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燚下了命令:“撤退。”
众人开始往下走,刚下了一层楼,对讲里传来许进的声音:“任燚,钱悦在24层发现一户八口人,需要支援。”
任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空呼,不足五分钟了,他道:“马上到。”
“任队……”
任燚快速说道:“20层以下没有火,你们六个人留两个空气瓶备用,剩下的都给我和王队长。”
众人面面相觑。
“快啊!”王猛催道。
其中四个人拆下了自己的空气瓶,递给了任燚和王猛。
任燚道:“马上下楼!”
他和王猛一人拎了两个空气瓶,冲上了24层。
任意切换了频道,“钱悦,我是任燚,你们在哪一侧?”
“中间,快点,这一户人太多了,老人就有四个。”
俩人上去之后,在浓烟中搜索着方向,终于,循着声音找到了钱悦等人。
钱悦正在指挥战和谐士们将人往楼下抬,人手严重不足,他朝任燚吼道:“有两个老人腿脚不便,你们得背下去!”
任燚给自己换了一个空气瓶:“来吧。”
这时,只听着里面有人喊道:“阿姨,不要拿东西了!快走!不要拿了!”
一个年轻的小战和谐士将一个中年女人从屋里硬拖了出来。
王猛观察着头顶如海潮一般地火浪:“要闪燃了,必须马上撤了!”
任燚背起一个老人,用直发抖的腿肚子撑住了巨大的负重,咬着牙往楼梯口走去。
“我的镯子,我的镯子呀!”女人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你不要命了,不要拿了,快走!”
“快拦住她——”
突然,任燚感到脚下的楼层猛烈颤抖,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他和王猛都被震得一个趔趄,摔倒在楼道口。
任燚爬了起来,脸色一片惨白,他和王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看到眼前的情景时,俩人都僵住了。
楼板塌了。
24层的地板,也就是23层的天花板掉了下去,又砸穿了22层的天花板,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两层楼的坑。
而掉下去的人被压埋在废墟和浓烟里,不见了踪影。
钱悦凄厉地吼了一声,其他战和谐士也快疯了,一边大叫战和谐友的名字,一边扯下身上的绳索想下去救人。
任燚一把抱住了钱悦:“钱悦,冷静,不能从这里下去,这里不安全!”
“放开我!小周在下面!”钱悦推开任燚。
“从23层下去,这里太高了!”任燚吼道,“钱悦!”
钱悦一把拽掉了面罩,狠狠地抹掉了眼泪,颤抖着说:“下、下楼。”
任燚抓着对讲:“参和谋谐长,23层需要支援,楼板塌陷,有战和谐士受伤,需要支援!”
“收到。”
钱悦哽咽道:“任燚,你们快把受伤的人带下楼,我去救我的人。”
任燚沉声道:“钱悦,不要冲动,等救援來。”
钱悦没有回答,带着两个人火速下了楼。
任燚和其他几人背起受困人员,艰难地往楼下走去。
当他们好不容易回到地面,将人交给急救人员后,任燚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几个人想过来扶他。
任燚脱掉面罩,摆摆手:“让我坐一会儿,钱队长那边怎么样了?”
崔义胜摇头:“不知道,上面到底怎么了?”
“楼板塌了,一个小战和谐士被……”任燚声音愈发颤抖,几乎说不下去了。
众人沉默了。
“任燚。”一到沉稳清明的声音在任燚耳边响起,就像灼热里注入一抹凉意,哪怕只是一瞬间,也缓解了疼痛。
任燚抬起头,就见宫应弦正站在自己面前,他弯着腰,夕阳的余晖从背后打了下来,令他的俊脸忽明忽暗,也不知道那脸上的担忧与沉重,是否来自于光影的渲染。
任燚怔怔地看着宫应弦,眼眶一热,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他很想哭,因为他眼看着一个年轻的战和谐士被掩埋在废墟之下,生死未卜,可他是指挥员,他不能哭,只是在面对宫应弦的时候,他竟有种遏制不住的冲动。
他这是怎么了。
宫应弦蹲下身,递给他一瓶水,低声道:“你还好吗?”
