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气垫也可能引起坍塌。”王猛道,“二层承受着上面两层楼的压力,还着了火,千万别动结构。”
“只要置换的时候小心一点,也许能在不触动结构的情况下把人救出来。”任燚咬了咬牙,“陈队,她快不行了,我们必须得试试。”
陈晓飞当机立断:“马上安排救援。”
任燚从兜里掏出压缩饼干和水:“你喂你太太吃点东西,保存体力,不要让她睡着,马上就会有人来救你们,我们还得继续去前面看看。”
“谢、谢谢。”
任燚冲宫应弦道:“我们继续往前吧。”
俩人奋力地往前爬去。
宫应弦道:“你有没有感觉越来越热了?”
“是啊,火势在蔓延,一会儿可能呼吸也会不畅。”任燚道,“这个防毒面具可以过滤毒烟,但没办法提供氧气,我们不能久留。”
看着前面愈发明亮的火光,宫应弦倒吸一口气,也不知是对火的恐惧令他焦虑,亦或空气中的氧含量降低,他已经开始感到胸闷气短。
当任燚爬到倒数第二个病房时,空气温度已经达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身上暴汗。他也终于看清了着火源:“陈队,我们现在在爆炸点隔壁,起火源是一个电暖器,可能是老式楼房暖气不足,病人自己放了一个,因为周围都是钢筋混凝土,所以没怎么扩散,但是热辐射温度太高了,可能过不去了。”
“那就不要深入了,我们从外面看着火势明显变大了,现在也没法喷水,你们注意氧气含量。”
“爆炸的病房是不是完全塌陷了?”宫应弦问道。
“从外面看是的,从里面看……”任燚道,“看不清,但应该是完全堵住了。”
“我要尽量靠近一些。”宫应弦抬起手,“你看,我捡到了一点东西。”
“这是什么?”
宫应弦费力地爬到任燚身边,俩人挤在狭小地空间里,肩膀撞着肩膀:“给我一点水。”
“你口袋里有,我的给那对夫妇了。”
“在哪儿来着?”
任燚朝宫应弦的腰摸去,他抱着一点占便宜的心里,趁机摸了一把宫应弦的屁股,然后才从他兜里掏出了一瓶水。
宫应弦倒出一点水在掌心,将那白色结晶撒了进去,很快就溶解了。
“这是什么东西?”
“溶于水……”宫应弦道,“可以确实是铵盐了。”
“铵盐是什么?”
宫应弦把那白色结晶凑到任燚鼻尖,一缕恶臭冲入任燚的鼻息,他立刻呕了一声:“什么鬼东西,一股屎味儿。”
“铵盐,遇热可以放出氨气。”宫应弦喃喃道,“以铵盐、尿素混合二氯异氰尿酸钠,就可以生成三氯化氮,只要受热就会爆炸。让邱队长听对讲。”
任燚按下对讲:“陈队,把邱队长接入频道。”
宫应弦对邱言道:“言姐,凶手使用的炸弹混合了氯、氨等有强烈刺激气味的化学品,这种味道一时半会儿散不掉,让警犬去找。另外,查一下近期有相关化学品交易的记录,铵盐是不允许零售的。”
“知道了,马上去查。”邱言担忧地说,“你们什么时候出来?我看到几个消防员带着什么东西进去了,说里面有孕妇。”
“对,我们很快就会出去,放心。”
“注意安全。”
“凶手做了个定时炸弹?遥控炸弹?”任燚思索道,“我是不太了解化学炸弹的原理,但物理炸弹的基础我们是学过的,受热是很难被远程遥控的,物理炸弹要定时或者远程控制,需要电控的引芯。”
“这不是什么问题。化学炸弹需要的是反应,有些反应需要时间,有些反应需要压力、温度和湿度配合,以三氯化氮做爆炸物,我有至少四个方案可以做成延迟起爆。”
任燚“啧啧”两声:“你这个人有点危险。”
宫应弦轻笑一声:“是啊,所以不要惹我生气。”
“哪儿敢啊。”
宫应弦很想对任燚说,不要再跟那个叫祁骁的人交朋友,他就可以不生气,但他说不出口,一来确实幼稚,二来现在不是时候。他收起水壶:“再往前看看吧。”
任燚犹豫道:“应弦,再往前,你就能看到火了,整个房间都在燃烧。”
宫应弦于黑暗中凝视着任燚明亮的双眼:“我知道。”
“而且很热,你没有受过训练,可能受不了这种热。”
“我知道。我不会退回去的。”宫应弦目光坚毅,“再说,你不是消防员吗,有你在……”他的睫毛微颤,轻声说,“火也没那么可怕。”
任燚顿时心潮涌动,再没有什么比心上人的信任更能激励人了,他咧嘴一笑:“对,我是消防员,有我在,火永远都不能伤害你。”
