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锦就像是一只小刺猬,一直都以长满刺的后背示人,有朝一日突然露出了一丢丢柔软肚皮,须得小心翼翼的对待,稍有不慎他就会被吓到,会再一次恢复原状。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晚,两个人在餐厅门口分别。顾之昀原本是要送他回家的,但秦锦表示要自己走走,他也不好勉强只能作罢。汽车开远了,秦锦回过神来掉转头往相反的方向走。
冬夜里的风迎面吹来,冷得刺骨,秦锦裹紧了身上厚实的羽绒服,低头看着围巾上的小熊;圣诞礼物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带着粉红色围巾的孟钦时也还没走远,那时候他以为他们还可以走很远,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离别。
这家餐厅距离家不算远,走了大概十五分钟,他就隐约看见了巷子口熟悉的路灯,卖馄饨的老大爷还没收摊,掀开锅盖时蒸腾出一片氤氲水汽,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令人生出几分对于温暖的向往。
秦锦低着头又往前走了两步,一不小心撞进了人结实有力的胸膛,他一抬头一句抱歉还没说完就跌入了熟悉的深邃眼眸里。
孟钦时紧盯着他,呼吸还有些急促:“你去哪儿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嗯?”秦锦应了一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五条微信三个电话,而他却一个也没注意:“手机调了静音,没听到。”
孟钦时将他冻得通红的手捂在自己掌心里哈着气,语调里略带责备:“出门也不戴手套,都冻红了,走吧,我们回家。”
随后他习惯性的拉着秦锦的手放进了自己的暖烘烘的羽绒服口袋里,与人肩并肩往回走。
在落入口袋的一瞬间,一股暖意自指尖而起涌遍了全身,将秦锦的一颗心烘得柔软而温暖;望着孟钦时在路灯下的侧脸,秦锦心中不合时宜的涌现出几分心酸。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巷子口已经被居委会撞上了灯笼贴好了春联;外地来务工的街坊在今天早上告别了左邻右里,拖着置办好的年货行李回家过年了;超市里又响起了熟悉的恭喜发财。
不同于以往的春节,原本秦锦对于这个新年是有所期盼的,他甚至在心底深处渴望着能和孟钦时在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共同许下心愿,相视一笑,然后点燃一支烟花棒。
秦锦的脚步突然顿了顿,他站在巷子口看着孟钦时,轻声说道:“我们,去买烟花吧?”
“啊?什么?”孟钦时满脸疑惑。
如果没记错的话,关于烟花的问题他俩早就已经讨论过了;孟钦时说一定要买几个大烟花,趁着今年过年城里不限制烟花爆竹的燃放好好热闹一下,因为明年可能就不准放了。
然而秦锦表示了强烈的反对,烟花吵死了,而且还污染环境,放过就没有了,简直是浪费钱。
最终也无法达成共识,孟钦时只能耷拉着脑袋选择了放弃,甚至将打算在以后每年的情人节给秦锦放烟花的计划默默地从心里删除。
可是现在,秦锦突然跟他说要一起去买烟花,这可太不正常了;心里那股隐隐约约的不安再一次涌上心头,将孟钦时整个人搅得一团乱。凛冽的寒风吹过来,他对上了秦锦平静的视线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秦锦,你和我妈到底怎么回事?”
秦锦抬头看着他,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甚至他预料到了孟钦时会有此一问:“什么怎么回事?你到底去不去?”
“不是,你们都怪怪的!”孟钦时摇了摇头,将他放在自己口袋里的手紧紧攥住:“你们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是不是我们的事情被我爸妈知道了?我姐说了对吗?”
“没有!”秦锦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将手从孟钦时掌心里挣脱抽了回来,冷冰冰的视线打在他脸上:“你觉得,以你妈的脾气如果知道了,会是这样的态度吗?你怎么着都得褪层皮吧?”
孟钦时被他说了一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但是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以自家老妈那个火爆脾气,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情又怎么会挨那么久,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杀回南川把孟钦时从被窝里捞出来一顿痛揍。
原本嚣张的气焰立刻被灭了一半,孟钦时低头看着他,眼神委委屈屈的,活像个小媳妇儿:“那...好吧,如果有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不能一个人承担这些,听到没有?”
“知道了。”秦锦的语气也平静了下来,忍不住伸出手来揉了揉他蓬松柔软的头发,眼神也随之温和了下来:“走吧,去不去买烟花,一会儿要关门了。”
孟钦时的眼睛一亮,跟着连连点头:“去!走吧,我听说有一种特别好看!”
