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队长。”张文正在小区楼下拍照。
“小张。”任燚点点头,“来这么早。”
“嗯,先拍一些环境的照片。”大学刚毕业的样子,带个黑框眼镜,刘海略长,斯文又有点羞涩,他身材清瘦,穿的衣服总显得宽大,不怎么合身。
“张文,现在火调科这么缺人,希望你能尽快成长起来,早点独立调查。”
张文笑了笑:“任队,我是合同工,跟你们不一样,要是能转正还挺好的,不然的话,可能也干不了几年。”
“只有你干好了,才有转正的可能,对吧。”任燚拍了拍张文的肩膀,“你要是需要去中队积累经验的话,我可以安排你来我中队实习,做火调的,就是要充分了解火场,不管是灭火前还是灭火后。”
“我确实有这个打算,等我跟上面申请一下吧,谢谢任队长。”张文犹豫了一下,又跟任燚打听起转正的事。
任燚知道的内部消息也不多,只能有什么说什么。
俩人聊了没几句,宫应弦到了。
宫应弦打量了任燚一番:“你好些了吗?”
任燚笑道:“我没事啊,这句话该我问你吧,你昨天回去没吐吧?”
“我在尽量克服。”
“那今天……”任燚用大拇指指了指楼上,“要不我先上去,有什么发现我再通知你。”
“不,一起上去。”宫应弦毫不犹豫地说。
任燚无奈道:“真的行吗?咱们要爬二十多层楼,你这人高马大的,要是身体有什么问题,我可背不动你。”
“我不用任何人背。”宫应弦戴上口罩,一马当先地走进了单元楼。
电梯自然已经损坏了,所以任燚需要再爬一次,但这次没有负重,轻松了许多。
宫应弦走在前面,几乎脸不红心不跳,只有到了最后几层,才看出明显的气喘,任燚不甘示弱,虽然早就累了,但也故作镇定,直到最后装不下去。
宫应弦回头看了任燚一眼,反讽道:“需要我背你吗?”
任燚挑了挑眉:“需要呀,来来来。”说着还配合地张开双臂。
“但我不想背你。”宫应弦斜了他一眼,继续往上走去。
任燚笑着摇了摇头。
比起俩人的好体力,张文很快就不行了,他身上还背着一个硕大的工具箱,都是火场勘验常用的器具,等他气喘吁吁地爬到22层时,俩人早已经找到起火点,并研究了起来。
“这里就是起火点了。”任燚站在22层西侧的一户门前,门板上的号码牌已经化了,但根据左右残存的数字判断,这一户是2209。
2209的门前有一个烧坏的鞋架和几只鞋子,和一些难以判断的焦物。
地面上,有一片不规则痕迹明显与其他地方不大一样,瓷砖已经变色、起鼓。
任燚指着地面:“仅以肉眼判断的话,这块应该是可燃液体低位燃烧的痕迹,我现在回想起来,救火的时候应该是闻到了汽油味儿。”
宫应弦眯起眼睛:“汽油纵火?”
“当时汽油味道不大,而且火场完全没有呈现汽油火灾的特性,所以汽油只是助燃剂,用来点燃什么东西。”任燚看着一地狼藉,“这里有什么东西呢?鞋?不可能烧成这样啊。”
宫应弦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在地面的焦黑杂物里翻找,他不一会儿,他拿起了一个融化变形的金属罐,他抬头望着任燚,“你会在楼道里堆什么东西?”
“呃,鞋架,伞架……”任燚努力想着。
宫应弦道:“垃圾。”
第26章
任燚一瞬间以为宫应弦在骂他,还愣了一下。
宫应弦道:“地上这些残留的东西,应该都是垃圾。”
“哦,对。”任燚用脚踢了踢,虽然大部分已经烧得难以辨认了,但还是能判断出这些确实是垃圾。
“地砖上的深色痕迹,确实是液体燃烧时重质组分分解出的游离碳,但汽油,你确定吗?”宫应弦皱起鼻子闻了闻,这里燃烧得太猛烈,空气中的焦臭味很难确认是否真的是汽油。
“如果汽油只是做少量助燃剂,气味就不够明显,我当时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因为起火点中心太热了,我们过不来,我也不敢确定。”任燚叫道,“张文,带什么仪器了?”