任燚点点头,接过水大口大口地喝着,一口气将整瓶水都灌了进去,而后扔掉水瓶,他又摇头道:“不好。”
宫应弦抬头看了一眼高楼:“我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
“我曾经在里面。”
任燚知道宫应弦在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他该说什么。他想起他刚刚救的两个孩子,当年的宫应弦,是否也跟他们一样,曾无助而恐惧地躲在床底下?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人间悲剧要一遍又一遍地发生?!
宫应弦朝任燚伸出了手:“起来吧,无论是谁干的,我一定会查出真相。”
任燚怔了片刻,反握住了宫应弦的手,被宫应弦从地上拽了起来,他感觉到了从宫应弦手中传来的力量,强大的、厚重的力量,令他感到一丝安心。
宫应弦深深凝望着任燚:“我们,一起查出真相。”
第25章
万源小区这一场火,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被扑灭了。
当爱心桥中队的战和谐士周英的遗体被抬出来时,现场响起一片压抑地啜泣声,刚刚参加完救火的指和战谐员们夹道两旁,带着满脸的脏污和满身的疲惫,目送自己的战友。
鸿武支队的支队长陈晓飞以及政和谐委、副支队长等都闻讯赶到了现场。
陈晓飞凝重地喊了一声:“敬礼——”
指战员们纷纷举起了右手,现场九辆消防车同时鸣笛,悲鸣声令这夜色更加深沉。
陈晓飞另外调了一个中队来清理火场,让参与救火的都回去休息。
消防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开走了,任燚没急着离开,而是走到陈晓飞身边:“陈队长。”
陈晓飞点了点头:“辛苦了。”
任燚看着陈晓飞的眼睛:“陈队长,许参和谋谐长和钱队长的指挥没有问题。”
陈晓飞扭头看了一眼远处:“钱悦的情绪现在很差,你当时在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任燚的目光灰暗而沉痛:“他们在搜救的时候,有一个阿姨坚持要回去拿自己的财物,不顾劝阻跑回了火场,周英回去救她,楼板……塌了。”
陈晓飞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沉声道:“任燚,我知道你担心钱悦,但楼板为什么会塌,是否射水过度没有均匀负重,钢梁在变形的过程中有明显的迹象可循,为什么指挥员没有注意到,这些都是钱悦的‘问题’。”
任燚咬了咬嘴唇,心里充满了不甘与悲愤。
他知道陈晓飞说得没错,出了人命,必须将前因后果剖析得透透彻彻,从下至上的指挥全都要负责任,包括陈晓飞在内。
可那是瞬息万变的火场,是生死战场,谁能确保自己的指令百分之一百正确,钱悦有责任吗,作为临场指挥,有,但他有错吗?
陈晓飞看出任燚的心思,他拍了拍任燚的肩膀,叹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没有人愿意发生这样的事,可它发生了,我们需要理清楚每一份责任,来警示后来人,尽量避免这样的事的发生。”
任燚颔首:“我明白。”
“放心吧,钱悦的事我会处理好,你回去休息吧。”
----
任燚回到中队后,洗了个澡,然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由于临时发生了这样的事,今年支队的比武大会取消了,按照第一天的成绩,凤凰中队依旧是第一名,但没有人关注。
万源小区的火灾事故中,包括周英在内,一共遇难6人,受伤32人,其中5人伤势严重,至今没有脱离危险。
曲扬波在晚饭之后召集大家开了一个会,给所有人做心理辅导,尤其是参与过营救的两个班,短时间内情绪必然很低落。
散会之后,曲扬波对任燚道:“你放两天假吧。”
任燚点点头:“我也打算放个假,我刚刚给许参和谋谐长打电话,我想参与这次的火调。”
“你主动要求参与火调?”曲扬波想了想,“也好,他同意了吗?”
“嗯,火调科一直缺人,而且我跟宫应弦合作过。”任燚叹了口气,“争取尽快出结果吧。”
“还没有判定是意外还是纵火呢,你这就要跟警和谐方合作了?”
