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应弦犹豫了一下:“我过了十二点去找你,新年,要见亲戚。”他撇了撇嘴,“又是无趣的习俗。”
“你还有哪些亲戚?”
“不多了,只有飞澜一家是较多往来的,其他要么不熟,要么在国外。”宫应弦黯然地说,“当年出事之后,我最亲近的人只剩下我爷爷,但他几年前也过世了,所以,过不过年对我来说不重要。”
任燚安慰他道:“等飞澜长大了,你们兄妹也能相互依靠,不要小看她。”
宫应弦点点头。
“对了,白焰露头了吗?”任燚想起了这个极端危险分子。
宫应弦摇了摇头:“全城都在通缉他,他暂时应该不敢有什么动作,我们已经监听了他所有亲戚、朋友的电话,他也不可能躲一辈子。”
“文辉商场应该不是白焰干的,如果是他的话,不会用汽油这么低端的助燃剂吧。”
“嗯,对于一个纵火癖来说,每一次纵火都是自己的作品,要展示自己的独特,要留下自己的‘签名’,白焰有制造化学武器的能力,是不屑于用汽油的。”
“但汽油却也是最易获取、效果也最好的,我想,紫焰选择文辉商场是做过调查的。”想到紫焰是有预谋地干下这一切,任燚就恨得心脏都在发颤。
“对,这个商场有大量可燃物,能烧成大火,而且离你不远,调集中队时一定会有凤凰中队,其他地方未必能找到这么合适的纵火点。”
“助燃剂的量至少有20升以上,这么大一桶东西,带进去不可能没人看见,之前红林体育馆演唱会,他们也干过伪装成工作人员运炸药的事,你说这次,有没有可能又是一样的手段?”
“不排除这个可能,所以我们也在对商场内部人员进行调查。”宫应弦突然伸出手,蹭了一下任燚的嘴角,“都吃到脸上了。”
任燚的脸腾地热了起来。宫应弦这个人,别说感情经历了,连正常人际交往都是困难户,所以什么调情、什么撩拨,一概不会,哪怕做的时候都是寡言少语闷头使劲儿,还时常因为接不住自己的戏弄而恼羞成怒。可越是这样,这种毫无套路的、自然流露的亲昵或暧昧,才更令人心神荡漾。
见任燚突然脸红,宫应弦顿时也害臊起来,他低头找纸巾,塞给任燚:“别弄到我车上。”“亲我一下好不好。”任燚小声说。
宫应弦抬头看着任燚,明眸颤动。
“我想起来,我们好久没有亲过了。”
宫应弦倾身过来,在任燚唇上印下软软地一个吻。
任燚微笑道:“比饭还香。”
宫应弦不好意思地说:“那也不能当饭吃,快多吃点,你在医院就不怎么吃饭。”
——
吃完饭,俩人驱车去了文辉商场。
远远看见那栋被烧的只剩下框架的七层楼,任燚的心已经开始揪紧,愈靠近它,他就愈感到难以喘息,当时的一幕幕反复在眼前重现,那炼狱般的火场,那无法忍受的高温,还有连廊的断裂,孙定义的……
宫应弦频频看着任燚,见他脸色苍白,额头冒汗,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担忧地说:“真的要去吗?”
