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突然传来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人群鼓噪起来,有些人脸上已经一副跃跃的神情。桃红抬眼望去,只见一支马队正急速地向这边奔来。只一眨眼的功夫,马队已经到了近前。就像早早排演过的一般,人群自动分开,将台前留出一大片空地。
马队一共有近二十人,清一色的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一身玄色劲装,前胸绣着一只低飞的金色燕子。在台前停下马,青年们一齐翻身下了坐骑。当先一位,年纪大一些,约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目光犀利,身材瘦长,看起来是马队的首领。他稳步走上木台,身后跟着两名青年,浓眉紧锁,目光如炬在台上扫视了一圈。
「什、什么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桃红心里发颤。一看就是有身份有权势的人,但是看他们凶恶的神情便知道没什么好事。
「呀,是飞燕堂的人耶。」台下的人群开始骚动。
「那不是傲龙堡十二堂中号称最精英的一堂吗?很少能看到他们出马呢。」
「对啊,真难得。呵呵,留在这里看热闹果然是对的,能见到飞燕堂的人真是幸运啊。我刚刚还在猜谁会来收拾敢在辽阳公开卖孩子的人呢。」
飞燕堂是什么东西?傲龙堡又是什么地方?桃红身上惊出了一身汗。老于江湖的她本来是想在这么偏远的北方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麻烦事的。只是懒了一下啊。
「这位大爷。」桃红扭着身子凑上去,「不好意思。小女子们初来乍到,不懂得这里的规矩,明天,不,今天,小女子一定前去拜山门。不知道大爷您是哪……」
「让开!」带头的青年把桃红扒到一旁,桃红立足不稳差点跌到台下去。台上的汉子刚想上前,但被青年冷冷的目光一扫,脚都好似钉在台上动弹不得了。
看了又看,青年的眉头锁得更深,脸上也露出急躁的表情。跟在他身后的两个青年也东张西望,目光在台上的孩子们身上看来看去。
「大哥,没有啊!」
「大哥,我也没看到!」
青年的脸阴沉着,突然一把揪住桃红的衣领把她拉到眼前。青年的目光好像带着雷电的铅色乌云,又好像刚刚出鞘的一柄利刃,看得桃红浑身发抖,脸上的厚粉也扑簌簌直落,露出藏在粉后青白的一张脸。
青年厌恶的表情直写在脸上,强忍着心头的反感,青年张嘴问:「他在哪儿?」
「哪、哪、哪个他?」
青年的手紧了紧,桃红几乎没办法呼吸。
「我家孙少爷。」
「孙、孙,我们这里没有姓孙的。」
青年一皱眉,把桃红顺手扔给旁边的同伴,沉声说道:「燕四,告诉她,谁是孙少爷。」
「是!」叫燕四的青年迈上前一步,抡起巴掌就给了桃红一掌。桃红应声倒地,捂着半边腮帮子,头晕眼花不明所以。
「本来小爷我不应该随便伸手打人。不过你好大的胆子敢在辽阳城里公然贩卖人口,还都是些小孩子,拿我们傲龙堡的禁令不当回事,就冲着这点,小爷我就应该再给你几巴掌。看见没?」燕四指指不住皱眉的青年,「这位是我们傲龙堡飞燕堂的堂主燕北飞,他老人家亲自来跟你们要人,还不快点去磕二十四个响头,乖乖把人交出来!」
实在受不了燕四的聒噪,燕北飞大喝了一声:「老四,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伸长你的耳朵听着,我家的孙少爷是傲龙堡堡主的长孙,四大家族北堂家的继承人北堂春望。」
台下的人群「轰」地发出一阵惊叹。北堂家的长孙啊,会在这个台上?所有的人不由自主都伸长了脖子,竖直了耳朵,慢慢地向台前聚拢。
「四、四大家族……」桃红跟她的同伴们睁大了眼睛,颤声说着。走南闯北的,谁没听过四大家族的名号,怎么着,也想不过自己会跟他们扯上关系!
