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痕迹————曼陀罗十三子

凌晨一点小水才回到家，看他红润的脸色一定喝了不少酒。小水洗完澡坐在沙发上，依然是一副情绪很高的样子。
“王倩倩想要回孩子。”我对着电视说。
小水没说话。blzyzz
“她毕竟是孩子的母亲…...”过了好一阵小水才开口。
“女人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我狠王倩倩言而无信。
“其实她也挺可怜的……”小水轻声说，我还是第一次听他对王倩倩作出评价。
“你早就希望她把孩子要回去了吧！”我无处宣泄，冲小水嚷了起来。
一阵沉默，我真的希望能大吵一架。
“我只是希望你能替这个孩子想想。”小水平静地说，“咱们俩的关系，将来……”
“你别他妈虚伪了，你压根就不待见这孩子，你恨不得他死！”
我冲口而出的这句话是因为一件事。
有一天我到小水书房去找资料，我拉开柜子旁的抽屉，一个厚厚的黑色本子非常显眼，我打开它，和七年前一样，还是小水的日记，我依然忍不住偷看了几页。
其中的一篇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今天差点就做了一件对不起文鹏的事！我这是怎么了？疯了吗？我简直禽兽不如！我居然要杀死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他是文鹏的亲生儿子啊。老天爷，我真想去死，太可怕了！我怀疑自己已经疯了，当孩子摔倒在浴缸里的那一瞬间，我真的希望他就那么溺水死掉了，这样，我就不用再为将来的一切担心……”
我完全呆了，这篇日记的时间是某个星期六，那天我晚上回来的时候，保姆轻描淡地写对我说孩子中午洗澡时被水呛了一下。回想起这件事我至今背后发凉。
小水从沙发上慢慢站起身看着我，眼神里闪着一丝痛苦，过了几秒他转身默默地走进了书房。
我抄起桌子上的杯子对着电视砸去。
第二十章

孩子的事我和小水谁也没再提过，我们的生活依然按部就班。小水对若若的态度更加冷淡，几乎是视而不见，但从不发火。
这天清晨我接到保姆的电话，若若突然发了高烧，她已经通知了黎伯伯。
我来到医院，看见黎伯伯满头大汗的，他比我还要在意若若。我安慰他说小孩子生病是常有的事，不用那么着急。
“哎，小鹏，你现在真是大人了，遇事不那么毛手毛脚的了。”黎伯伯已经是快七十的人了，我真不应该老这么麻烦他，让他为我的事操心。我打算过些日子把若若送到幼儿园去，虽然两岁半就上幼儿园早了些。
“谁是屈若水的家长？”护士过来问。
“我是。”我赶忙站起来。
“跟我来。”护士个子不高却走得很快，我这个“跛脚”跟起来有点吃力。
进了医生办公室，大夫告诉我若若患有先天性缺铁性贫血症，这种病情并不十分严重，只要加强营养注意休息就可以，只是以后会对某些职业上的选择有限制。他想告诉我的还有另一件事。从若若的档案上看我和孩子的母亲都A型血，若若的血型却是不可能的B型。他让我先不要急，可以再验验血，抱错孩子的情况也是可能发生的。
听了这些，我脑子嗡嗡作响，也许这才是王倩倩要回孩子的真正原因。我抱着若若直接来到王倩倩家，开门的是王倩倩的男朋友赵文山。
见到孩子，王倩倩喜出望外，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一个劲地亲，若若吭吭哧哧地挣脱了王倩倩，在沙发上又爬又跳。
“你请喝水。”把水杯递到我手里，赵文山就走开了。
“文鹏，你想通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的。”王倩倩以为我是为了孩子的抚养权的事而来。
“我问你，这孩子是我的吗？”我开门见山，我讨厌王倩倩这副虚伪的嘴脸。
“什么？！”王倩倩一脸惊讶。
“到底是不是？”
“这，我，我……”王倩倩很慌张。
“到底是不是？！”我怒吼。
“这孩子是我的！”赵文山从房里走出来，“纸里包不住火，倩倩，咱们就别瞒了。”
“王倩倩，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眼里可以喷火。
“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文鹏，我一开始也以为孩子是你的，后来，我才发现的，文鹏，我不是存心骗你的，你相信我！”王倩倩声嘶力竭地摇着我的胳膊。
“你这个……婊子！”我甩开她。