任燚勉强咧开嘴:“要,一定要。”他现在能明白宫应弦的感受了,当宫应弦靠近火的时候,是否也跟他一样,像是要休克了一样难受?这种由心理引发的身体反应,根本不是意志可以控制的。
宫应弦打开储物盒,拿出一瓶药:“吃两粒,能缓解心脏负荷。”
任燚赶紧干吞了两颗药,然后靠在椅背上,慢慢地调整呼吸。
到了文辉商场,宫应弦领着任燚穿过警方的封锁线。文辉商场和文辉大厦都已经停业,连在施工的三期大楼也停工了,有推土机正在作业,清理现场,但A楼是犯罪现场,所以暂时还维持原样。
俩人走到了A楼前,任燚缓缓抬起头,看向头顶高高的连廊,他视力极好,从这里看七楼,依然能把每一块石头看清楚,他脑海中再次浮现了令他肝胆俱裂的那一幕。
宫应弦突然挡在了任燚面前,低声说:“别看了,我们进去吧。”
任燚把目光移向宫应弦,看着这个人,这个他喜欢到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他才从心里找回了一股坚定的力量。
俩人进入了A楼,直奔起火点。
第121章
任燚看着面前这片烧焦的废墟,久久忘了呼吸。任何人在这样的环境下,都会感到压抑。
宫应弦递给他脚套和手套:“过去看看吧。”
任燚穿好之后,一步步走了过去。
这里有很多警察封锁条和证物标识,任燚一面看照片,一面根据现场情况还原一些证物本来的位置。
循着各种燃烧痕迹,任燚先把现场粗略地分析了一遍。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火灾现场,汽油——点火——燃烧,起火点、助燃剂、蔓延方向这些关键点也都很清晰,整体跟火调科的报告没有什么出入。
任燚有些失望,站在起火点处发呆。
宫应弦走到他身边:“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任燚摇摇头,不死心地说:“我再看一遍。”
任燚又非常仔细地把现场探查了一遍,他在一堆烧焦的衣料下,发现了一个有点特别的痕迹。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的、不太完整的正方形烧痕,这是一个非常不易发现的痕迹,第一是因为它在衣物下面,第二则是因为它被助燃剂覆盖,由于助燃剂走过的地方烧痕烧坑都特别明显,它就显得非常浅。
原本这个痕迹没什么特别,像是开关插座一类的东西烧出来的,但是任燚记得证物照片里好像没有类似的东西。他把照片又翻了一遍,果然没有找到。
宫应弦蹲下身:“这是什么?”
“不太确定。”任燚道,“看大小有点像开关插座之类的,但是这里明显没有地插,关键是证物里也没有相似形状的东西,有可能是灭火的时候被水冲走了。”消防水枪由于冲力大,经常会冲走、冲坏很多东西,尤其是被火烧过的,本身就已经很脆弱。
“有没有可能是那种支撑摊位的木桩?这个货架这么重,也许它需要额外的承重点。”
“也有可能。”
“我们在现场找一找?”宫应弦说完这句话,看了看几百平方的过火废墟,倒吸了一口气。
任燚叹道:“在附近翻一翻吧。”
俩人把四周翻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相似形状的东西,但却有其他的收获。他们在离起火点有些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些不完整的鞋印。
之所以说是鞋印而不是脚印,是因为脚印是体重下沉的痕迹,但鞋印会显示出鞋底的花纹,这段痕迹就是有些有鞋印的花纹,有些只有下沉的痕迹。
任燚马上警觉起来,因为那些鞋印肯定不属于灭火人员,也不属于调查人员,消防员的靴子都是统一制式的,每一种鞋的鞋底花纹他都认识,而调查人员——无论是警察还是火调科——都会戴上手套和鞋套来保护现场,且这里跟起火点是反方向,不是调查人员重点勘察的地方。
这些鞋印很奇怪,一块一块的,且时而消失时而出现,一直蔓延到出口。
“这些鞋印肯定是后来出现的,现场调查的时候不可能漏掉这么重要的痕迹。”宫应弦沉声道,“有人趁夜来过这里。”
“你们没有派人驻守现场吗?”
“守了七天,后来人手实在太紧缺,就撤了。”宫应弦皱眉道,“这些痕迹这么奇怪,我怀疑来人带了鞋套,但是鞋套被现场的东西刮破了,而他自己没有察觉。”
任燚恍然明白了:“对,就是这样,不然不可能留下这么奇怪的痕迹。”
“跟我来。”
俩人离开了A楼,宫应弦带着任燚直奔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垃圾桶。走到垃圾桶旁边,宫应弦挑了挑眉,示意任燚查看。
任燚深吸一口气,然后憋住,撸起袖子闷头翻了起来。
“这种人流量密集的地方,原本垃圾清运车每天都会来一次,但是现在四周都封锁了,来去的只有调查人员和工作人员,这些市政垃圾桶很可能好几天没清理了。”宫应弦解释道。
任燚快速翻了一遍,然后站直了身体,大口喘气:“没有。”
“围着楼转一圈吧。”
任燚虽然不愿意翻垃圾桶,尤其不愿意自己一个人翻,但他知道“宫大小姐”是不会动手的。
认命地一连翻了四个垃圾桶,任燚从里面拎出了一副鞋套,鞋套的底部被刮破了一个洞。
宫应弦撑开装证物的塑料袋:“果然,有人来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纵火的人了。”
“他要来,肯定是你们把人撤走后,而且要挑深夜,这样如果搜查附近几条街的摄像头,应该能找到人吧。”
“嗯,这个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很多。”宫应弦冷冷一笑,“果然留下了破绽。”
“不过,他回来做什么呢?拍照?直播?太冒险了吧,在专案组紧盯这个案子的时候,还为了一点小钱冒这么大的风险?”
