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飒倒吸一口气,而吁出的气息明显在颤抖:“任队,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任燚淡淡一笑,没有作答。
作为一个消防员所要承受的痛苦,他几乎都承受过。
哪一个老资格的消防员,没有因为无能为力而在夜里痛哭过。
李飒抹了一把脸,沉默良久,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在调节自己,过几天就好了。”
“如果你还有什么堵的地方,随时来找我聊。指导员虽然很聪明,口才了得,但指导员不上前线,没有我那么了解战士的心理。”任燚朝李飒眨了眨眼睛。
李飒笑着点了点头。
“哦还有,根据我的经验,你这次多半是立功了,等支队的消息吧。”
“立不立功的,我真的不在乎。”李飒坦然地说,“如果真的要给我奖励,我想要的,任队你一直都知道。”
任燚凝视着她:“李飒,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想要做战士吗。起初我以为你是为了当干部来过渡的,你也有做干部的条件,但我发现你对上前线太执着了,这种执着可未必是好事。”
李飒与任燚对望着,目光坚毅而平静。突然,她站起身,脱掉了外套。
当她开始脱毛衣的时候,任燚愣了一下:“喂,你……”
李飒利落地脱掉了毛衣,里面穿着一件贴身的背心。
任燚的面色沉了下来。
李飒转了个身,向任燚展示了一下自己后背和肩头的一片烧伤的皮肤,那些丑陋的疤痕就像是盘踞在她身上吸血的怪兽,衬在细致的皮肤上,更显触目惊心。
任燚久久说不出话来。
李飒平静地穿好了衣服,朝任燚敬了个军礼,退了出去。
任燚瘫靠在椅背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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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燚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甚至特意用发胶抓了抓头发,就为了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然后他离开中队,往家里走去。
其实也不过一两个星期没回家,但任燚总觉得过了很长的时间,也许是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多到他静下心来想一想,都觉得像拍电影一样不可思议。
到家的时候,桌子上摆满了饭菜,任燚一眼扫过去,全是自己爱吃的。
他提前给保姆打了电话,保姆做完饭就先回去了。此时其实已经过了他爸平时吃饭的时间,他爸显然是在等他。
任向荣看到任燚,表情有一丝触动,但又生生忍住了,嘴里还佯怒道:“不是今天出院吗,就不能早点回来。”
任燚笑了笑:“我回中队处理点时间,这不处理完了赶紧回来了,生怕耽误您老吃饭。”
任向荣哼了一声:“恢复得怎么样?”
任燚甩了甩胳膊腿:“屁事儿没有了,一氧化碳算什么,我可是老消防的儿子,我在我妈肚子里就有抗体了。”
任向荣忍不住笑了:“净胡说八道。”
任燚坐在了桌前:“爸,咱们吃饭吧。”
席间,任向荣问起出警的经过。
普通民众在新闻上看到的只有医院的第一次爆炸,后面吕博青挟持人质的事,上面不让媒体报,怕造成恐慌,所以任燚也没有告诉任向荣,怕他更担心自己。
任向荣听完之后,气愤不已:“这些杂碎越来越猖狂了。其实按理说,以前的治安远没有现在好,纵火犯更多,可是现在有网络呀,这些变态居然通过网络凑到一块去儿了。”
“是啊,这是现在警察最头疼的事,警察认为他们已经形成了教派组织。”
任向荣深深皱起眉:“……教派。”
“崇拜火,把烧死人说成是净化人,非常疯狂,这个组织在国内还潜伏者许多成员,而且可能跟十八年前宫家的案子有关。”
任向荣惊讶道:“真的?”