「我家孙少爷相貌得何等俊帅,气质何等高贵,」燕四的眼中充满了崇敬,「他可是英明神武,义薄云天,武功盖世……」
「燕四!」燕北飞一声怒吼打断了燕四的醉心讲演。「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犯这个毛病。」
燕四缩了缩脖子,扁了扁嘴,伸脚踢了踢坐在地上的桃红。
「喂,听清楚了没有,快点交人!」
「人、人、人,」桃红被燕四的话震得七荤八素,「回大爷的话,小女子确实没见过您说的少爷啊。您瞧瞧,我这儿的不是我自家兄弟,就是些毛孩子,哪有您说的贵公子。」
「呃……这……」燕四抓了抓头,偷眼看了看面色铁青的燕北飞,嘴张了半天,小声地说,「我们家的孙少爷,那个,那个,其实年纪也不大,身材嘛,又有点小……」
「十四,你过来!」燕北飞把燕四抓到一边去,转头向台下喊。
一个青年应声出列,飞身纵上木台,身段轻灵飘逸,博得台下一片喝采。
「你看看,是不是她。」
燕十四吐字清楚,字字响亮道:「大哥,就是这女人没错。昨晚,属下陪孙少爷看见这女人跟那几个汉子在辽阳城外抢了一个农户的小女儿,就一路尾随。本来属下是要现身制止的,但孙少爷说应该还有别的孩子被他们控制着,要一网打尽,所以命令属下先回堡内叫人,自己佯作与家人失散被这帮人逮着。属下一路跟踪直到他们落脚之处才急速回堡送信的。」
燕北飞点了点头,冷冷地对桃红道:「知道是谁了吧,还不快点交人出来。」
是他?!桃红睁大眼睛。反正人已经不在这里,没有实据,索性抵死不认帐。
「大爷啊,您瞧,我收罗的孩子全都在这儿了,要是有您说的孙少爷您只管带去,小女人甘愿认罚。我们是正当人家,这些孩子都是家乡受灾活不下去才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有您家尊贵无比的公子少爷。」
「她说谎!」突然传来一声脆嫩的喊声。
从聚集在一角的孩子中跑出一个小女孩儿来,七八岁的样子,正是北堂春望保护过的那个小姑娘。小姑娘想向燕北飞跑过来,却被守在孩子后的一个壮汉一把拦腰抱住,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小姑娘在他的怀中拼命挣扎,那汉子刚举起拳,眼前一花,身体已经被远远地甩了出去。
燕北飞单手托着小姑娘的腰,狠狠瞪了一眼倒在一旁动弹不得的粗壮汉子,转脸柔声对小姑娘说:「你想说什么?不要怕,有叔叔在,他们不敢动你。」
小姑娘惊魂未定,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立刻手指着桃红恨声说道:「我们都是被她拐来的,才不是什么无家可归的人。她是坏女人!」
「小孩子别乱说!」桃红急得从地上爬起,「大爷,您别说这小丫头乱说。小孩子说话不作数的。」
「坏人!他们是坏人!」不知哪个孩子高叫了一声,所有在台上的孩子们一起叫了起来。
「我要回家!」
「我要爹,我要娘!」
台上顿时哭声一片。
「还有,叔叔。她刚刚说的不对!被她拐来的不止我们这些,还有一个漂亮哥哥!他人可好了,刚才还保护我不让这个坏女人打的。」
「他在哪里?」燕北飞眼睛一亮。
「被她卖了!卖给一个姓杨的漂亮叔叔!」
卖了?!飞燕堂二十骑精锐四十只眼睛齐齐盯着台上脸色灰白,瘫软在地的桃红。那女人,居然把堂堂北堂家的长孙,给卖了?!
