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否认,穆逢春确实长得很不错。要知道,无论是自己的娘亲及几位姨母还是从小玩到大的那几位表兄弟,没有一个不具有超越常人的美貌,可想而知,北堂春望的眼光相当之高,能被他评作长得很不错那绝对就是长得很不错。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穆逢春都是个很有男子气慨的人,端整的五官,清晰的轮廓,醇厚的嗓音还有让北堂春望羡慕不已的修长身材。这样的人北堂春望并不少见,傲龙堡内有男子气慨的青年一抓一大把,可是北堂春望就是觉得穆逢春有点地方与众不同。不是他温和的笑容,也不是他温文的气度,而是他举手投足之时,从眉眼之间无时不渗透出来的一种让人心中痒痒的味道。说是味道其实又没有味道,只是一种感觉,在不知不觉之间侵入五脏六腑,渗入四肢百骸。
北堂春望当然不知道,其实这种感觉叫做风韵。
从小没有接触过穆逢春这样的人,他当然会觉得很好奇。作为一位自小循规蹈矩的世家子弟,北堂春望偶尔的任性被他认为是理所当然。既然觉得好奇,北堂春望自然想更多了解一些这个人的事情,反正在堡中闲着也是闲着,与其它表兄弟也只有在一年一次去外公家小住的时候才有机会相聚。算算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北堂春望也没多想,先当个新鲜有趣的书僮玩玩也不错。
穆逢春年纪应该不大,北堂春望想。看他的举止和穿着,应该是个富家公子,肚里有些文章。穆逢春喜欢笑,爱讲究,从他在酒楼点菜的架式跟套数就可以看得出来,一顿饭常常吃掉十几两银子,这也就让北堂春望明白为什么穆逢春会毫不吝啬地花二十两银子把自己买下来了,因为,在他看来,二十两,真得很便宜。
穆逢春身上带了不少银子,出手也挺大方,常常会给乞儿和流浪汉不少银钱。北堂春望其实很想出言阻止,因为这样做一来对那些受施的人没有好处,会让他们失去靠自己苦钱的动力而变成守株待兔的懒汉,二来也很让人怀疑他们能否剩下足够的钱回到京城。不过从没当过下人的北堂春望有些拿不准,当书僮的可不可以这么对自己的主人说。
凭心而论,穆逢春可以算作是个好人。当然,如果他不对自己时有时无地做些小动作,诸如摸脸、摸胸、摸屁股,或是半夜三更突然跑来自己的床铺抱着自己呼呼大睡之类的。其实北堂春望对穆逢春的这些举动并不是很讨厌,毕竟穆逢春长得不错,挺对自己的胃口,而他的笑容也很亲切,只是北堂春望很不喜欢他把自己当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对待。自己是很矮不错,脸也长得嫩,但实实在在的,北堂春望已经十五岁了,他很希望可以得到穆逢春的平等对待。比方说,在摸北堂春望的脸之前,穆逢春是不是应该先征求一下他北堂春望的同意?虽然因为心里会有些害羞会拒绝,但若换成自己去摸他的脸,自己应该会勉强接受的。
离京城越来越近,穆逢春也越来越兴奋。北堂春望觉得很奇怪,不是都说近乡情怯吗?穆逢春开始滔滔不绝地对北堂春望描述京城的繁华和热闹,好似恨不能插上双翅即刻就飞回去一样。看他那么兴奋,北堂春望也有点迫不及待想看看他口中的京城究竟好成什么样子。上一次去京城还是四年前,京城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穆逢春当然会兴奋。想到家里热腾腾的暖被窝高兴,想到醉仙阁的太白酿高兴,想到六味居的糟凤爪高兴,当然,最最让他感到高兴的还是一想到众人看到他带着雪貂回来捧着下巴不敢相信的样子。穆逢春不但赢了面子,而且还赢了个十足十。因为他现在确信,京城里只有自己一人拥有雪貂了。
哦,不对,雪貂是春望的。不过,春望既然是自己买来的「书僮」,那「书僮」的东西理所当然也属于自己。穆逢春一想到这里就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就算春望用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他也无法自抑。
所以,穆逢春开始赶路,紧催着马夫加快加快再加快,兴奋过度的结果是连错过了宿头他也浑然未知。