张文打开工具箱:“任队,我只带了碳氢探测器,验不出种类啊,我得带样品回实验室。”
“来吧。”任燚从地上掰下了一块残破的地板砖,翻了过来,液体因为具有渗透性,会流入地板、地砖的下面留下明显的痕迹,易挥发的液体则不会,比如酒精、乙醚之类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开始在第四视角没有发现真正的起火原因。
宫应弦道:“张文,屋里你拍照了吗?”
“还没。”
“快点拍照,我们要进去看看。”
“好的好的。”张文又提着相机去拍现场。
宫应弦往旁边的住户走去,任燚也跟了上去。
“2209是西侧最靠近电梯口的一户,紧挨着电梯管道,走廊那一头又是通风窗,在这里放火,火会从两个方向去寻找氧气,蔓延的会非常快速。”任燚摇了摇头,“结果太惨烈了。”
“最靠近西侧楼梯的两户都逃了,2209的男主人死亡,会是针对2209的纵火吗……”宫应弦喃喃道。
俩人在周围转了一圈,只能根据燃烧痕迹判断出火灾路径,暂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这时,张文也拍摄完了,俩人一同进入了2209。
2209的门已经被烧毁,目测整个三室两厅的过火面积超过70%,烧得是惨不忍睹。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他藏在裤兜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又松开,反复多次,来调节自己的情绪。
任燚道:“你还行吗?”
宫应弦点点头。
俩人仔细观察着火场。
“这里是死亡地点,男主人曾经试图穿过客厅逃生,但火就在门外,他被困,最终因为吸入毒气倒在这里。”任燚看着地上画的痕迹固定线,朝着死者的朝向往前看去,这里距离门不过二十步远,但即便他能过去,也没有可能打得开门。
宫应弦侦查起死者死前的行动痕迹,每一个房间的每一个窗户和门,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除了一些自救的痕迹,似乎也没什么可疑的,他问道:“没有明显的闯入痕迹和搏斗痕迹,尸和谐检结果怎么样?出来了吗?”
张文道:“我现在打电话问问。”
任燚的侦查侧重于火蔓延的方向和电路的燃烧痕迹。如果火的行进路径附和正常规律,那么至少可以证明室内火没有被助燃,此外,电路失火目前占所有火灾原因的比重最重,所以这也是必须查验的部分,尽管起火原因他们九成已经确定了,就在门外,但还是要以防万一,只为了排除各种可能。
张文打完电话回来了:“任队,宫博士,死者死因是烟气中毒,没有外伤,体内没有酒精或药物,在被火烧之前就已经死亡了。”
“小张,跟我一起把全屋的电路燃烧痕迹都检查一遍。”
“是。”
俩人检查了一遍线路,也没有电路失火的痕迹。
任燚从卧室出来,看到宫应弦还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什么,他道:“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起火点和起火原因就是门外垃圾被点燃,火灾蔓延痕迹符合逻辑。”
宫应弦低低“嗯”了一声。
任燚感觉他不太对劲,走过去蹲在了他身边:“喂,你……”
宫应弦脸色惨白,呼吸急促,额上不停地流下冷汗,目光有些发直。
任燚无奈道:“你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我扶你出去透透气。”
宫应弦摇摇头:“我要适应,这也是一种治疗。”
“怎么适应?就这么强迫自己?”宫应弦的表现是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这样的“治疗”很可能适得其反。
“对,这是……”宫应弦颤声道,“最好的办法。”
任燚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揪心:“你看过心理医生吗,这么强迫自己何必呢。”
宫应弦抬头看着任燚:“如果我连这个都克服不了,我怎么当警和谐察,怎么抓纵火犯?”
任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宫应弦努力调整着呼吸,然后站了起来:“没事了。”
“要不今天先到这儿吧,我们提取的一些证物也需要小张回实验室分析,你也需要时间调查住户的社会关系,有必要的话,我们明天再来。”
宫应弦想了想,点了点头。
下了楼,张文先离开了,任燚见宫应弦脸上略有了血色:“你还行吗,能开车吗?”
“没事。”宫应弦看了任燚一眼,“除非你很想给我开车。”
任燚嗤笑一声:“你真是使唤我上瘾啊,行,我现在很想给你开车,你想去哪儿?”
