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扔下手机,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妈的你不早说。”
“嘶——你是狗吗。”
肖珩侧躺着,上半身衣服跟没穿一样,顺着这个角度陆延能清楚看到男人脖子里被他弄出来的几道痕迹。这少爷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子矜贵。
隔了会儿。
肖珩又问:“腿疼吗。”
“……还行,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乱摸。”
“爸爸给你揉揉。”
陆延原先没吱声,但他下一秒头皮发麻,差点炸了:“操!你往哪儿揉!”
肖珩暂时放过他,手往下挪了点。
“你这腿怎么长的,”肖珩半眯着眼睛比划,他说完挨了一脚踹,像吃饱喝足后的兽姑且放猎物一条路,彻底松开手,又去捏陆延的手指骨结,随口说,“……手也是。”
陆延:“信不信老子给你一巴掌。”
交谈声平息一会儿。
陆延眨眨眼,睡前对着这片漆黑,想到断电后诸多不便:“你电脑怎么办,下个项目不是快开始了吗,去网吧做?”
“嗯。”
“三天两头断电,不知道这回什么时候能修好。”
聊到这,陆延又叫他一声:“你这确实像来参加变形记来了,文案大概就是什么夜店精灵父母眼里的恶魔……”陆延想到这觉得挺有意思,用手充当话筒问,“城市少爷,有什么感言?”
肖珩缓缓把陆延的手摁下来抓进手里。
“这个不到二十平的小破房……要说哪儿不满意,说三天也说不完,”肖珩说,“可这里有你,也不算太糟糕。”
漆黑的夜里异常安静,除开窗外的蝉鸣,风声,夜里有人从不远处的道路上经过,砸破酒瓶、扔石子的声音,就只剩下两人无比清晰、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陆延连梦里都是肖珩那句:可这里有你,也不算太糟糕。
次日,天光乍现,阳光从窗口一缕一缕地穿进来。
楼里电箱确实修了好几天,所幸陆延白天得忙着录歌的事儿,几首新歌录差不多了,还剩下那首《光》没录,他带着制作完的总谱,连着跑了几天录影棚。
大胃王海报落实的速度相当快,第二天各大车站已经能看到肖珩手扛十斤大米的照片。
第三天,陆延照常出发去车站,等车的过程里余光瞥见右手边一位年轻人手机屏幕上的画面有几分眼熟。
他把嘴里的喉糖咬碎了,仔细了看了一眼,确认是身后那张巨型海报主角之一——某位天才编程师新上的那款游戏。
他正想跟人聊两句,有人喊:“7路来了——”
人群便一窝蜂往路边涌。
到了录音棚,连混音师也坐在缩在椅子里打这款游戏,陆延这才意识到,在大胃王广告挂遍下城区车站的同时,肖珩的游戏是真的火了。
混音师是个外国人,金发碧眼,他把腿搭在调音台上,跟着耳机里的歌哼着调,哼不超过半句,游戏里的小人一头撞在墙上,话锋一转成了一句:“F**K!”
他们跟这家录音棚是头一次合作。
合作的原因只有一个,性价比高,再往通俗了说,就是便宜。
调音师中文说得十分迷离,陆延英文水平也不咋地,当年高考背的词早忘差不多了,平时基本都由许烨充当翻译官。
只是今天许烨临时有事,抽不开时间。
陆延把文件袋放下,只能自己和这位帕克沟通。
他一进门就用他蹩脚的英文打招呼道:“哈喽,this is……”他想说这是总谱,但总谱这个词明显超纲,于是陆延最后说,“you look you know。”
陆延虽然英文水平不咋地,但他不露短,一副“老子念的就是对的”的感觉,跟调音师聊了会儿歌曲风格。
李振和大炮后到,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主唱翘着腿坐在沙发椅里,对调音师摆摆手,一扬下巴说:“Know了吗你?”
调音师一脸疑惑。
Know什么。
什么Know。
……
李振和大炮作为跟陆延相同语种的人类,听半天,也没听出来他们俩到底在讲什么。
这是什么对牛弹琴现场啊?
李振叹为观止:“得了你别说了,换个人来吧,你这说到天黑也说不明白。”
陆延剐他一眼。
李振:“你别那眼神看我,你那什么狗屁英语。我反正是不行,我都脱离学校多少年了,而且我专业也不对口,我学的是……”李振说到这停住。
大炮把琴放下,好奇地问:“振哥学的是啥?”
