去吃我想吃的东西。”白鹤眠不耐烦地接茬,“封二哥,这话你说得我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可封栖松总有一万个理由让他喝下白粥。
封二哥的严厉藏在温柔里,润物细无声。
白鹤眠蔫蔫地喝了粥,白皙的手捧着青色的碗,一边瞪着封栖松,一边把香甜的米咽进肚。
余光里千山正顺着游廊往东厢房跑。
“又怎么了?”白小少爷蹙眉嘟囔。
封家对外宣称家产归了白鹤眠,实际上还是封栖松在管事。
千山每回带进东厢房的消息,都会让封二爷忙上大半天,所以如今的白小少爷也不是很待见他。
“二爷,这是今日的账簿。”千山硬着头皮走过来,又转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小少爷,这是您的。”
“我的?”白鹤眠迟疑着接过,心里已经有了数。
给他写信的除了熟客封老三,还能是谁?
“去看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封栖松发现了白鹤眠的不安,冷冷地扫了一眼信封,同时用目光刮了一眼千山,“你跟我来,有件事要交代你去办。”
千山屁颠屁颠地跟着封栖松进了屋,还没将门关严,就听封栖松问:“上回让你收起来的酒呢?”
“二爷,什么酒?”
“陈北斗送来的酒。”
“在后头的屋子里藏着呢。”
“拿来给我。”封栖松扯开衣领,轻轻吐了口气。
千山挠了挠后脑勺:“二爷,那酒加了料,您要它做什么?”
“自然是喝。”封栖松低头卷着衣袖,语气轻快,像是忍了许久,终于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仰起头,逆着光,目光比暮色还要缱绻。
他说:“我来喝。”
封栖松等不及了,再不下手,就要有人蹬鼻子上脸来抢他的小少爷了。
第41章 蛇盘牡丹,我盘你
上好的花雕盛在玉瓶里,陈北斗在白鹤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这份带着轻佻的罗曼蒂克落在封栖松的手里,成了恼人的挑衅。
封二爷用手指将瓶盖挑开,指腹摩挲着湿润的瓶口,继而在千山惊恐的目光里,一饮而尽。
“二爷!”
“嚷嚷什么?”封栖松把酒瓶随手扔到一旁,“仙人倒见效慢,还有好一会儿我才会失去神志。”
“您怎么能喝呢!”千山吓疯了,“二爷,二爷您吐出来……您快吐出来!”
“又不是毒药。”封栖松把千山推开,施施然走到床边坐下,“等会儿去把小少爷叫进来。”
“叫进来?”千山干巴巴地重复,继而恍然大悟,“对啊,您有小少爷,就算中了仙人倒也不怕……可是二爷,您绕这么大个圈子,为了什么?”
为什么?
封栖松折衣袖的手微顿。
自然是为了那个还在熟客与自己之间摇摆不定的白鹤眠。
封栖松太了解白小少爷了,在没搞清楚熟客的真实身份以前,他可以装作忘记过去,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可当封老三主动承认自己是曾经的熟客以后,他就动摇了。
动摇的是心还是理智,封栖松不敢去赌,所以他喝下了陈北斗加了料的酒,决定走出最后一着棋。
“你不需要知道原因,你只需要告诉鹤眠这些……”封栖松将眼镜取下,眼尾的泪痣越发淡了。
他把要说的话告诉了千山,然后沉默地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等待着药效发作。
千山出了东厢房,在花园里找到看鸟儿的白小少爷。
白鹤眠仰着头,揣着手,目不转睛地瞧屋檐上蹦蹦跳跳的麻雀。
瓦缝里长出的青草被鸟雀吃掉一茬,又冒出一茬,他恍惚以为还是春天,被北风一吹,立刻清醒,缩着脖子回头:“怎么了?”
千山满脸惊恐:“小少爷,出事了!”
他撇撇嘴:“封老三又喝多了?”
这些天封卧柏没少惹事,白鹤眠已经习惯于千山的大惊小怪,此刻他还没紧张,甚至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随他去吧,等封二哥解决完陈北斗,有的他好受!”
“小少爷,不是三爷,是二爷……”千山用一句话,成功将白鹤眠吓住,“二爷喝了陈北斗送来的酒,已经毒发了!”
“陈北斗送的酒?”白鹤眠知道陈北斗送酒来祭奠封栖松,他嫌晦气,压根没搭理,还以为千山已经把酒给倒了,如今听封二哥喝了,脚底板冒出的凉气直冲天灵盖,差点站不稳。
陈北斗下的肯定是毒药,封栖松喝了哪能活命?
他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甩开千山,疯了似的往东厢房跑。
“小少爷!”千山一愣,抬腿去追,封二爷交代的话他还没尽数说完呢!
可白鹤眠满心只剩那句“毒发”,只觉天崩地裂,先前操办假葬礼的画面一幕一幕翻涌而来。
他担心的、害怕的、试图抛在脑后的,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封二哥……封二哥!”
封栖松身体里的药效微微起作用时,听见了白鹤眠撕心裂肺的哀号,他迟钝地困惑了一瞬。
先前他教千山对白鹤眠说,自己中了药,得忠诚的爱人献身才能得救。
说法俗了点,但他赌白鹤眠就算察觉出异样,也不会拒绝。
哪怕有千分之一的真,白小少爷也见不得他死。
最多事后闹上一闹,但动过的心不会变,封栖松不怕白鹤眠跑。
可现下……封栖松头疼地抱住哭哭啼啼的白小少爷,忍着逐渐沸腾的欲·望,问:“你这是怎么了?”
“都这样了,你还要骗我?”白鹤眠狠狠推着封栖松,见他眼底泛红,以为是血,哭得更悲痛了。
他真是个丧门星,克死了爹妈,现在又要害封二哥。
封二哥那么好,那么苦,他还没表露心迹呢,就要撒手人寰了,这让人如何接受得了?
他还要跟封栖松过很多很多年,说不准还能有个孩子。
以后,以后……
他们没有以后了!
白鹤眠念及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要把隐忍的委屈一齐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