宫应弦也笑了。他不是不怕,远远地感知到火的热度,他已经在战栗,可任燚的存在,给了他莫大的面对火的勇气,他一生都希望能战胜这个梦魇,而他发现,只有任燚能帮他做到。
任燚拿出了便携灭火剂,拉开了安全阀,一边爬,一边朝着最近的火星喷去,虽然这点灭火剂阻挡不了火势,但能降低他们周围的温度。
热辐射烧灼着俩人的皮肤,那种燎烤的疼痛令人心生退意,身体仿佛要被烤化了,他们连眼睛都很难睁开。
任燚受过训练,比正常人能耐热得多,而宫应弦被烤得连头都抬起来,他一是不敢把脸露出来,二是不敢直视火光。
任燚挡在宫应弦身前,一口气把几个灭火剂全喷完了,才稍微降下温度,令他们得以坚持着往前爬。
灼痛和恐惧充斥着宫应弦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此时的每一秒都度日如年,他强行抑制住了撤退的冲动,咬紧牙关,搜集着附近的可疑物品,这里距离爆炸中心近,他发现了不少残留物。
燃烧消耗了大量的氧气,任燚感到呼吸越发困难,他低声道:“应弦,我们该往回返了,氧气越来越稀薄了。”
“……好。”宫应弦也有些顶不住了。
由于空间狭窄,不便回身,他们只能倒退着往后蹭。
远远地,他们听到身后有人交谈的声音,多半是去救那对夫妻的。
受到诸多因素的限制,任燚提出用充气垫的方法实施救援,就是将瘪的气垫塞进缝隙里,然后液压充气,撑起来的气垫可以置换被压埋的人,这样一来,既能救人,又能尽可能保证不触动上方的结构。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现实是,他们刚刚远离火场,就听到头顶发出古怪地声响,有尘土和碎石不住地雨落。
任燚心里一寒:“快撤!”
俩人使出浑身力气快速地往回爬,但爬了没多远,周围就开始地动山摇,大小石块纷纷掉落。
宫应弦猛地扑到了任燚身上,抱着他向墙角翻滚而去,并将任燚压在自己身下。
“应弦!”任燚挣扎着要起来,宫应弦却用身体的重量死死地压着他,将他护在身下。
一块落石砸在了宫应弦的后背上,他闷哼一声,痛得眼前模糊,却没有挪动分毫,他用低哑地声音在任燚耳边说道:“别怕。”
任燚被宫应弦压制着动弹不得,心下一片绝望,眼泪夺眶而出。
他们会死在这里吗?不,是他把宫应弦带进来的,要死也是他该死,宫应弦不能死在这里!
第66章
不知过了多久,震动终于停止了。
短暂地晕眩后,任燚听到耳边传来焦急地呼唤,他的身体也被轻轻摇晃着,他撑开一条眼缝,沙土便争先恐后地流进了眼球,痛得他用力甩了甩脑袋,糊住口鼻的沙土被他甩掉了一些,他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将将得以浮出水面,沙土顿时呛进了喉咙,他剧烈咳嗽了起来。
宫应弦轻拍着任燚的背,他重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任燚脱下手套,揉掉眼睛里的沙子,他回过神来:“我们……我们在哪里?”
“还在人间。”
任燚心中一惊,猛然想起了什么:“你刚刚是不是受伤了?”他想要查看宫应弦的伤势,可一动,才发现他们被挤压在两块石头拼挤的缝隙之下,空间狭窄到翻身都困难。
“没事,不严重。”宫应弦避重就轻地说。
“让我看看。”任燚伸手探向了宫应弦的后背。
宫应弦想躲,但也无处可躲,当任燚的手触到他后背时,他本能地缩了一下。
任燚摸到了温热的、湿粘的东西,这触感他一点都不陌生,是血。任燚的脑子嗡地一声,身体如坠冰窟,他颤抖着:“你、你流血了……”
“我自己看过了,没大事,我已经求救了,他们正在……”
“任燚,任燚,你醒了吗,任燚!”陈晓飞焦急地声音从对讲中传来。
任燚抓起对讲:“陈队,我醒了,我刚刚应该是被沙子糊住口鼻,有点窒息,加上……”他试探着呼吸了一口,“这里空气越来越稀薄了。”
“你们要冷静,不要慌张,不要动,我们知道你们在哪里,正在研究救援方案,你们离出口不远,我们会用激光切割机在合适的位置开洞。”
“我们不慌。”嘴上这么说,任燚的声音却有掩饰不住地慌乱,“但是宫警官他受伤了,流血了,陈队,务必快点啊。”
“我们正在努力。”
“那对夫妻呢?孕妇怎么样了?”
