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车里就你一人吧。”
刘圻海忽然问道,风吹过贴着皮肤的湿衣服,明明凉丝丝的,但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他就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刘圻海认定年轻男人惊吓过度,不会回答他的话,于是转身要再跳入水中察看,一只手却拉住了他。
他回头。
年轻男人低低地道:“对……就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冷静。
“就你一人?”刘圻海又确认了一遍。
“就我一人。”他语气肯定,一字一字从嘴里吐出来,字字清晰,如坠千斤。
想对方也不可能在这种事上骗人,刘圻海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道:“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说着他要扶起对方,那人却拉着他的手:“等等。”
等什么?刘圻海疑惑,他站着,就见那人趴在原地等等待着,看着,看着那车缓慢而又快速地下沉,只剩三分之一的车身。
“你要叫人来把车捞起来吗。”刘圻海问道。
那人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刘圻海撇撇嘴,有钱人都这么古怪吗,还要欣赏自己的车沉湖,寻求快感还是哀悼爱车失去?
陪着叶知礼站了五分钟,刘圻海心中想着今天不知道能不能回去,老婆孩子在家不知道会不会害怕,等下得找机会给他们打个电话……
既然事情已经遇上了,刘圻海也不想抱怨什么,只想快点把这奇怪的人送去医院好回家。
五分钟过后,车尾也完全沉入,湖面一片平静,看不出原来吞噬了一辆车。
这时月亮终于从云中出来了,风吹过湖面,漾起波光粼粼,美丽安详无比。
那个奇怪的男人终于伸手搭着他站起来,哑声道:“走……”
刘圻海扶着人往后走,他们要从这满是灌木丛的地方再绕回公路上,走的时候,他最后看了一眼湖面。
两人的手机都浸水不能用了,只好半路找了电话亭打电话。
刘圻海和老婆说自己今天晚上有点事,可能晚到家或者不回去,让她放心,等出来的时候发现年轻男人似乎早就挂了电话,站在一旁看着他,眼神幽幽的。
刘圻海吓一跳,因为对方站太近了,刘圻海都险些疑心对方偷听他打电话了,不过他说的不过是些家常,也不值得偷听。
年轻男人说了一个地方,让他载他去。
刘圻海知道那是A市的富人区,“你不去医院?”
“你最好去检查下,如果没事我也好回家。”在车里,刘圻海又提了一次。
年轻男人摇头,看着车窗外,面色微冷。
对方一直这么爱答不理的,刘圻海虽知道可能是因为今晚受了惊,但明明是对方开车太糟糕导致了车祸,还连累了他,现在姿态还摆那么高给谁看,刘圻海心中挺不爽,不再说什么。
只是车里太安静,过了会刘圻海又瞥了眼后视镜,想到一个问题,“喂,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那人半晌回了一句。
“……叶知礼。”
刘圻海把人送到他指定的地方,那人打开门就自顾进去了。
刘圻海犹豫了下,也跟进去,大理石的地板光洁明亮,他走进去时就留下一串泥脚印,他裤脚现在还滴着水。
不过那个叶知礼同样狼狈,也没有换衣服的意思,就倒在沙发上。
“呃……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你有事可以打我的电话……车祸的事你休息下,明天我们再商量。”
说完,没有回应。
刘圻海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好像隐形的,找了纸笔抄了电话号码和地址放下,就要走人。
叶知礼方才一直摁着太阳穴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最好不要走。”
刘圻海莫名其妙。
这时门铃响了,叶知礼摁了遥控,门开了,走进一个西装革履微胖的男人。
对方好像是急匆匆过来的,把公文包放下,就喘着气道:“先给我说一遍经过。”
刘圻海发现对方打开公文包时手有点抖。
“赵律师,你把东西带过来了吗?”
赵律师道:“等我先清楚了情况,再想办法……他是谁。”他看向刘圻海。
“肇事司机。”叶知礼道。
刘圻海心中一突,对方还请了律师过来,这事明明不是他的责任,对方既然有钱也不至于讹他吧。
“等等……”他连忙道:“现在是怎么回事?”
叶知礼想下,“算了,你先回去,但要记住,别把今晚的事说出去。”他的语气很沉。
这意思是不要他赔吗?