“文鹏，你把孩子还给我吧，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孩子反正也不是你的，你就把他还给我吧，我求求你了。”王倩倩跪了下来，抱住我的腿，“我不可能再生育了，我已经遭到报应了……”她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我被她弄得站不稳，努力挣脱双腿，可王倩倩怎么也不松手，我猛一使劲把王倩倩踢了出去，她的头磕在了桌角上，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我吓了一跳，愣住了，还没回过神来，突然被赵文山扑倒在地，他一边挥动着拳头一边骂我是个只喜欢男人的废物。
第二十一章

我黑着脸带若若回到家，脸上火辣辣地疼，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小水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问。若若吵着要吃东西，往我身上爬，一双小腿不管不顾地乱蹬，我那儿被他一双小脚踩了一下，钻心地疼。
“你给我坐好！”我冲若若吼道，把他按在沙发里。若若涨红了小脸，委屈地看着小水。
小水对若若很冷，但也许是小水面善，从来不发脾气，若若从小就不怕他，也许他已经把小水当成了家人。
有一阵子，若若迷上了藏东西的游戏，家里的东西都被他藏了个遍。这孩子挺聪明，知道什么东西比较能既引起我们的注意又不会惹祸。小水从香港买回来的那对刻着W的戒指被若若藏得死活找不到了。连若若自己也十分疑惑，他嘟着小嘴说明明就是埋在院子里的那棵最大的树下了。我和小水撅着屁股挖了一中午也一无所获，那对戒指像人参果似的落地就不见了。
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味，可我一点食欲也没有，我不明白为什么天底下的倒霉事都他妈的让我一个人赶上了。
“你吃不吃饭？”小水一边摆碗筷，一边不耐烦地问我。
我没做声，继续狠狠地抽着烟。zybg
若若高兴地跑到餐桌旁，身后传来那张小嘴“吧哒吧哒”的声音。
我又失眠了，这些年我经常这样。小水说这叫心理暗示，越是有意识地克服就越厉害。
窗外黑漆漆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我想起来抽根烟，稍微一动，“咕噜——”我肚子里长长地叫了一声，紧接着传来从鼻子里发出的哼笑声，小水也还没睡。
“让你刚才不吃饭，还英雄了。”小水边说边扭开了台灯，“冰箱里有面包、豆包，还有三明治，你吃什么？”
“不吃了，明天早上再吃吧。”我伸手把灯关上了。
“你到底怎么了？”小水抬起身子问我，黑夜里他的轮廓很模糊，大大的眼睛里闪动着，我能感受到他熟悉的气息。
“就是孩子的事，我现在不想说。”实际上我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让我说这些年我一直给别人养儿子，小水会怎么看我，我不想让他瞧不起。
小水没再问，慢慢躺下，这也是他心中的结。
我知道自己应该冷静地思考一下，抛开这个孩子的血统问题不提，我是不是真的在对这个孩子负责，还是我在自己的逻辑中孤注一掷。
“睡吧，我会处理好的。”我对小水说。
小水再一次抬起身子，压在我身上，轻轻地吻我，然后跨出一条腿，开始使劲地吸吮我的唇，舔我的脸，呼吸越来越重，很快我们就血脉喷张。我胡乱地扯下我和他的睡裤，彼此手淫……
过了几天我接到赵文山的电话，他说想约我出来谈谈，我冷冷地拒绝了。整整一上午我心情都很阴沉，午饭也没有吃。下午的时候，我拨通了王倩倩家的电话，我说我想和赵文山谈一谈。
我们约在一个酒吧里，对两个男人来说这样更适合。
“你想谈什么就直说吧。”我先开口。
“首先，我要为上次的事情道歉。”他显得很真诚。
“不用提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那好吧。我觉得你是个讲道理的人……孩子的事……很让你为难，这个我知道，可王倩倩她已经不能再生育了，她真的……非常可怜。”赵文山的眼睛里闪动着什么，“我求你把孩子还给我们，我们会补偿你的。”他用哀求的眼神盯着我。
“补偿？你们想怎么补偿？你们为我考虑过吗！你们也太自私了！”