宫应弦拽了拽袖口,低头看了一眼表:“刚刚同事给我发信息,蔡婉的哥哥归案了,刚送到分局,你想一起去看看吗。”
“当然,我巴不得亲自审他。”
“走吧。”
俩人走到车旁边,任燚自觉地伸出手:“来吧。”
宫应弦先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了他的保温箱,然后才把钥匙抛给任燚。
“怎么,你又要在车上请我吃饭?”
“我自己要吃饭。”
“你还没吃午饭?”
“上午忙。”宫应弦拉开了第二排左侧的车门。
“嗯,不行。”任燚一把将车门推上了,“你想让我给你开车,就坐副驾驶。”
“为什么?”
“因为我们聊天的时候我不想从后视镜看你,不安全。”
宫应弦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要从后视镜看我,聊天动嘴就行了,你看我干什么。”
“……”任燚翻了个白眼,“正常人类聊天的时候都有眼神交流,这是习惯,是不可控的。”
宫应弦想了想:“好吧,有点道理。”他绕向了副驾驶。
任燚小声嘀咕道:“有时候看看你的脸,可以提醒自己不要动手。”
“动手?动什么手?”
“……没什么。”
上了车,宫应弦将餐布铺在腿上,小心翼翼地拿出餐盒,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任燚斜了一眼他吃的东西,简直令人毫无食欲。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宫应弦冷哼一声,“不要以为在心里批判我的饮食习惯我就不知道。”
“你也批判我的,咱俩扯平了吧。”
“还好我们不用一起吃饭。”
任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你知道你错过了多少美食吗,火锅啊烧烤啊包子啊,都是滚烫的,就算不吃这些,中国菜本来就以热菜为主,你就不好奇吗,不想试试吗。”
宫应弦摇摇头:“不想,我讨厌高温的东西。”
“多少度算高温?”
“超过人类体温。”
任燚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你也讨厌人吗?”
“除非要跟我进行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不是,你的意思是说,你从来不跟人类进行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嗯。”
“那什么叫必要的,什么叫不必要的?”
“绝大多数都不必要,比如握手。”宫应弦看了看自己戴着手套的手,“但为了工作,我只能尽量融入社会习俗。”
任燚咽了咽口水,心里充满了好奇:“那……那个,你,谈过恋爱吗?”问完之后,他心脏突然猛跳了几下。
宫应弦斜睨着任燚。
“谈恋爱,总得……你懂的。”
宫应弦面不改色地说:“最亲密的肢体接触,体和谐液交换,器官摩擦,你是想说这些吗?”
任燚的脸色却是精彩纷呈,一时支吾着接不上话。
“没有,我为什么要跟一个人做最亲密的肢体接触,体和谐液交换,生……”
“好好好,别说了。”任燚尴尬得嘴角直抽动,为了缓解气氛,他目光下移,扫了一眼宫应弦的重要部分,调侃道:“宫博士,你是不是……嗯?”
宫应弦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然后瞪着他:“你在暗示我是不是男性生和谐殖功能有障碍?”
任燚顿觉面皮发紧,他真怀疑自己犯贱,为什么自讨苦吃,如果尴尬能杀人,他早没气儿。他并不是一个脸皮薄的人,平时开黄和谐腔也毫无心理负担,但是这种事,必须有来有往的,他抛了一个乒乓球,宫应弦回他一个保龄球,太过分了。
“我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健全。”宫应弦道,“我不用,不代表不好用,如果你觉得没有性和谐行为就可以质疑我的性和谐功能,那我也可以质疑你的。”他也故意扫了一眼任燚的地方,发出一声嘲讽地哼笑。
任燚瞪起了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
“我、我也很好用的好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的也跟我没关系啊!”
“那你为什么要问,吃饱了撑的?”
任燚被堵得哑口无言。
宫应弦露出一个得意地浅笑,收起了饭盒。
任燚不再说话,他怕自己再嘴贱送人头。
但隔了一会儿,宫应弦突然说道:“你好奇心很重。”
“啊……可能吧。”
“任何在你看来我不同与常人的地方,你都喜欢询问或质疑。”
“有吗。”
“有,你对我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