原本冷得刺骨的寒夜因为这人的突然到来而变得温暖起来,秦锦刻意比孟钦时走慢了一步,看着他的背影在自己面前晃悠,挡去了迎面吹来的寒风。
天知道他有多想这样一辈子都在孟钦时的身后这样走着,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眉开眼笑的样子,而孟钦时只要一转身就能看见他跟在身后的模样。
烟花店开在不远处的街道尽头,两个人随便买了一些各自拎着一个大袋子回家,刚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了穿着大衣抱着胳膊在冷风中不停往巷子口张望的身影——那是孟父。
看见他俩提着东西往回走,孟父赶紧迎上前来,接过了他俩手里的大塑料袋:“哟!这么沉,都是些什么啊?”
“烟花,咱大年三十晚上来放!”孟钦时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随手一擦,冲着孟父道:“老孟,我知道,你也喜欢玩这个!”
孟父嘿嘿一笑,眉眼温和又和善:“还是你明白我,你妈非不让买,这可得藏好了。小锦晚上吃了吗?去同学家了啊?没吃的话,上去叔叔给你煮个面条。”
秦锦轻轻摇了摇头,眼眸里带着些不易察觉到的浅笑,轻声开口道:“不用了叔叔,我吃过了。”
“行,那咱回家吧!”孟父一左一右推着他俩往楼梯口走,边走边说:“明天早点起,咱仨办年货去,喜欢吃什么就告诉我。”
“好嘞!老爸万岁!”孟钦时的一声惊呼震亮了楼道里的感应灯。
秦锦一抬头,楼外月色正好,也许是又到了团圆的时节,竟是一轮圆月。
第64章 我只是想再和你们过一个年。
大年三十的清晨,秦锦从睡梦中醒来,孟家父母已经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包饺子,孟钦时的房间门关着,他大概还没起床。秦锦和两位长辈打过招呼以后就拐进了浴室洗脸刷牙,耳边传来电视机里的早间新闻,与两位长辈的交谈。
秦锦用冷水浇了脸,让自己混沌的头脑变得清醒起来,他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精致漂亮的五官沾染了冷冰冰的水珠,就像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寒气。
洗完出来时,饺子已经包得差不多了,孟母去了厨房,孟父在客厅里擦桌子,他抬头看向走出来的秦锦,笑吟吟地说道:“还是小锦懂事儿,看看那个猴孩子!这会儿还在睡呢,叫都叫不醒。”
“叔叔,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秦锦问道。
孟父把桌子收拾干净,指了指孟钦时的房门:“没别的,要不然你去帮我叫叫他?我叫他也不听啊。”
“行。”秦锦点了点头,随后转身朝着孟钦时的房间走去,拧开房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屋子里的人睡得正香,均匀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秦锦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余光瞄到了门外。
他刻意没有关门,孟母站在电视柜里擦桌子,可目光却是在孟钦时屋子里徘徊的,她不好跟着进来,因为那样做得太过明显。
在过去的十年里,秦锦不是第一次来孟家留宿,那会儿他和孟钦时偶尔还要睡一张床,都是男孩子,父母也自然没有在意那么多。
可如今,孟母心里有疙瘩,别说是睡一起,就是前后脚进浴室洗脸刷牙,她都恨不得跟着进去;更别说如今一个躺在床上另一个进去叫人。
秦锦是向来明白事理,这会儿进去叫人也不会关上门,以免孟母在外面提心吊胆;他现在只盼望着孟钦时这个傻缺二愣子能清醒一点,不要睁开眼脑子里不清不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他在床头站了一会儿,终于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被子,声音冷冷:“喂,醒醒。”
“唔......”孟钦时眉头一皱,有些不爽的往被子里缩了一截,含含糊糊道:“再睡儿,再睡儿......”
“孟钦时!”秦锦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音调提高了一些,他的目光落在孟钦时的眉眼间,突然想起过去无数个日夜两个人睡在一起时的情景。
他向来比孟钦时起得早,醒来后第一时间就会叫身边的人起床,最后换来的一定是孟钦时迷迷糊糊的亲吻,灼热而亲昵,让人沉迷其中。
孟钦时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对着映入眼帘的那张脸露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笑容:“早啊……”
“快起来。”秦锦推了推他,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孟母还在原来的位置,她面前那个电视柜都快被擦出一个洞来了。
孟钦时翻了个身,紧紧抱着被子,很明显对于他的后退有所不满:“你干嘛离我这么远啊?”