“他们已经被救出来了,孕妇正在医院抢救。本来气垫的方案成功了,结果把人救出来之后,气垫不堪重负松动了,才会造成楼体晃动。”
“救出来就好。”总算有个好消息。
宫应弦凑过去道:“让我们队长放心,我没大碍。”
任燚从身上翻出便携的急救包:“你转过来,我做点应急处理。”
宫应弦勉强侧过身去。
任燚拿起自己的安全帽一看,灯已经被砸坏了,他掏出一个小手电,叼在嘴里,照射着宫应弦的伤口。
肩胛骨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还有若干小的伤口。
任燚眼眶一热,他轻抚着宫应弦的后背,心阵阵地绞痛。
宫应弦察觉到了他异常的沉默,低声解释道:“没有伤到骨头。”
任燚吸了吸鼻子,他拿出一小瓶双氧水,含糊地说:“我要给你清洗一下,有点……疼。”
“我不怕疼。”宫应弦的声音十分平静。
任燚咬紧了嘴里的小手电,将双氧水倒在了宫应弦的伤口上,鲜血混合着泥污,顺着那坚实宽厚的背淌了下来。
宫应弦绷直了身体,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倒完双氧水,任燚又打开了碘伏,他犹豫道:“这个真的疼。”
“来吧。”
由于是便携的急救包,碘伏是装在一次性软塑料管里的,量不多,他打开之后,小心翼翼地均匀撒在了那道伤口上。
宫应弦身体一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任燚心疼极了,在他心里,宫应弦又干净又精致,甚至有时候“娇滴滴”的,他不愿意看到这个人有一丁点狼狈和痛苦,他恨不能统统代而受之。
好不容易消毒完了,任燚给他撒上一些止血粉,盖上了一片纱布,以眼下的条件,只能这样简单处理了。
宫应弦轻轻吁出一口气,翻过了身来。他背部受伤,不能躺着,空间也不够他坐起来,只能趴着,可他身下尽是凹凸不平的瓦砾,可以想象有多难受。
任燚柔声说:“你趴我身上吧。”
宫应弦犹豫地看着任燚。
“我这里是墙根,稍微平一些,而且我能躺着。”任燚朝他伸出手,“来,趴我身上。”
宫应弦凑了过去,缓缓地趴在了任燚身上,但却还紧绷着。
任燚轻抚着他的头发:“放松。”
宫应弦这才慢慢放松身体,将全部重量压在了任燚身上,终于稍微舒服了一些。
任燚的胸口被压,他只觉更加气短,但他什么也没说。
宫应弦将脸埋在任燚的肩颈。
俩人从未如此亲密地拥抱过,哪怕是在这随时可能送命的废墟之下,对方的体温却给了彼此莫大的安慰。
说来奇怪,他从小就洁癖——在家里出事之前就是,这样脏兮兮的环境,这样脏兮兮的两个人,原本应该让他极度不适,可他却丝毫没有异样的感觉。他从前以为,他是在忍耐任燚,或者习惯了任燚,如今他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他怎么都不嫌脏。
此时任燚的内心,跟宫应弦一样百转千肠。一想到宫应弦受的伤,是为了救他,便又感动又内疚,他低估了自己在宫应弦心中的份量,他总以为自己才是那个用情更多、付出更多、包容更多的人,没想到宫应弦也可以为了救他而奋不顾身,他知道,哪怕宫应弦一辈子都不会回应他那份不同寻常的喜欢,这个人也永远都会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宫应弦闭上了眼睛,心湖平静无波,任燚的怀抱让他觉得,他处于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也处于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还疼不疼。”任燚难受地说道。
“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除了火,我什么也不怕。”宫应弦有些执拗地说。
任燚咬了咬下唇,艰涩地说:“你干嘛要救我。”
“废话。”宫应弦将脸埋进任燚颈窝,双手也无意识地抱住了任燚的腰,贴得越近,便越能获取安全感。他想着他怀里的人安然无恙,只是受这一点伤,未免太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