「怎么办?」北堂春望皱着眉头看着穆逢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冬天的,你是不是想让我们露宿荒郊?」
「这个……」穆逢春也没了辙,只好对车夫说,「老王,可不可以再往前走走,说不定前面可以找到村子落脚。」
车夫老王皱起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道:「公子,不能再走啦,您叫小老儿一赶再赶,马匹已经太累,走不动了,这儿又没草料喂它。再说了,这里荒郊野外的,到哪儿找村落。就算要找,也要等到天明吧。」
「那……我们不如就在这儿对付一宿?」看着北堂春望阴沈的脸色,穆逢春试探地问。
「怎么可以!」北堂春望立刻跳了起来,「我们干粮早吃完了,水也要补充,晚上寒冷,也没有可以生火的东西。你想让我们三个在这儿冻死吗?还有我的小貂儿,一天没吃东西了,饿病了怎么办?都是你,非要赶,非要赶。」
「别生气嘛。」穆逢春一把将北堂春望抱入怀里,「下次不这样了行不行?我怀里还有一块肉干,大不了先喂你的宝贝小貂儿就是了。春望乖,到了京城,我卖冰糖葫芦儿给你吃。」
「谁稀罕,那玩意儿我早就吃腻了。」北堂春望从穆逢春的怀里挣脱出来,不过听到他肯把自己私藏的肉干献出来,怒容稍霁。
「咦,辽阳也有冰糖葫芦卖吗?我在那儿大半个月,就想买串来吃,跑了多少地方都没买到。」
「笨,辽阳当然不会有卖的。我是在别处吃的。」
老王在一旁看得直摇头。这两个人实在是怪,主人不像主人,下人不像下人。一路之上,斗嘴斗气倒像是一对前世的冤家。不过,他还是很喜欢他们。毕竟这年头,主人跟下人都长这么养眼的不多,而出手那么大方的就更少。雇主对自己又和气又有礼给的银子又多还有什么可挑可捡的呢。想到很快就要到京城,说实话,老王还真觉得有些舍不得。
「公子,这样吧。」老王插话进来,「咱们先找个背风的地方,您跟春望在车里呆着,我去拾些枯枝升起火来,大伙儿挤挤凑合一夜,等天亮了咱们再赶路,早些儿走,说不定能赶到下个市集吃早饭。」
也只好这么办了。老王拉着马车,慢慢地走进路边的小树林。
刚把马车卸了,将马拴在树上,突然林中响起一声呼哨。北堂春望脸色微变,一把拉住了穆逢春的手。
穆逢春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只见林中一阵悉簌作响,从四面八方窜出来十几个蒙面的大汉。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蒙面的大汉异口同声地高声叫道。
老王早吓得抖成一团,缩到马车后头。穆逢春脸色发白,挺身将北堂春望护在了身后。真是倒霉,眼前着离家这么近了,居然还会遇到翦径的强盗。
「少爷,」北堂春望悄悄拉了拉穆逢春的衣袖轻声道,「一会儿他们要什么财物你就都给他们,保命要紧,他们应该是要财不要命的。千万不要逞一时的意气。」
穆逢春有些紧张,长这么大什么危险的情况都遇到过就是没被打劫过。如果对方只是要钱这倒没什么,反正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再赚就是。
强盗们倒也没客气,招呼也懒得跟这一个老头儿,一个青年,一个小孩儿打一个,几个人直接就钻进马车翻起来。
听得车里一声欢呼,几个人手里拎着包裹钻了出来。
「老大,是只肥羊!」当先一人高声喊道,从手中的包裹里掏出几锭白银跟十几张银票。
等候在车外的众人闻言心喜,一起聚了过来。
「乖乖,不少呢!」好久没开张了,手里正穷得荒,强盗们个个眼睛发亮。「这个小白脸钱不少啊,居然带着千儿八百两银子。这下好了,咱们可以过个肥年,在家养半年了!」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穆逢春一拱手,对众人道:「各位大侠,这些银子在下自当全数敬献给各位,不过你们看我们老老小小只有这三个人,离家又还有一段路程,是不是可以给我们留下几两权充路费,在下不胜感激。」
强盗们互相看看,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上前几步,上下打量了一下穆逢春,伸手把他身后的北堂春望拉了出来。
「啧啧,想不到这公子哥儿一身细皮白肉的,连个小仆人也都这么俊俏。喂,你该不会是个兔儿爷吧!」
话音刚落,众人一齐张狂地大笑。