台上台下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燕北飞缓缓开了口:「老四、老五、老六、老七,你们四个,把这几个孩子先带回傲龙堡,安顿下来以后查清他们的来历,一一送回家去。」
「老八、老九、老十、十一、十二,你们五个人把这个女人跟他的同伙带走,听候发落。」
「其余的人,跟我去找。把辽阳城翻遍,也要把春望少爷给找回来。」
「是!」二十骑齐声领命。
「你这女人,」燕北飞盯着桃红,一字一顿阴恻恻地说,「我家的孙少爷有任何闪失,你就等着被千刀万剐吧!」
桃红眼一翻,晕死在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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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山神庙会终于到了。本是冰天雪地的冬日,街上却比春天还要热闹。一大清早,街道两边已经摆满了各色货物,针头线脑,皮货草药,瓷器彩绘,书画文房,此起彼落的哟喝声中夹杂着热腾腾各味小吃的香气引来了无数的行人。
元亨客栈靠近城中,不是很大,不过生意一向很兴隆。店老板坐在柜中正记着帐,从店门走进来三个人。
「客官好,您是用早点还是想住店呢?我们这儿还有干净的上房呐!」小二热情地招呼着。
店老板抬起头来,看见来人后,立刻站起身,绕到柜台外来。
「哎呀呀,是燕大爷啊!」店老板满脸堆笑,一把推开店小二,「您里面请,里面请。」
燕北飞一挥手道:「老板,不必客气。我们还是来麻烦你的。」
「先喝杯茶吧。小二,沏壶上好龙井来!」
「不忙。我们没时间了!」燕北飞止住小二,对店老板说,「我们还是来找人的。」
店老板奇道:「您昨儿个不是找过了么?我这店里姓杨的客人只有两位,您都见过了,不是您要找的人啊。」
「是不错。」燕北飞沉声道,「但还有一种可能。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他根本不姓杨。」
「那,您想……」
「一个屋、一个屋地搜!」
「这……这不大好吧。把客人们惹恼了我们可怎么做生意啊!」店老板面露为难之色。
「有什么不可以的?」燕北飞身边的燕十四急道,「这城里哪家店不是让我们一间一间查看的,偏你这儿不行?什么客人能有我们要找的人重要!」
燕北飞从怀中摸出一块金叶子放在柜台上道:「老板,对不住,我们一定要搜。这点金子权当我们傲龙堡对贵店损失的赔偿好了。」
「不敢不敢!」店老板连忙把金子往外推,「燕大爷您真是折煞老儿了。我们辽阳城的百姓这些年都受傲龙堡的照顾,您有需要只管说一声,这钱是万万不能收的。」
「你收着吧!」一边的燕十五接过话,「我大哥给的金子你要是不收岂不是不给我们兄弟面子!」
燕北飞对十四、十五使了个眼色,二人快速向后院客房处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突然从后院传来一声惊呼。燕北飞眼中精光一现,飞身掠过前厅,向后院奔去。店老板随后也跟了上去。
客房二楼的天字三号房内,燕十四和燕十五对着房内正中的桌子发着呆。燕北飞冲进房对他们二人喊道:「十四、十五,有发现吗?」
燕十四指指桌子对燕北飞说道:「大哥,您自己看!」
桌子正中钉着一只小小巧巧的金色燕子,燕嘴向下牢牢地钉着一张白纸,纸上浓墨写着四个大字:「不许跟来!」下角画着一只飞燕。
「这是……」燕北飞一把扯过白纸,将金燕子抓在手中。「这是孙少爷的暗器没错。这几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燕十四、燕十五两人面面相觑,齐齐摇了摇头。
「老板!」燕北飞叫过刚刚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的店老板,「这屋子是谁住的?人现在在哪里?」
老板擦擦汗,从怀里摸出个小本子,伸手醮醮唾沫翻找了一气。
「这天字三号房住的是位姓穆的客人,在这儿住了好一阵子了,今天一大早就结帐走了。」
走了?!燕北飞三人对望了一眼。
「他叫什么名字?人到哪儿去了?」
「这,我也不知道哇。」店老板无奈地回答,「那个客人只说自己姓穆,也没说叫什么,更没说是哪儿的人。只是说来辽阳买雪貂回家玩儿的。」
「大哥,怎么办?」燕十四看看燕北飞。
「先回去。」燕北飞的手攥紧了金燕子,「把信带给少堡主。还有,你们赶紧多找几个弟兄,往出城的几条路追,一定要找到孙少爷。」