陆延把腿放下,他那双腿在矮脚沙发衬托下显得尤其长:“护工。”
“我妈当时说男护士资源紧缺,一护难求!”李振摸摸鼻子,转移话题,“大炮你上,你刚高考完,多少记得几个单词吧。”
大炮特别坦诚:“我吧,我水平还不如我大哥。”
陆延:“……”
“那怎么办,”李振头疼,脑子里突然闪过某个想法,他犹豫一会儿又说,“……其实,还有一个人选?”
肖珩接到电话的时候在网吧里,他那位刚出门的男朋友一上来第一句话就是:“你英语怎么样?”
肖珩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拖着鼠标说:“还行,怎么了。”
“是这样,”陆延把调音师一把拽过来说,“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他叫帕克,帕克,say hi。”
调音师帕克凑到听筒边上喊:“Hi!”
肖珩:“……”
肖珩英语水平确实不错,从小国内国外到处跑,上的都是国际班。连翟壮志那个什么课都不听的货英语考级都是一遍过。他们这帮不学无术富二代圈子里,英文算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一样。
他跟帕克聊了几句,差不多弄清楚来龙去脉。
陆延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但不妨碍他听到自己的名字。
LUYAN。
等肖珩转述完陆延的制作要求后,帕克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把手机还给陆延。陆延接过,倚在录音棚门口问:“你们说我什么?”
电话那天是网吧嘈杂的声音,有几个学生在开黑,声嘶力竭喊“开大”,在这些纷扰嘈杂里,仔细听才能听到肖珩清脆果断的键盘声。
然后是男人同样果断的回答:“他说你英语烂。”
陆延:“……”
肖珩又说:“我说你英语是挺烂的。”
陆延想骂人,回头看一眼录音棚里帕克正在做前期准备工作、大炮背上琴随时待命,他又往外头走两步:“操,哪儿烂了,刚才我跟他聊得还挺愉快的好吧。”
肖珩点了下鼠标:“嗯,愉快。他说搞不懂你为什么能继续聊下去。”
到底谁跟谁聊不下去啊!
陆延觉得这才叫聊不下去。
录音棚里,帕克做完准备工作,在里头喊他。
陆延没功夫跟他扯,正打算说挂了,肖珩却转了话题,问他:“今天录哪首?”
“就剩最后一首,”陆延说,“光。”
陆延倚着墙。
这首歌他其实在无数次的排练里已经唱过很多遍。但说出这个名字之后,想起的画面却只是在四周年演唱会散场后唱的那一遍。
肖珩那头传来摁打火机时的咔哒声,然后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这首好好录。”
陆延下意识问:“怎么?”
“不是写给爸爸的情歌吗。”
不要脸。
陆延几乎都能脑补出肖珩低头点上烟后,漫不经心说话的样子。
帕克还在催。
陆延没再多聊,挂断电话。
这首歌录制得并不算顺利,要求越高,细节的地方就得花更多时间,大炮光吉他部分就录了十几遍,节奏、主音全靠他一个人弹。
陆延坐在帕克边上,戴着监听耳机,负责叫停,或是听完录音宣布重来。
大炮虽然对自己大哥言听计从,但录音面前也还是会有自己的想法,好不容易录完一段还得重录,次数多了换谁都容易有想法。
陆延一向秉承有想法就说,能动嘴就不会动手的原则,于是三个人边录音边吵架。
“重来。”
“为什么又重来,大哥,我刚才弹得这遍发挥完美啊!”
“完美个屁,这段不对。”
“对!”
陆延把监听耳机拿下来:“你他妈自己过来听一遍?”
“……”
“再来。”
“……”
等全部录完已经是晚上。
帕克敲下播放键,完整的吉他旋律从音响里流出来。
几人安安静静地瘫在沙发上,瘫成一排,大炮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
帕克并不知道这首歌歌词,但这旋律听了一整天下来已经非常熟悉,声音一放出来就忍不住跟着瞎哼哼。
他这一哼,身为主唱的陆延嗓子也有些痒。
-我身处一片狼荒/跨越山海到你身旁。
陆延的声音一出来,帕克立马停下自己乱糟糟的哼唱——虽然陆延说的每一个字他还是听不懂,但这无疑是他们交流最顺畅的一次。
最后一个音放完,帕克忍不住向他们竖大拇指。
陆延整个人向后仰,双手展开,手臂随意搭在两侧,刚好把大炮和李振一左一右地圈起来,他动动手指头,去拍李振的肩:“走不走?”