“你说得对,这个风险太大了,绝对不该是为了钱。”宫应弦思索道,“这种情况下,最大的可能是为了毁灭证据。”
任燚咒骂了一句:“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警察什么时候撤的,又是为了毁灭什么证据。”
“看得出来他很小心,是一个有反侦察意识的纵火犯,只是连他自己也没发现鞋套破了。”宫应弦的目光沉了下来,“他知道要回现场毁灭证据,知道警察什么时候撤人,他是内部的人。”
任燚感觉双手在发抖。他难以想象,组织的渗透性到底有多强,十九年前的案子就明显有内鬼,现在他们又要面临一样的困境?
宫应弦的面色非常难看:“这个鞋印虽然不完整,但已经足够查出来鞋的款式了,我们有非常完整的鞋印数据库,查到鞋样后,我会把它跟所有办案人员做对比。”
任燚握紧了拳头,突然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垃圾桶上,他泄愤地接连踹了好几脚,心头那股翻腾的怒火都无法平息。
最终宫应弦拉住了他:“够了,你身上还有伤,不要做剧烈动作。”
任燚却背过了身去,努力消化着那种想要杀人的恨意。
其他纵火事件他可以做到冷静客观,因为他被命令要冷静客观,但这起事件害死了他的兄弟,他心中的怨愤从来都没有真正平息,就像一座躁动的火山。原本警方是他们最大的指望,现在却发现这个指望可能也不可靠了,他岂能不愤怒,岂能不失望。
宫应弦看着任燚的背影,却不知如何劝他,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任燚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转过身来,歉意地看着宫应弦:“对不起,我不是对你发脾气。”
宫应弦伸手握住了任燚的后颈,把他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用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声调说道:“我理解你。”
心理学上把人经历悲伤的过程分为几个阶段,尽管说法不一,但愤怒都是其中很重要的、必经的一环。事发到现在没过太久,任燚的愤怒还远没有过去,只是尽量压制着,没有人比他更理解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
任燚用脑门钻了钻任燚的肩窝,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与温存。
俩人毕竟是在大马路上,也不敢腻歪太久,很快就分开了。
他们又返回A楼,提取了脚印的证据,又仔细查看现场,直到天光渐暗才离开。
宫应弦把任燚送回了中队,路上他们也一直在交流案情。
到了中队门口,任燚在宫应弦脸上“啵”了一口,有些不舍地说:“估计下次见面得过年了。”
“嗯,也没几天了,你这段时间要格外小心。”
“放心吧,你也是。”任燚笑了笑,“那我走了。”
“等一下。”宫应弦的表情带着明显的踌躇。
“怎么了?”
宫应弦顿了顿,从储物箱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这是前两天医院寄给我的,是关于你父亲第二个阶段的治疗方案,需要你签名,本来应该直接寄给你的,但是……”
“哦,好。”任燚想想自己前几天的状态,就算寄给他也没用,他拿起笔就直接签了。
宫应弦张了张嘴,眼中闪过挣扎的神色:“你不看看吗?”
任燚随便翻了两下,笑着说:“这鬼看得懂啊,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都不认识,反正第一阶段的效果很好,你们的医生也是真牛b,谢谢你。”
宫应弦低低“嗯”了一声。
任燚深深凝望着宫应弦:“我刚才确实挺难受的,不过想了想,就算警察里有不可信的人,但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抓到那群狗娘养的畜生,为你家人报仇,为我兄弟报仇,为那些无辜枉死的人报仇。”
宫应弦的嘴唇轻轻颤抖,他缓缓点了点头。
“过年见。”任燚下了车,朝宫应弦挥了挥手,才走进了中队。
宫应弦看着任燚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副驾驶上的合同,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第122章
宫应弦在车里呆坐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就见着一辆车停在了自己前面,车门打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走了下来,手里还拎着一些礼品袋。
这么冷的天,男人的外套却是一件看着不怎么厚的牛仔衣,好像他健壮的身体就是天生的御寒法宝。
宫应弦眯起了眼睛,顿觉不悦,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