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酒精不断在作祟,但肖珩脑子里无比清醒。
白天肖启山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肖家少爷不是他随随便便扔下所有东西,脱掉一件外套跑出来就能甩下的东西。
他要想跟肖家彻底脱离关系。
就有笔账得算算清楚。
肖珩最后说:“我明天回去一趟。”
肖珩说的回去不只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陆延隐约察觉到他想做什么,但他只说:“……听歌吗。”
肖珩:“唱哪首?”
陆延想了想,清唱哼出一段银色子弹的旋律。
跟舞台上充满爆发力的声音完全不同,清唱时有种异样的柔和,夜风吹过这个声音,似乎在说,走吧,不要怕。
-去追,银色子弹。
-逆风和飞鸟相逢。
有风从外边刮进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和潮汽。
肖珩只觉得陆延的声音像刚从他喉咙里滑下去的酒,又清冽又烈,陆延迎着风唱:
“The sky is about to dawn
天将要破晓
Run, I see the sun.
不要停,直到追上太阳”
次日。
肖珩召集工作室几个人开会。
项目进展到现在这个阶段,最难的问题基本上都已经攻克,后面就是一些测试和较为重复后续工作。其实走到现在这一步,离他们最初的设想已经很接近。
或者说——这个项目的前景比原先设想的还要好。
然而肖珩却在总结完工作之后说:“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努力。”
所有人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肖珩下一句是他已经将相关工作移交。
“移交?”
“什么移交,老大你要上哪儿去?这项目你不管了吗。”
工作室炸锅。
肖珩拿了自己那部分钱,临时退出项目。
虽然谁都知道,这会儿走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都到这步了,与其拿着眼前这百来万,之后的利润空间更大。
然而肖珩没多说,他从工作室离开,再踏进肖家大门,恍若隔世。
肖启山斜躺在客厅沙发里,一身酒气,衣服都没换。
家里佣人也少了半数。
见他进来,这才眯起惺忪的眼,不知有没有认出来的人是谁。
肖家倒得比他想象中更快,在商界一旦显出一点弱势,无数人会扑上来——在连番重击下,要是没有那位名义上的‘妻子’拉一把,公司现在只怕早已经承受不住。
直到肖珩走到他面前,肖启山才看清肖珩手里拿的是一张银行卡。
肖启山愣愣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肖珩弯下腰,把卡放在桌上。
这段时间他改变不少,要是像刚出来那会儿,他保不齐会把银行卡往肖启山脸上扔,再用鼻孔看他、扔下一句:“以后别来找我。”
但他现在居然能站在肖启山面前不卑不亢地说:“肖少爷的身份确实不好脱,”肖珩说到这话锋一转,“能还的我都已经还了。”
从昨天晚上就愈发潮湿的空气聚齐起来,终于,汇成大雨倾盆而下。
-
“天台上的花被子到底是谁的啊,能不能收一收,下雨了!”
“我的我的!我马上就收!”
有些住户还没回来,陆延上天台帮忙收衣服,无意间往天台下扫过去一眼,一时间愣住。
七区楼下,肖珩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陆延琢磨不透这是个什么情况,等肖珩上楼,倚在楼道里问:“你又走回来的?”
肖珩甩一甩头发:“我有毛病还是你有毛病?”
看来没什么情况。
肖珩只是没料到今天会下雨,打的车只开到七区门口,他从门口跑进楼这段路还是淋了一身。
陆延侧过身,让他先进屋:“你洗个澡?”
肖珩问:“收费吗。”
男人上衣贴在身上,雨水顺着发丝往下落,面前这场景和这句话一下让陆延回到把他捡回来的那场雨夜。
像上回一样。
但又跟第一次完全不同。
陆延横在他面前说:“收,交三百放你进去。”
肖珩:“三百?”