任燚沉重地点点头:“所以我上次才急着找你了解当年的事情。”
“但我好像也没帮上啥忙。”任向荣摇了摇头,“老糊涂了,是真记不清了。”
“爸,你留下的出警报告就帮了很多忙了,我也从支队那里调出当年的资料了,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发生这些事,我们早就开始调查了。”
任向荣面色凝重:“这是一件……大事呀。”
“没有宫家的案子,这也是一件大事,只是现在这个牙阝教组织的水更深了。”任燚放下了筷子,“爸,其实今天我跟你说这些,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你说。”
“从第四视角酒吧失火,到现在鸿武医院爆炸,这几个月发生的几起案子,都或多或少跟这个组织有关,也都是我出警的。尤其是这次,我协助警察抓住了他们的三个人,我……有点担心被报复。”任燚不敢跟他爸说他和宫应弦的信息早已经被挂在了炽天使上,之前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现在他不得不重视。
他在大学的时候,修过一点跟纵火有关的犯罪心理学课程。纵火癖大概率看起来比较“孬”,男性、内向、身体素质和个人能力中下,求偶能力低导致性压抑,纵火能让他们体会到自己的力量通过火被放大的快感,而对火的掌控让他们感觉自己强大,正如宫应弦所说,纵火癖大多是懦夫。
而这类人纵火,通常不是为了杀人,对人的伤害只是纵火附属的。
所以一开始他们认为,纵火癖没有胆量来挑战警察、消防员这种传统意义上“硬汉”形象的男人,加上北京治安这么好,所以他们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但鸿武医院出事之后,任燚真的害怕了,因为那被曝光的家庭住址里,住着他最重要的亲人。
尽管大部分纵火癖都是懦夫,但不可否认还有很多类型的纵火癖要危险得多,比如,通过纵火再灭火救人来满足自己病态的英雄主义情节的人,比如,以火虐杀人为乐的反社会人格,再比如,教派。
原本吕博青应该符合大概率纵火犯侧写的,他的性格、经历、外貌也都让他看起来求偶能力底下,可当一个人被教派洗脑之后,这些侧写就要被推翻,因为他的行为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所以,任燚为难地说:“爸,在警察打掉这个组织之前,我想把你送去养老院住一段时间。”
第75章
任向荣没有说话,而是慢腾腾地喝了一口水。
任燚心中充满内疚。他知道他爸多么不愿意去养老院,这个曾经像山一样坚毅强大的男人,从来不愿意服老。
可是在看到那群疯子做出的事之后,出于安全考虑,他不得不下这个决定。他艰涩地解释道:“而且,王阿姨也要回老家了,我让中介找了几个保姆,都不太满意,我怕没有合适的人照顾你,养老院起码专业些……”
“不用说了。”任向荣闷声道,“你的担心有道理,那就去吧。”
任燚更加难受了:“……爸,对不起。”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消防员帮着警察抓坏人,天经地义。我们天天跟火作战,怎么会怕那些躲在黑暗里的臭老鼠。”任向荣道,“我答应去养老院,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想让你工作的时候还分神担心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任燚鼻头微酸,难受地说,“爸,等结案了,我就立刻去把你接回来。”
任向荣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专心做你应该做的事,不用为我操心。”
父子俩商量了一下时间,再过几天就元旦了,任燚打算亲自去几家养老院看一看、选一选,元旦后就把他爸送过去。
他自己就算被变态疯子盯上了,也义无反顾,但他一定要保护好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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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燚晚上在家睡的, 第二天一早返回中队。
今天宫应弦要亲自审陈佩,他必须到场,他回来换身衣服,吃完饭就过去。
吃过早餐,曲扬波把他叫到一边:“哎,我刚接到支队的电话,两个事儿。”
“你说。”
“一个是鸿武医院爆炸案,总队和公安那边要给你们表彰。”
“好啊。”
曲扬波照着他胸口捶了一拳:“恭喜。”
任燚笑笑:“表彰是挺不错的,但这次我真高兴不起来。”
“我明白,不管怎么样,都是你们应得的。”曲扬波道,“还有一件大事,红林体育馆元旦接了一场慈善演唱会,是宋氏传媒承办的,给前段时间地震的西北灾区筹款。”
“这么赶?没几天了啊,怎么现在才通知。”
“地震之后紧急筹备的,本来时间就有些仓促,你之前又住院,就没告诉你。消防预案的审核和实地考察、整改,王猛都帮你做了。”
“报了多少人?”