「老大,好久没去窑子了,不如就拿这两个小雏儿解解急吧!」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噢!」众人一起鼓噪起来。
穆逢春一下白了脸,北堂春望怎么也有十五岁了,怎么会不明白他们话中的意思,怒火上冲,眼中杀意陡现。
「你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那个大汉粗声说道,「反正老子不感兴趣。手上有这些银子,干嘛不去窑子里找几个细皮嫩肉的大姐玩儿。长得再俊都是男的,身上骨头硬梆梆,抱起来多没劲儿。」
众盗贼嘻笑着,就有两人上来要拉北堂春望。穆逢春急了,一把将北堂春望拉过来,大声道:「你们都是堂堂男子汉,怎么也做这等下流勾当。盗亦有道,钱财你们都取去就是,何必还要为难我们。」
那两人骂骂咧咧,卷起袖子揪住穆逢春的衣领。
「你小子自身难保还废话这么多,少来挠老子的兴致。」
「不行,」穆逢春使劲护着身后的北堂春望,「他还只是个孩子,你们不能动他!上天有眼,你们会遭天谴的。」
「少废话,老子就喜欢玩幼齿。再啰嗦当心老子揍扁你!」
「别揍脸啊,还要留给咱们玩儿呢!」人群里又有一人怪声叫道,众人又狂笑一阵。
北堂春望袖底的拳头捏得死紧,他不喜欢!从来没有人胆敢在他的面前如此猖狂。看到穆逢春死命保护自己的样子,北堂春望心中一动,眼中杀意更炽。
眼见着那个强盗的拳头要落在穆逢春的身上,北堂春望突然冲过去,一头将那个强盗撞翻在地。
「快跑!」拉着穆逢春,北堂春望觑着一个空隙撒腿就跑。众强盗没想到一个孩子居然也会反抗一起愣了,等到反应过来,二人已经跑出去近百步。
「张二没气了。」一个强盗摸摸仰面倒在地上的那人突然惊叫了一声。
「怎么可能?他只被那个小孩子撞了一下。」强盗头子不信,趋身一看,张二面色发青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果然是断了气。
「奶奶的,臭小子,老子扒他的皮!」强盗头子一声怒吼,带着手下拔腿就追。
跑出几百步,北堂春望一眼瞥见一个小土包,他将穆逢春带到那儿,让他蹲在土包后道:「少爷,您别出来,我引他们到别处去。等我甩开他们再来跟你会合。」
穆逢春一把抓住他:「不行,太危险了。还是你藏在这儿,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会就跑,跑得越远越好。」说着,穆逢春从颈上扯下一条银链,又摘下指上的翡翠指环。「这链子还值些钱,指环收好,等急用的时候也可以换些银子。」
「少爷!」北堂春望看着穆逢春,突然觉得他很可爱。「你跑不快,我在家乡跑步是能手,没有一个人能跑过我的,你出去只会被他们抓,我出去才能引开他们。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我可是你买下来的书僮呢,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记住,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穆逢春还要说话,北堂春望已经纵身奔出。
「他在那儿,在那儿!快追,别让那小子跑了!」
穆逢春耳中听到远远的人声和纷沓的脚步声,随后便是一片沉寂。穆逢春双手合什,闭目向上苍祈祷,求保春望平安。
北堂春望放慢了脚步,将一众强盗引到一片开阔地。停下脚步,北堂春望转身冲着强盗冲来的方向露出了一丝冷笑。
「臭小子,可追到你了!」众强盗把北堂春望包围在中间,持刀执棒一阵哟喝。
北堂春望从怀里放出雪貂,嘬嘴吹了一声口哨,那雪白的貂儿灵活地跃上身边的一颗大树,骑在树枝上向下张望。
「你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北堂春望冷冷地说,「放下刀枪回家老老实实地种田讨生活去,免得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对不起生养你们的老父老母。」
强盗们哄然大笑。
「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说的话,人还没枪杆高,口气倒不小。」
「抓住他,把他嘴缝起来,看他还能不能说大话。」
「为张二哥报仇啊!」
「咱们轮着上,把这小子玩死拉倒!」