“我代表火调科去看,宫应弦肯定要跟着。”
“为什么?酒吧案比较特殊,但大白天的民宅失火,大多都是意外,没到警和谐察管的流程吧。”
任燚顿了顿,低声道:“宫应弦对火灾类的案件特别执着,而且这次他跟我一起去的万源小区,他肯定想第一时间知道是不是意外。”
“执着?”曲扬波不解地皱起眉头。
“对,执着。”任燚理解宫应弦的执着,哪怕惧怕火、厌恶火,也要去靠近、去挑战的那份执着。
“好吧,中队这边你放心,有我和高格在,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
任燚勉强笑了笑:“谢了贤内助。”
曲扬波也笑道:“快滚吧。”
---
任燚晚上回到家,他爸已经睡了,他爸觉轻,他进门都蹑手蹑脚的,没想到这时候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任燚赶紧按下通话键,压低声音说:“喂?”
“任燚,方便说话吗?”电话那头传来好听的男声。
“祁骁?你稍等啊。”任燚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才恢复了正常的音量,“你说。”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万源小区那个。”
“哦。”任燚故作轻松地说,“我还上电视了呀。”
“……你没事吧?”
任燚沉默了一下:“没事。”
祁骁温柔道:“哎,我看到你有战和谐友去世了,就很担心你,你也没有受伤什么的吧。”
任燚淡笑道:“真的没有,你放心吧。”
“你最近有假吗?”祁骁问道,“我们见个面呗,想你了。”
任燚犹豫了一下,平时祁骁约他而他又正好放假,实在没什么理由拒绝,可此时他却犹豫了,但他还是答应了:“好啊,我手头有点事,处理完了就去找你。”
“等你啊。”祁骁突然低笑一声,“第一次见你穿战斗服的样子,特别帅。”
任燚笑道:“有空可以来中队看我,我们训练经常穿。”
“好啊,我也一直想去看看呢。”
挂了电话,任燚倒在床上,脑海中回想着昨天在万源小区发生的一切,随着困意的来袭,所有的画面都逐渐模糊,惟有宫应弦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睛反而清晰起来……
-----
第二天一大早,任燚开车带任向荣去了他们一家三口曾经常去的小店吃早餐,然后俩人又去逛公园,任向荣坐在轮椅上,阳光洒在脸庞,映照出一抹静谧而安详地笑。
任燚一边推着任向荣,一边聊起了最近有战和谐士牺牲的事,任向荣听完后说:“老陈说得对,也许楼板坍塌真的跟射水过度有关,也许那个中队长真的没有提前预判到钢结构的变形,尽管最大的错不在他,但作为干部,拥有多少权力,就要承担多少责任。”
任燚当上中队长还不到两年,在他的消防员生涯里,只碰上过一次身边的战和谐友牺牲,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去回忆的伤痛,但那个时候他不是指挥员,轮不到他承担责任。可这次的事,让他无法不去换位思考,如果他是钱悦,他能做得更好吗?
他们当干部的,都有一个底线原则,那就是自己不敢去的地方,也不能让战和谐士去,他把人带进危险的地方,拼了老命也要把人带出来,可即便他努力不犯错、努力保护每一个人,仍然有可能遇到难以抵抗的意外,他只要一想到此时钱悦的心情,就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任向荣拍了拍任燚的手:“我知道你害怕,谁不害怕,我们当年几个班一起进宝升化工厂,最后没有几个活着出来,那时候你说怪谁?你们能怪那个非要回去拿镯子的人吗?她自己也丢了命,怪她有什么意义。”
任燚鼻头微酸,沉默着不说话。
“真正的战和谐士,害怕,但不退缩。”任向荣郑重地说。
任燚苦涩地点点头:“爸,我永远不会退缩。”
“哎,想起宝升化工厂,我到现在还是难受。”任向荣苦笑道,“当时,上头想给我一等功,活着拿一等功,多罕见啊,但我死都不要,哦,除非我死了,我才能心安理得接受,否则我凭什么跟我那些牺牲的战和谐友拿一样的功劳呢。”
“宝升化工厂的资料,在网上不太找得到了,最后认定是生产事故?”
“对。该判的判了,该罚的罚了。”任向荣感慨道,“那个董事长,也畏罪自杀了,可有什么用呢,谁也回不来了。”
任燚还想多问一些,但怕他爸起疑心,再说他问来也没什么用,他已经打定主意除非宫应弦主动提起,否则他一直装作不知道。
俩人又逛了逛,就回家了。
中午吃完饭,任燚把他爸交给保姆,就开车前往万源小区,他和宫应弦约了去查探现场。
到了现场后,有个人比他还早到了,是火调科派给他的助理——张文,上次酒吧案也是派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