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舞台上已经有几组艺人开始登台,欢呼声传至后台。
Vent乐队被分在第三组。
陆延遇到葛云萍是在准备上台之前。
他推开门打算出去洗个手。
走廊里人来来往往间,一阵高跟鞋声的分外清晰。
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强势,低头翻文件,边走边训助理:“说了多少次这个文案不能这样写。”
陆延没避开,在她经过时打了声招呼。
葛云萍停下脚步。
跟她一起停下的还有她边上的一个中年男人。那人不高,没躲过发福,烫着一头卷,嘴里叼着个烟斗。
陆延跟他对上一眼,那人也在看他。
只觉得这人眼熟。
葛云萍侧头说:“东哥,您先过去吧,我聊两句。”
烟斗抖两下,抖出一个字:“行。”
等人走了,葛云萍才说问:“怎么样,紧张吗?”
陆延虽然不知道他们俩之间有什么好客套,还是说:“还成吧,比赛那会儿都锻炼出来了。”
葛云萍指指对面那排独立化妆间:“南河三在那间,你要找他的话这个点应该没记者。”
陆延很直接:“那倒不用,我跟他没话说。”
葛云萍这下也没话说了。
只是看着他。
男人头发半长,右耳上挂了个逆十字,妆后整个人看起来更不好招惹。他跟海选那会儿、甚至跟比赛期间没什么变化——如果非要说哪儿有,那就是这些没能压折他的事,竟使他变得愈发坚韧。
平心而论,葛云萍是欣赏他的。
甚至也动过签下Vent乐队的念头,这种“慈善家”式的欣赏对她来说显然比较罕见,否则赛后她也不会给陆延打那通电话。
葛云萍忽然想说:我干这行十几年了。
刚入行那会儿,她跟所有经纪人一样,谈梦想,谈未来。
也睡过很长一段时间地下室。
那会儿“艺人”对她来说还不是一张张数据表,一张表上写着市场价值,另一张表上写着人设定位。
葛云萍最后只在和陆延擦肩时平淡地说:“刚才那位是音浪唱片经纪人,唐建东。”
在葛云萍说之前陆延就想起来了。
唐建东这个名字,可能放到现在所有人联想起的都是他手底下各个出名的歌手。但在陆延的印象里,这个名字却和那阵在国内肆虐过的风联系在一起。
他无疑曾是圈内最出名的乐队经纪人。
“老陆,到我们了。”李振喊。
陆延回头:“马上来。”等他再转回葛云萍那儿,只能看到女人的背影。
老实说上台之前陆延并不知道台下会有多少人,这种大型节目请的很多都是圈内知名歌手,观众流动性极强。
李振也在担心这个:“我们到时候上去,会不会台下没人?”
戴鹏:“那不是很尴尬。”
许烨:“是啊,而且对面舞台下一组好像很厉害。”
陆延暗暗吸了口气,他倚在上台通道口,光线昏暗的通道使他半个人隐进黑暗里,他看一眼外边拥挤的人潮,最后说:“……没人就抢过来。”
“这次是个机会,”陆延说,“好好表现。就算台下一个人也没有,那就一个一个抢过来。”
李振笑了:“你还真是……”
李振跟陆延组了四年团,他家主唱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从当初陆延一个人单枪匹马杀到酒吧里,对老板自荐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人身上一直有股冲劲儿。
几人都被这句话激得斗志昂然。
李振拍拍大炮的肩:“看见没有,你大哥永远是你大哥。”
谈话间,有人喊:“3号舞台下一组,Vent乐队——”
正是晌午,阳光烈得灼人。
陆延站在台上,手扶上麦架。
他在李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鼓声中仰起头,望向头顶那片刺眼的天空。
太亮了。
亮得几乎让人有种席卷而来的失重感。
等李振这段节奏即将结束,陆延才一下把架上的话筒拽出来,唱出第一句。
3号舞台原本台下观众人数确实算不上多,摇滚这东西现场感受比什么都重要,一首“银色子弹”开场过后,他们的舞台就像一块巨型磁铁,人流逐渐往他们这涌去。
演出过半。
——V这个手势几乎快要占领半壁江山。
幕后监控室里炸了锅。
工作人员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抢观众”的。
“3号舞台什么情况?”
“台上是哪组?”