李振正低头看手机,他一把抓住陆延的胳膊肘,爆出一句:“我操!”
“操什么,”陆延腿搭在面前另一把椅子上,“到底走不走。”
李振哪儿还有工夫去管什么走不走,他整个人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比赛!过阵子有个乐队比赛,你们知不知道?”
大炮:“什么比赛?”
陆延没太在意,下城区地下乐队数目不小,平时自己闲着没事就总举办一些比赛,比如李振每年都会参加的鼓手联赛。
“不是,这个是正式的——”李振把手机递过去。
陆延这回看清了,他猛地坐直。
图片上是一档大型乐队选秀节目,暂定名《乐队新纪年》,冠军队伍将由乐队经纪人打理。宣传海报上做得很精细,除了报名事项以外,还有几位重量级人物,尤其是站中间那位穿红色礼服的女人。
乐队经纪人:葛云萍。
大炮脸都快贴在手机上了,把屏幕挡得严严实实,陆延只能看到他那头黄毛。
大炮惊叹:“我去,葛云萍啊!”
李振点头:“流量传奇,带的歌手全是一线。”
陆延:“链接哪儿来的?”
李振脱口而出:“群里啊。”
李振说完,暗道不妙。
陆延已经把大炮那颗金黄色的脑袋推开,点击后退,退到一个群聊里。
那是一个乐队群聊,名字很长很特别,叫“陆延与狗不得入内”。
陆延:“……”
李振尬笑三声:“不关我事,这群是黑桃建的。”
陆延把手机扔回去。
大炮那颗头又挤过来:“大哥,我们报名吗?下个月就开始海选了。”
李振手都不由自主开始抖:“是啊,报不报?机会难得。”
国内很少有乐队节目,甚至“乐队”这个名词一直都算不上主流,“地下”就是滋养他们的土壤。他们等“机会”等太久了,不止他们,看到宣传海报的每一个乐手心情都不平静。
第54章
三人坐在一起, 头对头, 三颗头底下是一部手机。
沉默半晌, 李振和大炮同时一拍大腿说:
“还犹豫什么,谁怕谁。”
“大哥这票我们干定了!”
“什么这票干定了,你黑社会啊, 都哪儿学的,”陆延笑着拍了大炮的头,又从裤兜里摸出来一盒喉糖, 往嘴里扔了一颗说, “报呗。”
李振一锤定音:“全票通过,许烨不在场, 没有发言权。”
这事来得实在突然,之前没有走漏过任何风声, 消息在整个下城区呈爆炸状散开,这帮乐手仿佛从一面原本砌死的墙上窥见了隐隐天光。
尤其是李振, 他作为下城区元老级别的常驻鼓手,玩乐队的时间比陆延还要长。
陆延想到他们乐队鼓手的生日就快到了,咬着糖问:“你三十岁生日……”
李振强调:“二十九, 是二十九!”
陆延:“有差吗。”
李振:“这一岁可是一道鸿沟!”
陆延:“好好好, 二十九。老振,说起来你玩架子鼓这已经是第、第……”
陆延还没算完,李振接过他的话说:“十四年。”
他从十五岁开始接触架子鼓,参加过的乐队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陆延当初在商场庆祝舞台上合作一首“好运来”后相中他……的鼓技, 之后整天追着他跑,问他想不想创造奇迹。
……
但那会儿李振乐队刚解散,他是真的不想再搞乐队了。
太多年了,累啊。
聚聚散散的,再多热爱也遭受不住。
后来李振实在受不住,有些崩溃地问他:“我没那个意向,没意向你听得懂什么意思不,我他妈到底为什么要跟你组乐队啊?还创造奇迹,你觉得自己是火箭能一口气冲上天?”
那个戴着眉钉的少年当时站在琴行门口问他:“你不进乐队,那你想干什么?”
李振当时放弃乐队后,已经有自己的新目标:“我在琴行里教课……不是,关你屁事啊!”
“我不是什么火箭。”
四年前那个陆延这样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