陆延:“现在物价飞涨,我这也涨了。”
肖珩用冰凉的、沾着水的手轻掐了把他的下巴:“要钱没有,要人这倒是有一个。”
陆延说到这,自己没忍住。
他倚着墙笑半天之后,回答:“行吧,老子勉强收了。”
这场雨没下多久,天很快放了晴,被雨水洗刷过后的天空亮堂得晃人眼睛。
第75章
肖珩直接从陆延衣柜里找了套衣服和干毛巾。
拧开淋浴开关。
这会儿才终于有了点从肖家出来的感受。
像是给了前二十多年的那个肖珩一个交代。
……以后他就真的只是肖珩。
不是肖氏集团少爷的肖。
他就只是他自己。
肖珩想到这里, 浑身上下好像都轻了, 他闭上眼, 任凉水迎面往下冲。
项目组的群肖珩并没有退出,从他搬东西离开工作室后,群消息不断在刷。
肖珩简单洗完, 把水关了。
再翻看手机的时候群里已经刷了不下一百条,他倚着水池点进去,发现群消息从满屏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及胡乱猜测, 再到后面已经变了内容。
-老大, 不管你做什么,兄弟都支持。
-是啊老大。
-要有什么事, 说一声,兄弟们能办的一定给你办。
-老大, 有机会……要是以后还有机会,还跟你一起搞项目。
-楼上+1。
肖珩翻完, 正要推门出去,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吉他声。
是陆延在练琴。
边弹边哼。
他现在吉他弹得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磕巴,只要手指发力时间不持续太久, 摁出来的声音还算过得去。
肖珩想起刚进楼那天, 这人连和弦摁都摁不响,摁下去全是闷音,弹成那副鬼样子居然还有自信用插电箱的电吉他,声音张扬地从楼上传下来。
虽然陆延现在换和弦的速度还是很慢,弹出来的东西也没太大技巧含量, 比那会儿确实是强上不少。
这要是搁升级游戏里,那就是某玩家苦练四年总算从倔强青铜打上了另一个台阶。
肖珩去看窗外,这才发现天晴了。
陆延之后几天在为商业的事奔波,去了两趟大炮的学校看场地、彩排,甚至还跟他们院系主任坐下喝了几杯酒。
德普莱斯这个学校虽然分数线以低著称,但校风独特,一路上什么奇形怪状的音乐生都能遇到。
和教学严谨的学院派完全不同。
看得许烨连连称奇:“我刚路过操场,看他们好像在上课……你们学校上课还能这样的吗,不在教室上?”
大炮:“声乐课老师喜欢带我们出去练,下周还说要去爬山练肺活量。”
许烨想象一番一班人边爬山边高歌的场面。
“你们艺术生的世界未免也太神奇了。”
不光学生神奇,就连系主任都不走寻常路。
系主任约莫四十来岁,烫着一头不服老的金色摇滚卷。
“听戴鹏那孩子说,”系主任给他们倒上两杯酒,“你们是一支饱受挫折不肯放弃,有坚持有梦想的乐队。”
陆延:“……”
大炮翘着屁股弯腰在这写个检讨还能扯上这些。
事实上,大炮那篇洋洋洒洒一千五百字的检讨总共写了一下午,期间话就没停过,话多到系主任都想把他赶出去,对他说行了这份检讨我不要了。
系主任:“我后来看了你们的节目,我校学生在校……”系主任是想说在校学习期间取得这样的成绩非常了不起,但一琢磨大炮才刚入学,充其量就军个训,课一节没上,于是改口,“总之,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很不容易。”
系主任摇头笑笑,把手里那杯酒灌下去,感慨:“还是现在的年轻人有干劲。”
许烨受到大炮那份“干劲”启发,决心靠自己的力量,也为乐队做点贡献。
第二天跑去敲校领导的门。
结果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为什么?”彩排后,许烨在舞台上沉思,“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你们领导?”
“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系系主任。”
李振笑他:“……你这他妈能成就有鬼了,你能不能找个对口的。”
陆延听完也笑。
陆延笑完又转了话题,问:“阿姨现在态度怎么样?”