「可是少爷明明说了不许跟去,要是被他看到我们……」燕十五皱着眉说。
「不许跟也要跟!」燕北飞提高了嗓门,「如果春望少爷有什么事,岂是你我可以担待得了的!你们发现他之后要火速通知我,然后悄悄跟在后面保护孙少爷安全,出了事情,提头来见!」
「还有,老板,」燕北飞望着店老板,「你跟我们描述一下那个穆姓店人的长相,此外,这里的事情不许再跟第二个人提起,一旦我知道你敢跟别人说起,」燕北飞提起掌,一掌将木桌一角劈落,「就如此桌。」
「是,是!」
辽阳城外,一辆朴实的马车正向南行进。车外冬雪绵绵,车内春暖融融。穆逢春披着毛绒绒的裘皮大衣,歪坐在厚厚软软的坐垫上。
「唉……」手里拿着一只小酒壶,穆逢春一口接一口的啜饮着。「为什么非要今天走呢?好不容易等到有庙会可以看的。」
「你想看就去看啊,又没人非拦着你不可。」北堂春望靠在车厢的另一头,身体随着马车的摆动一摇一晃。
「可是你非要走啊!」穆逢春手托着腮边,一双凤眼水汪汪地看着北堂春望,「你是我的书僮,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呢。你长得这么可爱,万一再被坏人拐走了,让我再上哪儿找个如你一样可心的人呢。」
「少爷,你说我可爱已经不下一百遍了!」北堂春望皱起了小鼻子,「我跟您也说过不下一百遍了,请以后不要再说这个词!」
「这是主人对你的称赞哎,你怎么可以不感恩戴德地接受呢!」穆逢春嘻嘻笑着,伸手就去摸北堂春望的脸,「又滑又嫩,可爱极……哎哟!」
「小畜牲,又来捣乱!」穆逢春惨叫了一声,急急收回的手指上又多了两枚齿印。怨愤地看着从北堂春望前襟里探出的小脑袋,穆逢春恨恨地说,「就算你多难得多珍贵,下次再咬我,我把你的皮扒了当手套!」
「别听他的,他是在吓唬你呢!」北堂春望用手轻轻摸着柔软温暖的毛皮,柔声说道,「有我保护你,谁也别想动你半根毫毛。」
红宝石一样的亮眼睛眨了眨,对穆逢春呲了呲嘴,露出两颗洁白坚硬的牙齿。在北堂春望的手掌上很舒服地蹭蹭耳朵,小家伙前足用力从他的怀里窜了出来。一身雪白的长毛披在细长的身上,灵活的黑色脚趾有着尖利的钩爪,一条长而蓬松的尾巴几乎跟身体一样长,可以灵活地弯曲缠绕在身上。这是世上罕见的雪貂,也正是穆逢春苦苦寻找而不得见的雪貂。
「真想不到,我找了这么久都没有半点头绪的雪貂居然会是你的宠物。」穆逢春再次感叹世事的难料,「它怎么没被那班人发现呢?要是被他们看到这种价值连城的宝贝,一定乐歪了。」
「他们那些蠢物怎么能找到我的小貂儿,它可是这天下最聪明最能干的貂儿呢!」北堂春望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搔搔雪貂的下巴。「对吧,貂儿。」
雪貂伸出小舌头在北堂春望的脸上舔了舔,弓起身子伸了个懒腰,随着把大尾巴绕在了北堂春望的手臂上,整个身体窝进了他的怀里。
唉,好羡慕!穆逢春看着雪貂直流口水,也不知是羡慕能拥有雪貂的北堂春望,还是在羡慕可以随意窝在北堂春望怀里的小雪貂。要知道,原本想在昨晚拥着北堂春望暖暖小身体入眠的穆逢春可是差点被突然钻出来的雪貂用利爪破相了呢。
不过,这下回去可以让众人大吃一惊了哦!穆逢春好想仰天大笑三声,不过顾及自己的形象,穆逢春只能把脸藏在酒壶后面窃笑而已。
「春望啊,你到现在都还没告诉我你究竟多大了呢!」穆逢春轻声地说。
北堂春望垂着眼,手里逗弄着雪貂说:「如果我说我已经十四、五岁了,你会信吗?」
穆逢春呵呵地笑了起来:「小孩子总喜欢装大人。你为什么不说你已经十七、八了呢?再不然就说跟我一般大好了。」
「说了你又不信。」北堂春望嘴里嘀咕着,「大人真是很奇怪。」
「真想早点到家啊。」穆逢春伸直双臂,舒展了一下困顿的身体,扯过堆在脚边的一条毛毯盖在身上。「北方实在是太冷了。」
「我还好,习惯了。」推开穆逢春扔到自己头上的棉被,北堂春望把双脚跷在穆逢春倚着的坐垫上。
马车一路晃动着向南方驶去。有节律的晃动催动睡意,穆逢春早早地进入了梦乡,北堂春望的耳边只有他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和车外雇来的车夫扬鞭的声音。从辽阳坐马车到京城少说也要走差不多一个月,怎么会想要去京城呢?北堂春望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兴致也有些摸不着头绪。蒙着厚厚的窗帘,车厢里透进的光线少得可怜,借着从车门缝中透入的微弱光线,北堂春望默默地打量着隐在昏暗中的穆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