“三万,听说一开始报五万的,没给过。现在分局批了,支队也批了,但是鉴于最近出了很多事,上头要求双倍的警力和消防。”
“三万人也不少啊。”任燚皱眉道,“消防预案和设计图发给我看看。”红林体育馆就在他的辖区内,不算是大型体育馆,估计是因为元旦期间几个大型体育馆早就被提前订了,而地震又是突发事件,否则以宋氏传媒旗下歌手的号召力,不可能只开三万人的演唱会。
“已经发你邮箱了。”曲扬波也有点郁闷,“本身节庆期间就是出警高峰,还要我们配两倍的消防。”
“既然上头有要求了,肯定会调其他中队给我们的。”任燚打开邮箱,扫了一眼消防预案,然后指着体育馆外围的分流护栏,“为什么这里布防特别多?人流进出又不只走这一个通道,不能把所有压力都放在正门。”
“这个听说是防粉丝的,因为演唱会开始后,正门会拥堵大量无法入内的粉丝和企图浑水摸鱼的黄牛。”曲扬波想起了什么,“哦,还有,宋居寒要来压轴,三万张票太少了,他的粉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什么?”任燚“啧”了一声,“这不是添乱吗。”
宋居寒是华语乐坛的顶级流行歌手。自从退出娱乐圈转幕后后,已经很少在公开场合露脸,他偶尔发的新歌也全部走线上渠道,从不出去宣传,等于粉丝很久没见到他了,这次突然出现,还要唱歌,粉丝不疯才怪。
任燚几年前曾经被调去安防过宋居寒十万人演唱会,那人气十分恐怖,如果这次宋居寒来,不知道会额外引来多少人,全都是安全隐患啊。
“所以这次安防工作难度挺大的,也是跨年期间最重要的工作,你得尽快去现场考察了。”
任燚看了一下表:“现场肯定得看好几遍,但我一会儿得跑趟鸿武分局,晚上去吧,我那边完事儿会通知你们的。”
“好。”
任燚刚要走,曲扬波又拉住他,换了一副表情,挤眉弄眼地说:“住院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嗯?”
“什么‘什么’,你一个爷们儿别成天这么八卦行不行。”任燚嘴上反驳,嘴角却忍不住上翘。
曲扬波看着他的表情,差点喷出来:“我现在更觉得有‘什么’了。至少,增进了不少感情吧,是不是得谢谢我。”
任燚舔了舔嘴唇,略有点得意地说:“反正,我是他身边唯一的朋友。”
“这就满足了?”
任燚想了想,温柔一笑:“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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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差不多了,任燚打车去了鸿武分局。
他一进分局大门,就被堵在了大厅,受到了热烈欢迎。
“哇,任队长,你现在算是半个警察了。”
“任队长威武。”
邱言正好经过,她含笑道:“我提议,我们给任队长鼓个掌,感谢他和凤凰特勤中队长期为警方提供的帮助,好不好。”
大厅里顿时传来阵阵掌声。
任燚心里有些感动,他合掌道谢:“其实我更想感谢你们,肉麻话我就不说了,我们齐心协力,弄死那帮畜生。”
“说得好!”
有人调侃道:“任队长是不是又来找宫博士?一起住院都没聊够啊。”
“那当然了,他们两个可是‘人工呼吸’之交。”一个女警做陶醉的夸张表情,“废墟之下的一吻,多么凄美动人的画面。”
周围传来一阵笑,突然,邱言轻咳一声,笑声就像断崖瀑布一样戛然而止,每个人的脸顿时都憋得通红。
任燚回头一看,宫应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背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哎呀,宫博士。”几人有些尴尬。
任燚噗嗤一笑,上去熟稔地勾住了宫应弦的肩膀:“我说老宫啊,咱们的清誉可能洗不干净了。”
憋着笑的不少开始破功。
那个女警笑得前仰后翻:“哈哈哈‘老宫’,任队长,你做了一件整个分局女警都想做的事,实在让人佩服。宫博士,我们以后可不可这么叫你呀。”
宫应弦挑眉看着任燚。
“哎。”任燚指了指她,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只有我能叫,你们不能叫。”
“为什么啊。”几个女警都不太服气。
“你们姑娘家家的,要矜持。”
“那凭什么你能叫。”
任燚一摊手:“我不要脸啊。”他心想,因为宫应弦是我一个人的……呃,朋友。
一阵哄堂大笑。
宫应弦拍开他的手,换做以前早该生气了,可此时却只是佯怒地呵斥他一句:“成天胡说八道,跟我走了。”
邱言双手环胸,若有所思地看着俩人,那种和睦、轻松、默契的气氛,全是彼此间信任与亲近的体现。
宫应弦没有带任燚直接去审讯室,而是先把他带到了监控室,俩人并肩而立,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的陈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