“请来的乐队吧,之前在节目上退赛的那个……”
陆延对这场演出的最后印象只剩下那份展翅欲飞的失重感。
最后一首歌结束。
下台后,几人忍不住感慨。
李振:“爽。”
大炮:“等会儿找家店吃饭去?”
许烨:“我怕紧张,中午都没吃……延哥呢?”
就在几人商量过会儿吃什么陆延这小子死哪儿去了的时候,陆延从走廊外推门进来:“有件事跟你们商量。”
李振:“什么事?”
陆延勾勾手,四人头对头围成一个小圈。
陆延:“音浪唱片经纪人今天也在这。”
李振没转过弯来:“啊?”
陆延:“唐建东知不知道。”
李振:“那怎么可能不知道,乐队经纪人鼻祖啊。”
陆延嘴里咬着喉糖说:“我刚才跟工作人员打探过了,他在602休息室,我们去堵他。”
李振这回“啊”得比较生猛。
他猛地一抬头,结果头刚抬起来又被陆延一掌摁了回去。
李振:“陆延你是不是疯了!”
唐建东这个人的资料少之又少,最被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为人古怪这一点。
是个怪人。
光是冲着这一点,李振就对这人有些发憷:“真要这样干吗?”
陆延不紧不慢地说:“老振……机会是要自己争取的。”
李振:“……”
许烨:“……”
大炮:“……大哥,我跟你干。”
602休息室离得不远,上个楼就到。
唐建东躺在摇椅上抽着烟斗,怎么也没想到门被人一把推开,等他睁开眼,赫然闪进来四个人影!
动作敏捷,反应迅速。
最后一个进来的那个人还干脆利落地锁上了门。
四个人流里流气往他面前一站。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跑来寻仇来的。
唐建东被嘴里的烟呛了一口:“干什么你们!”
陆延锁完门后,往前走两步,逼近说:“唐老师好。”
陆延说出口的话异常恭敬,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很抱歉打扰您几分钟时间,那什么,我们是Vent乐队。”
“我们乐队成团四年,同时也是《乐队新纪年》全国四强,如果没退赛,拿个冠军不是问题……”陆延说到这,咳了一声。
李振站在陆延左边,手里举着手机,划开屏幕,上头赫然是一张标着全国四强的舞台照!
这乐队介绍图文并茂,生动形象。
唐建东:“……”
第79章
陆延还想往下说。
我们乐队的历史, 梦想, 都出过哪些歌, 遇到过什么困难。
但我们不抛弃,不放弃。
唐建东到底跟别人不一样,很快冷静下来, 冷笑一声打断他们:“上我这毛遂自荐来了?”
他甚至颐指气使地对许烨说:“你小子,帮我把边上那杯水拿过来。”
许烨端过去。
唐建东喝了几口。
然后他声音升高,‘啪’地一下把水杯拍在追上:“我为什么要签你们?”
陆延虽然没少干这种堵人的事, 但对面毕竟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气势稍弱下去一截:“因为我们……优秀?有前途?”
“……”
他视线扫过几人:“这个世界上优秀的人多了去了。”
“为什么不是别人是你们?”
“你们乐队有什么是别的乐队做不到的吗。”
“既然别的乐队也可以做的事,我为什么要找你们做。”
一番话尖酸却实际。
四个人哑口无言。
唐建东最后用烟斗指指门, 中气十足地骂:“——他妈的,一帮兔崽子, 给老子滚出去!”
陆延行走下城区多年,还是头一回碰到怎么带劲的老前辈。
两小时后, 烧烤摊。
肖珩到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喝了不少酒。
他白天去C大找学生谈新项目,大部分是托许烨从系里找来的,虽然这帮学生缺乏经验, 但雇佣成本相对较低:“我们谈谈理想和未来。”不谈钱。
敲定下之后, 新项目正式启动。
就是烧烤摊上气氛有点不太对,怎么看也不像庆功宴。
陆延一只脚踩在塑料椅边上,手里捏着罐酒,不说话。
他脸上妆没卸。
肖珩直接去拿陆延面前那罐酒,也没见这人有什么反应, 于是肖珩转而问李振:“怎么了,演出失误?”