刘圻海云里雾里的出来,对方和那个律师还在客厅谈事,好像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一样。
他回到家后,怕老婆担心,也不敢和她说这件事,想着第二天再联系叶知礼。
第二天中午,他被隔间厨房炒菜和电视机的声音吵醒。
他两岁的女儿在小床上玩,憨态可掬的模样讨人喜欢,他把她抱起来,拿着玩具逗她。
一旁的电视播报着今天的新闻:……事故发生在A市……高速公路,该路最近路灯维修……现在该车辆已经被打捞起来……”
刘圻海看向电视机。
听到女主播以较为沉重的语气继续报道:“……事故受害者是一对夫妇,据了解是叶氏集团的董事和其爱妻,现已经联系其家人……”
刘圻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放下女儿,走到电视机前,画面转到现场,只见车已经被打捞上来了,有人抬着两个担架,上面覆盖着白布。
厨房里传来老婆的声音:“哎,你昨晚不是也走那条路吗……”
刘圻海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他的女儿拉着他的裤脚,好奇地仰头望他。
刘圻海双手捂住脸,身体微微颤抖。
他想起那个夜晚,微凉的风和平静的湖水,沉默下沉的黑色轿车,他陪叶知礼一起等待的五分钟。
那时候他不明白,也不在意的五分钟。
原来是两条生命在他眼前消逝的时间。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落在地上。
长长的信看到这,叶意已经泪流满面。他无法想象他们在河底里是怎样绝望死去的。
而他们就这样站在岸边袖手旁观。
甚至静静等待着他们死亡。
谢丞静无言地揽着他的肩膀,叶意无声流泪的模样让他心疼,谢丞静看向纸面,心中对叶知礼的厌恶升级到了憎恶。
谢丞静轻声道:“大声哭吧。”
叶意捂住眼睛:“他们哭了吗……在那个时候,发现没法得救的时候。”
谢丞静紧紧抱着他。
过了许久,叶意情绪稍微平复,捡起信继续看起来。
新闻仍在继续,当报道到肇事者已经自首时,刘圻海震惊地抬头,看着电视里那个稚嫩的所谓“肇事者”,忍无可忍地打了叶知礼的电话。
他咬牙道:“你……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那天晚上车里明明还有人……为什么骗我?”
电话那头叶知礼的声音冷冷的。
“我帮你掩盖了你撞到人的事情,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我问你为什么骗我!”
叶知礼呵地笑了一声,像是嘲笑刘圻海的明知故问。
刘圻海终于明白了,他撞上的是一条毒蛇,叶知礼是真正的凶手,而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帮凶。
“我不用你帮。”刘圻海低吼,“我等下就去警察局自首,我做了的事自己会承担。”
“哦?”叶知礼:“两条人命你怎么承担?你的家人怎么办。”
刘圻海:“那我也不会助纣为虐!”
叶知礼在那边像是摇头了,叹息道:“当晚的事,你怎么证明是我的错,你连好的律师都请不起,到时候等你的就是牢狱之灾。”
刘圻海想大声的反驳回去,但是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他看了眼四周,这个满是烟火气息的地方,是他的一切。
他的女儿坐在床上玩着玩具,而他的老婆似乎听到了动静,探出厨房疑惑地看着他,她的肚子微挺……已经五个月了。
叶知礼循循善诱:“我替你保守秘密,你也替我保守秘密,这对你没有害处。”
刘圻海:“我……”
叶知礼又道:“你的工作不能做了,我还可以给你提供一份好的工作,让你养家糊口,毕竟家人是最重要的,你老婆还怀着一个孩子,你想你女儿和还未出生的孩子没有父亲吗。”
刘圻海喉咙好像被卡住了,说不出一句话。
他觉得有一道绳索,正缠着他往深渊的地方带,而他发现自己无法挣脱。
作者有话要说:
很粗长有木有~\( ̄︶ ̄)/
第47章 第47章 清楚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 我已经离开了,这份文件是我从叶知礼书房偷出来的,上面有你父亲的名字, 他藏得很仔细, 似乎很在意这份文件……我把它交给你, 希望对你有帮助,还有一些话本来应该当面和你说, 但未免被叶知礼发现后走不了,现在我只能写下来,叶意, 我欠你还有你父母一个道歉——对不起。
我已经懦弱了太久, 如果有天能够弥补我所犯的错误,我愿意付出一切。”
在谢丞静的印象里,小刘是个有点畏缩而削瘦的中年人, 带着沉沉的心思, 脸上和眼中刻满了生活的疲惫,而在信中的最后一句, 他却像是挥去了所有顾虑, 变得年轻而坚定起来。
叶意看完信后一阵沉默。
谢丞静轻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叶意拿起那份股份代理协议, 嗓子有点沙哑:“赵律师还在M国?”