“你快起来,早餐要好了。”秦锦说完这一句,转身出了房间。
“哎......”孟钦时还打算说点什么,对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门口,他失望的看着门口,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自从他爹妈回来以后,他和秦锦就像是退回到了刚认识那会儿一样,完全没有丝毫亲密的行为,他每次一靠近,秦锦就会下意识地躲避。
当然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在父母面前得避嫌,以免被他们看出端倪。可是明明他俩以前也不是没有勾肩搭背过,怎么到了现在连多靠近一步都有些困难。
这让孟钦时有些莫名的烦躁与不安,他从被窝里坐起来,懊丧地抓了抓脑袋,下床去洗漱。
“阿姨,我想和您谈谈。”出了房间以后,秦锦来到了厨房。
孟母正在煮饺子,听见声音回过头,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好,吃完早餐陪阿姨去公园走走?”
“可以。”秦锦点头应下:“我帮您摆碗筷。”
这几天的深思熟虑,他决定把自己要出国的事情跟孟母说明白,以免双方都僵持在这种怪圈里,他不自在,孟母也提心吊胆。
顾之昀昨晚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已经给他联系了英国的一所私立高中,如果他需要的话现在就替他开始办理各种手续,过了正月十五就可以离开。
秦锦给予他的回答是:“越快越好。”
“不跟他好好道个别?”电话那头,顾之昀问他。虽然秦锦还没有跟他说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顾之昀的能力也能猜个**不离十。
他听见电话那头的秦锦明显顿了一下,然后用十分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不用了,走了就什么都清楚了。”
其实,秦锦在害怕,他不知道怎样与孟钦时告别,孟钦时一定不会让他走;那样只会让他心里的不舍无限放大,到最后只会落得两败俱伤。
他不愿意让孟家父母难做,更不愿让孟钦时被他父母责难,他脾气那么急,一定会和他父母闹起来。
他不想像顾延平说得那样,最后变成一个只会给身边所有人制造麻烦的人。他有他的坚持,也有他的执念,更有那所谓的可能别人并不在意的自尊心。
吃完早餐,孟母说要带着秦锦下楼散步消食,孟钦时原本要跟去,却被孟母一个眼神制止了:“我和小锦去呢,要你个猴孩子跟着?回屋去!”
两个人下了楼走在宁静的街道上,以往喧嚣热闹的城市因为过年而显得有些冷清,沿途光秃秃的树杈上挂着市政府统一安排的红灯笼,每家每户贴着红对联,看上去喜气洋洋。
昨夜下了雪,树梢上也堆积了松软白净的碎雪,红白相间,格外好看。
孟母拢紧了肩头的毛绒披风,脚底踩着小羊皮靴,一边走一边说:“这日子过得是真快,阿姨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大一点儿。”
秦锦双手放在口袋里,沉默着走了一路,举着糖葫芦的小孩儿笑呵呵地往回跑,穿着大红色的唐装扎着小羊角辫,看上去还挺有过年的味道。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麻烦您了,还有叔叔和小雅姐。”秦锦低着头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跟了一句:“还有孟钦时。”
孟母笑了笑:“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你说你才那么大,又一个人住在这里,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管。”
那会儿左邻右舍对秦锦的猜测不少,毕竟他来的时候是有豪车送的,又有秘书有保镖,搬家的动静也大,再加上秦锦这小孩生得实在是太可爱太漂亮,在这一带的小孩子里算是很出众显眼的。
那会儿居委会有个嘴很长的大妈,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叽叽喳喳的讨论别人家的八卦,今天老李家媳妇跟别的男人出去吃饭了,明天老孙家的大儿子又去赌博了,再不然就是谁家的女婿又打了女儿,女儿哭哭啼啼跑回娘家来告状,双方父母闹得不可开交。
秦锦来了之后,这位大妈就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天天茶余饭后都离不开秦锦的话题,这孩子到底是哪儿来的,一定是哪个有钱人家的私生子,上次送他来的那个漂亮女人说不定就是他的妈妈。
“不然怎么就没见过他爸呢,肯定见不得光。”那位大妈说得有鼻子有眼,完全没在意秦锦就在背后站着,年仅六岁的小孩虽然懂得不多,但也能听出这一定不是什么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