“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可是当初你对王倩倩那么冷淡，她是太寂寞了才会......我们都不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你的，真的，这一点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
“我相信你们又怎么样！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我就能原谅你们吗？”我觉得自己真他妈窝囊透了。
“我也是个男人，我从来没求过谁，今天为了倩倩，我求你了！”说着，赵文山突然站了起来，我以为他又要打人，可他“咕咚”一声在桌旁跪了下来。
“你给我起来。”我低声道，已经引来了酒吧里不少人侧目。
“你同意我就起来。”赵文山眼神坚定。
“你威胁我！”
“我求你！”
“……”
“我求你！”
“我想想。”
我起身离开了酒吧。

第二十二章

我默默地站在若若卧室里，注视着蹦蹦跳跳的若若。我已经同意将抚养权交给王倩倩，说好明天就把若若送过去。这样对谁都好，王倩倩，赵文山，小水，就连黎伯伯也不必再受打扰。若若在堆积木，不时地嘟囔着什么，他的脸型很像王倩倩，圆圆的，嘴巴也像她，眼睛不像，好像也不太像赵文山，倒是卷卷的睫毛和水灵灵的眸子和小水有几分相似，长大了也肯定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想起那次带着若若参加社区的“我家宝宝最健康”比赛，若若别提多招人喜欢了，几乎成了这里的小明星了，好多家长本来是拿着DV拍自己的孩子，到后来都忍不住拍起若若来了。我当时真是既骄傲又得以，着实是体会了一把当父亲的幸福感。还有那次带着若若去游乐园，遇上一个年轻的母亲，我们一直在一起玩，共同讨论怎么带孩子，交换照顾孩子的心得，那个母亲说我是她见过的最负责任最有爱心的爸爸。想起这些我眼睛湿了，我是真舍不得若若。若若，爸爸不能象以前那样照顾你了，你恨爸爸吗？也许你将来长大了真的会恨我，会瞧不起我，甚至把我当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把我完全从记忆中抹去……想到这些我眼泪掉了下来。
我一转身和小水四目相对，他最近好像特别在意我的一举一动，有时象影子似的跟着我。我还没告诉他孩子的事，我打算晚点告诉他，等我平静一下，他迟早会知道，会在心里把我嘲笑一番。
“孩子的事你处理好了么？”吃晚饭的时候小水问我。
“差不多了。”我回答，“你说的对，一个孩子应该得到一个完整的家，不应该受到任何伤害。”
“你的意思是……”小水皱着眉头看着我。
“明天你就全知道了。”我说，想到明天若若就会从这个家搬走，我心刀扎似的难受。
电话响了，小水起身去接。
“你的。”小水把听筒放在桌子上。
是王倩倩，她在电话里说明天正好是周六想和我带着若若一起玩一次，就像普通的三口之家那样。虽然我觉得没这个必要，但还是答应了。
我挂上电话的同时，小水一头钻进了书房，最近有个案子很麻烦，小水做得很卖力，为了我们的律师行他真是快拼了小命了。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小水依然睡得很熟，昨天他忙到很晚才睡，我蹑手蹑脚怕吵醒他，。
我带着若若打车来到钟鼎公园，王倩倩已经在等我们了，看得出她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显得十分动人。
我们俩牵着若若的小手慢慢地走在公园的林荫道上，前前后后也有像我们这样的三口之家。若若很爱说话，看见什么都胡乱地说一通，声音还特别大，引得不少陌生人投来善意的微笑。
走到一个特别大的花坛前，我们停下来照相，然后坐在长椅上休息，我走路还是不能时间过长，腿已经有点不听使唤了。
“文鹏，你知道我有多希望这个孩子是你的，那样我们一辈子都是亲人。”王倩倩动情地对我说，“你是我爱过的第一个男人。”
“我希望你们一家三口幸福快乐。”我对她说。
王倩倩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女人，我对她的感情很复杂，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也许上苍注定这个女人要在我生命里扮演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
我们逛了半个公园，王倩倩怕我的腿吃不消，哄着还没玩够的若若往外走。