自从赵律师在叶意发生意外那件事后被叶知礼驱逐到M国,谢丞静就一直让人注意着他,闻言便点了点头。
叶意冷然道:“除了叶知礼, 这些事他倒是从头参与到尾。”
谢丞静:“我会让他回来的。”
叶意盯着他父亲的署名处, 眼神长久的停留:“接下来,有很长的官司要打, 赵律师是叶知礼的丢掉的棋子,也是个突破口。”
物证有了, 他需要人证。
不知不觉已经傍晚,谢丞静看着客厅里还未收拾好的行李,对叶意道:“你先上去休息会,这些东西我来收拾,等晚餐到了叫你。”
叶意点了点头,却坐在沙发上没动,只顾着若有所思,也不知有没有把谢丞静的话听进去。
谢丞静只好拉起叶意,带着他上楼,叶意倒是挺配合。
在谢丞静帮他铺上干净的床单时,叶意靠在门口,神思恍惚的模样,过了一会,他游移的视线渐渐落在谢丞静身上。
屋子里开了暖气,谢丞静只穿着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有力的肌肉线条,窗外的落日余晖穿透破碎的叶子和玻璃窗落在他的手腕,像一只金色蝴蝶,随着他手腕的动作挣扎起舞。
叶意瞳孔倒映着那抹金色,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这一幕忽然让他感到刺眼。
谢丞静铺好床后,正要离开让叶意休息,却见叶意动了动身体,挡住半边出口不让他出去。
谢丞静:“还有什么事?”
叶意靠在门边轻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对我真好,想好好看看你。”
叶意向来都知道谢丞静对他好,然而他现在这样语气轻飘飘地提起,然后盯着对方看,并不像感谢的姿态。
谢丞静沉默了下,似乎弄不清叶意的用意。
因为刚才的情绪起伏,叶意眼角还有微红的泪迹,谢丞静抬手想要擦掉他眼角残余的湿润,叶意便微垂下眼睛,猫一样顺势蹭了下他的手指,睫毛像羽毛尖若有似无的划过。
谢丞静一顿。
叶意抬起眼看他,他的眼睛像是浸了水的琥珀,带着若有若无暧昧温存的情意。
谢丞静的眉却微皱起来,收回了手。
叶意似乎没看到他的表情不对,贴近他耳边,谢丞静却握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距离拉开了些,抱臂看着叶意,眼神隐隐透着审视。
谢丞静:“你要说什么?”
叶意笑了笑,说道:“你知道,我一直都是把你当好朋友。”
谢丞静淡淡回道:“我知道。”
叶意继续道:“所以我们现在的距离刚刚好。”
叶意盯着谢丞静,似乎在等他接着往下下说点什么,但是谢丞静只是平静望着他。
叶意:“你觉得呢?”
谢丞静平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对这个说法,叶意十分非常的怀疑。
场面一时陷入了僵局。
那种微妙的气氛就在两人之间流转,但是没有人捅破最后一层纸。
“你……我……”随着沉默的继续,叶意重新斟酌措辞,但已经不复方才得镇定自若,“你应该知道的。”
谢丞静:“你确定现在要处理我们之间的问题?”
叶意:“我只想弄个清楚明白。”
谢丞静闻言忽然逼近道:“你清楚得很。”
叶意一时措手不及,眼神慌乱了下:“……现在是在问你。”
谢丞静的眼神锐利,一字一顿:“你确定,要和我争辩清楚不清楚这件事?”
叶意被压迫之下手撑住旁边的台面,摆设不小心被碰掉,在地上发出零碎的声响,叶意连忙低头去捡,避开谢丞静的眼神,可手上的动作还是说不出的慌乱,捡了的摆饰刚放上去又碰掉了。
谢丞静看他完全没有头绪的举动,叹了口气:“你心情不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休息吧。”
谢丞静说完走了出去,叶意没来得及拉住他,茫然地站在原地。
头顶灯光白得炫目。
叶湛靠在狭窄的洗手间里,仰头看着天花板,他重重地喘气,只觉灵魂仿佛飘上了空中,每一根神经都在剧烈颤抖。
痉挛的手指一松,注射器滚落到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叶湛滑坐在地上,他脸色带着带着病态的苍白,高高的颧骨几乎突出薄薄的皮肤,但他的眼神却带着神经质的亢奋,像是陷入某种幻觉中。
他滑落的一只手臂袖子卷起,手臂内侧可见密密麻麻的注射针孔。
这是他被叶知礼赶出叶家的一个星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