李振摇摇头:“演出很成功,尤其你边上那位——还从别人舞台上抢了不少人过来,对面舞台那歌手下场时脸都绿了。”
肖珩:“所以他一副想找个地洞往里钻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陆延这表情他太熟了。
完全是想跑的前兆。
最好再给他一间厕所,保准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去再把自己锁起来。
肖珩又去捏他后颈。
陆延直接把脸埋进膝盖里,低下头闷闷地说:“我今天带着他们把音浪唱片经纪人给堵了。”他简单把堵人经过说一遍。
肖珩想都想得到这个画面:“……然后呢。”
“然后滚了。”
“……”
陆延又说:“丢人。”
肖珩正琢磨这种事该怎么安慰,他男朋友堵人在先,总不能先夸他一句堵得好。
陆延自我恢复力太强,颜面这种东西只是偶尔感慨一下,纠结的重点还是:“我怎么就这样滚了?操,当时没反应过来,忘了给他留张名片。”
陆延说着抬起头,想喝酒,然而手边那罐还在肖珩手上。
他伸手,搭着肖珩手腕把那罐酒往自己这边拽:“你人找得怎么样了。”
肖珩说:“找差不多了,都是许烨系里的。”
说到这,肖珩又说:“顺便在C大附近联系了房屋中介,当基地。”
陆延:“也是,那帮学生跑太远来回不方便。”
陆延说话间借着肖珩的手给自己灌下一口酒。
没掌握好力道,从边上撒出来一点。
他正打算自己用指腹抹下去,肖珩却定定地看着他,趁着李振几个人不注意忽然凑上来,喉结攒动间说出一句:“别动。”
陆延这天晚上喝得有点多,音乐节舞台上唱得太疯,情绪一时没缓下来,肖珩凑近时他竟控制不住自己也迎上前一点。
两人离得很近。
肖珩这才注意到他还画了眼线,眼线沿着眼尾延出去一点儿。
李振他们还在劝酒。
“大炮,你不行啊,这才几瓶。”
“振哥……”
“喝!闭嘴,许烨也给我喝!男人不会喝酒像什么话,你这酒量……”
肖珩抬手捏着陆延的下巴,毫不犹豫地覆上去。
李振的话从“酒量”之后便听不清了。
肖珩替他把溢出来的酒舔干净,然后才吻上去,他的吻混着些许酒气。陆延原先还不觉得自己醉,好像这会儿刚才喝下去的那几罐酒后劲才猛地涌上来。
天已经黑了。
这段时间温差大,跟白天不同,晚上气温骤降。
烧烤摊上有不少人,嘈杂的声音在耳边绕。
肖珩放开他时,陆延眨了眨眼,意犹未尽。
李振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他给许烨灌完酒,又给陆延开了一罐:“老陆,别怂啊,别喝着喝着又跑。”
陆延接过:“老子怕你?”
李振和陆延拼酒期间,肖珩却在想那个“音浪经纪人”的事。
肖家之前的产业链不光医疗器械一个,其他小产业也在发展,娱乐公司也不是没开过。
他心里难免浮现出某个猜测。
音乐节这个事确实过于巧合。这个由音浪唱片赞助举办的音乐节请的不是冠军风暴乐队、不是乐队比赛的第二名,而是提前退赛的V团。
V团在比赛期间确实掀起过一阵热潮,但退赛后热度明显下滑。
肖珩想到这,问他:“你觉得网剧片尾曲,还有这次的音乐节,真是乐队节目找来的?”
陆延没听清:“啊?”
肖珩心说大概是自己想多了:“没什么。”他把陆延手上的酒顺过来,“啧,你少喝点。”
陆延是真醉了。
李振他们走后,肖珩结账。
陆延指指街对面,眯起眼说:“看,星星。”
“……”肖珩说,“那是路灯,傻儿子。”
“星星。”
陆延意外地坚持。
“路灯。”
“路个屁,老子说不是就不是。”
“好,”肖珩顺着他说,“星星。”
陆延这才点点头,继续跟着他往七区方向走。
他走路有点飘,还喜欢往高处站,肖珩伸手拉他。
陆延走了一段路后其实被风吹得清醒了不少。
他仰头去看下城区这片夜空,看到满目繁星,回想起当年在纹身店误打误撞地、选了个七,事后才发现这个图案的寓意倒是跟他那时候的遭遇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