“你能抱抱我吗？就像咱们刚认识那会那样。”站在公园的大门口，王倩倩依依不舍地对我说，这是她向我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
我点点头，紧紧地抱住了她，王倩倩把头深深埋在我的怀里，“谢谢你。”王倩倩柔声说。
我想我和王倩倩的恩恩怨怨已经融化在了这个拥抱里。
忽然我发现不远处的喷泉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小水！他怎么在这儿，我缓缓地推开王倩倩。
我冲他走过去。“怎么了？”王倩倩问，拉着若若跟在后面。小水看见我们过来转身就走，我叫他几声，他也没停下。
“文小水！你等等！”是王倩倩的声音，小水停住了脚步。
“小水，你别误会！”王倩倩仿佛明白小水的来意。
小水没有转身，依然背冲着我们。
“跟我回去。”我上前拉住小水的胳膊。
“这就是你的决定？！”小水低声说，用力地推开我，我一个趔趄，倒退了好几步。
“你别犯混！”我吼道。
几个人停下来好奇地看着我们。
“小水，你跟我回去，许多事你不知道，你听我跟你说。”
小水依然站着不动。
“你先跟我回去。”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我真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回家去。
若若突然跑到小水跟前，调皮地打了小水一下，扭头就跑，想让小水追他，小水没有任何反应。若若没能引起小水的注意，很不甘心，又回去打了小水一下，得意地边回头边跑。
“若若别跑！”王倩倩着急地喊。我和小水也看向若若。
若若跑到了马路上，迎面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正朝他开过来，“若若！若若！”我觉得不安，心跳突然加快。
“不——”王倩倩已经变了声儿。
我不记得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清晰地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是“砰”地一声闷响，当我看清眼前一切的时候，小水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王倩倩跪在一旁，怀里紧抱着哇哇大哭的若若。
我能回忆起的是我一直紧紧地抱着小水不停地叫他的名字，但是他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怎么上了救护车，后来又怎么到了医院我完全没意识。
我在医院的抢救室门外呆立了很久才恢复知觉，我死死地盯着那扇门，那扇门后面是我心爱的人。抢救室门上的灯灭了，一张床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那上面有什么东西盖着白色的单子，它悄无声息地经过我，我呆呆地注视着这张床，我的小水呢？他怎么没出来。
“不——”我的声音撕裂了，“小水——”当这张床就要离我而去的时候，我抓住了单子的一角，有人抱住了我。单子被我扯住，突然露出了黑色的头发，一点点地，露出了一双紧闭的双睛，然后是高挺的鼻梁，无色的嘴唇，最后是整张脸，小水的脸……
是小水，不，不是，那不是，我的小水不是那样的，不是。我为什么没有昏倒，我为什么还这么清醒，让我和小水一起去吧，我不想一个人，我不要！这是我心底的声音，我忘了有没有把它们喊出来。
小水的葬礼有些冷清，他在社会上接触的人不多，除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和同事他没有别的朋友。我不想当着这些人为小水哭泣，他们根本不会理解这泪水。我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今天我的身份就是死者家属。
当我抱着小水的骨灰回到家，我的泪水默默地、安静地流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泪水停下了，它们好像枯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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