北堂春望抬头看看天。天色已晚,太阳虽然还没完全落下,但白色的月亮已经高挂在天边了。
「其实我并不想杀人。」北堂春望幽幽地说,「为什么有些人偏偏要找死呢!」
「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该死!」
第三章
「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该死!」声音飘飘荡荡,好像从四面八方钻进众人的耳朵里。
「什么人,装神弄鬼的,快给老子出来!」强盗头子四下张望,除了同伴跟面前的孩子看不见半个人影,不觉有些胆战。众人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一面鼓噪一面警惕地摆出架势。
「哼,你们这些人才是跳梁的小鬼。」
话音未落,从人群后的树上跳出三个人来,身法轻盈有如飞燕投林,轻飘飘落在北堂春望与众强盗之间。
一见只有三个人,强盗们胆气顿时壮了许多。
「你们怎么来了?」北堂春望微微皱眉,看着领头的那人。「不是叫你们不要跟来的吗!」
「孙少爷安好!」三人一起单膝脆下给北堂春望行礼。强盗们见了,心中大奇。
「行了,你们起来。辽阳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那些孩子都救出来了吧。」北堂春望挥手示意他们起身,「燕堂主辛苦了。」
「那边的事情已经妥善处置,请孙少爷放心。问清被拐孩童的来历之后,属下已将人贩六人送交辽阳府法办。至于那十几个孩子,属下已派办事稳当之人逐一送返家乡,无家的孤儿也交由总务请他们寻找合适的家庭收养。」燕北飞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垂手回答道,「属下自作主张派了堂下弟子寻找孙少爷踪迹,您刚出城不久就被我们找到了。为了孙少爷的安全,少堡主命属下带几名飞燕堂的兄弟一路暗中保护,请您体谅属下等的一片忠心。」
北堂春望点点头道:「对你们能否听我的命令不跟过来,我本来也没抱多大的希望。虽然飞燕堂归我辖领,你们毕竟还是要听命于我爹的。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会怪罪你们呢。」
燕北飞三人拱手,齐声道:「谢孙少爷。」
四人说话之间竟将一班强盗视若不见,有几个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深浅的强盗叫了起来。
「罗啰嗦嗦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老大,我们一起上,把这几个小子做了再说!」
燕北飞猛一回头,目光如电在强盗们身上扫视一圈,竟然震得众人动手不得。
「好大胆的狗贼,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手,真是自寻死路。」燕北飞冷冷地说。
「孙少爷,就这几个毛贼犯不上您亲自动手,交给我们兄弟就行了。」燕四锵锒一声拔出佩刀,大步跨上前去。
「这些小贼还怕脏了孙少爷的手。」燕十四对北堂春望一拱手,「请孙少爷示下,这些小贼该如何处置。」
北堂春望点点头,仰面一声呼哨,蹲在树枝上的雪貂纵身扑回他的怀里。摸着雪貂的小脑袋,北堂春望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温度。
「傲龙堡第七条禁令是什么?」
「拦路抢劫者断掌削耳,杀人越货者以命偿命。」燕四大声地说。
「很好。这些人如果光取财物也就算了,不过他们还想害人性命。」北堂春望话音顿了顿,目光一个个扫过强盗们的脸,「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杀-无-郝!」
「是!」
「开、开什么玩笑!」强盗们怪叫,「好大的口气,看爷爷送你们回姥姥家!」
「不是开玩笑哦!」燕四突然笑了起来,「孙少爷,这些杂碎不用半柱香就可以摆平了,您在旁边歇会就好,要不然,燕四一边唱歌给您听一边料理他们?」
「随你高兴!」北堂春望抱着雪貂,找了块看起还算干净的地面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