提到这个,许烨抓抓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妈她嘴硬,也没说支不支持,后来还是我爸跟我说,比赛期间她弄了好几个账号给我们投票。”
李振拍拍他:“可以啊,哥跟你说,女人都嘴硬心软,我妈以前也这样……”
他们的商演场地压根不用搭,学校广场上自己就建了一个开放式舞台,平时学生也会自发组织演出活动。
陆延在大学校园里逛了两天,好像也当了回学生。
彩排结束后,陆延坐在舞台边上,两条腿荡下去,用手机拍下一张校园风景,照片上有背着琴包来来去去的学生,有聚在篮球场上练发声的人。
陆延刚拍完,肖珩正好发消息过来。
[肖珩]:没谈拢。
肖珩今天去一家公司谈合作。
这家科技公司早就向他抛了橄榄枝,主要工作内容是手机芯片开发。
肖珩之前还在做手头上的项目,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现在情况跟之前不同。就算有下一个项目的想法,一时半会儿也做不起来,加上之前的项目确实开始得较为仓促,空有构想,缺乏实际经验,走了不少弯路。
如果有合适的开发岗位,也不是不能考虑。
然而真正谈的时候还是发现理念不合。
陆延打字:没事,下一个更好。
肖珩那头回得很快。
[肖珩]:延老板不应该说没事老子养你吗。
陆延笑一声。
隔了几秒,他发:老子养你。
陆延回复完,顺便把刚才拍的照片发过去。
[肖珩]:还在学校?
[陆延]:嗯。
肖珩从科技公司往外走。
他知道陆延当初自己攒钱想念音乐学院的事,因此点开那张照片,第一感反应不是感慨什么美好的校园生活。
半晌,肖珩回:……羡慕?
说不羡慕那肯定是假的。
陆延以前在霁州那会儿,睡在酒吧杂货店里,想过的大学校园生活跟现在看到得几乎差不多,自由,随性,张扬又热烈,就像活在阳光下一样,能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现在再想这些也只剩下感怀而已。
陆延又扫了一眼面前经过的人群。
[陆延]:羡慕是有点。
[陆延]:但不后悔。
人生这条路上的选择、又或是被迫选择,哪儿有什么对错之分。只不过换了条路,去看另外的风景罢了。就他而言,在“社会”这个学校学到的东西,远比四年大学重要得多。
陆延懒得打字,干脆发过去一条语音,他一手摁在录音键上说:“以前确实,有段时间也自暴自弃过。不过后来想想,要是没发生之前的事,就不会有VENT,不会搬进七区,也……”
陆延说到这,顿了顿,话里沾上几分笑意:“也不会遇到你。”
——如果是因为要准备和你相遇的话,这条路再难我也会来。
陆延回去之前拐去菜场买了点菜。
肖珩推开门进来,看到的场面就是陆延在颠锅。
陆延刚洗过澡,头发微湿,身上穿着件他的T恤。
他颠两下,收完汁后把火关了,推开窗散油烟。
“回来了?”陆延没回头,说,“正好,再煮个汤就能开饭。”
肖珩从他身后侧过头亲他一下:“做的什么。”
陆延:“红烧肉。”
陆延说完用筷子夹起一块,准备自己尝尝咸淡。
肖珩看准机会,低头把那口抢走。
“……操,”陆延推推他:“你是狗吗。”
“咱家只有一条狗,”肖珩无意跟陆延抢这个狗的名号,“狗延。”
肖珩喊完,陆延自己都听笑了:“你别说,以前乡下不是喜欢取土名吗,好养……”
肖珩:“你还真叫狗延?”
陆延:“差得不多。”
陆延转过身,又抬手去勾肖珩的下巴:“不过你这样的,要是在我们村,一般都叫富贵。”
这顿饭吃完后,肖珩洗碗,之后才进浴室洗澡。
陆延又开始抱着琴弹几段之前没听过的旋律。
肖珩听了会儿,一把扯过毛巾擦头发,边擦边走出去问:“弹好几天了,这是哪首歌。”
陆延坐在电脑面前换下一个和弦,说:“新歌。”
他拨完弦,拿起笔在纸上把原来那个和弦部分给划下去。
陆延:“有个网络剧联系我们乐队微博,估计是看了节目来的……就是价格不高。”陆延说到这,抬眼说,“不过养你还是养得起。”
肖珩裸着上身,经过他身边揉一把他头顶:“真打算赚钱养我?”
陆延:“你人不是都卖给我了吗。”
肖珩松开揉他脑袋的手。
陆延以为他去睡觉,然而没过多久听到悉悉索索声,扭头看见肖珩手搭在裤子纽扣上,把刚套上的裤子又给解开了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