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崇拜他的父亲,立志有一天也要穿上那身衣服,坐上这威风凛凛的车,去拯救世界。如今儿时的梦想已经实现,但真正成为消防员后,他才明白责任之重,重逾泰山,他不再为这一切兴奋,而是充满了敬畏。
任燚走到消防车前,拿出工具箱和机油,俩人坐在小马扎上,忙活了起来。
任燚随口问道:“严觉,你为什么干消防?”
严觉道:“我呀,本来是打算去当海军的,青海叫海,却没有真正的海,我从小就特向往真正的海,结果阴差阳错就给分配到消防了,我开始不太乐意,后来才发现这里可能才是真正需要我的地方,和平年代,只有这里有真正的战场。”
任燚“啧啧”两声:“你这个人这么好胜,怎么当上干部的。”
“我厉害呗。”严觉得意地说。
严觉一样是特勤中队的中队长,且当上中队长的年纪跟自己差不多,一个“厉害”不为过。
“你呢,追随父亲?”严觉反问道。
“嗯。”
“老队长是真牛b,哪个消防人没学过他救援的那几个案例。”
任燚感叹一声:“可惜……”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出他父亲的现状,他和严觉没那么熟,说出来倒像是吐苦水了,没有必要。
严觉也没追问,他往任燚身边凑了凑:“你这个阀门上油了吗,我看看。”
“最后上这个,先把零件保养了。”
“我看你顺序不太对,你这样一会儿不好装。”
俩人一来一往地讨论着,因为职业的关系,他们总有说不尽、聊不完的内容,且特别能理解对方的立场和难处。
等把油上完了,严觉晃了晃脏兮兮的手套,作势要摸任燚的脸:“这儿要不要上点油?”
“滚,我皮肤这么好,用不着。”
“哈哈,来点儿嘛,这油进口的。”严觉把手伸了过去。
任燚笑着往后躲,结果小马扎没坐稳,整个人往后仰了过去。
严觉赶紧一把拉住了任燚的手腕,机油自然是全蹭任燚袖子上了,任燚不甘示弱,一脚踹翻了严觉的马扎,严觉的身体顺势往前扑了过去,俩人双双摔倒,严觉半身压在了任燚身上。
“我艹。”任燚郁闷道,“脏死了,这玩意儿得拿汽油洗啊你个畜生。”
严觉却没有说话,他的喘息明显变得有些沉重。
任燚抬起头,正对上了严觉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犀利、专注,像是能把人绑起来一般有力量。异样地空气在俩人之间流动。
任燚突然回忆起了前段时间学习的时候,严觉躺在他床上和他玩儿游戏,有那么一次,似乎也有些……
任燚皱起眉,推开了严觉:“赶紧起来,车库可没地暖。”他故作若无其事地检查着衣服上的机油。
严觉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沉默地拍着裤子上的灰。
任燚收拾起工具:“太晚了,睡觉去吧。”
严觉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任燚:“你想不想知道,我第一次是在哪儿见过你的?”
任燚直觉有些不太想知道,但他看出严觉想说,他抿了抿唇,没有接茬。
“启明星酒吧。”
任燚顿时僵住了。
那是他以前常去的一个GAY吧。
严觉露出一个坏笑,摆了摆手:“晚安。”说完潇洒地转身走了。
任燚烦躁地搓了搓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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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觉第二天一早就走了,他们还在食堂吃了早饭,但见面之后,仿佛昨晚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俩人都表现得非常正常。
只是在严觉走之后,任燚收到了一条他发来的微信:我们还是朋友,不必有负担。
任燚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都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因为他甚至不知道严觉说句话究竟是什么心理和什么用意,说是对他有意思,又不够,说是对他没意思,又不像。
想来想去,不回也不合适,便只回了一个“OK”的表情。
没想到严觉也很快回了一条:“宫警官既不像你男朋友,也不像仅仅只是你的普通朋友,你们的关系我很好奇。”
这一次任燚没有回。
尽管这件事让任燚心烦,但他并没有很在意,俩人见面的机会不多,慢慢也就淡化了。
真正让他在意的,反而是严觉看待他和宫应弦的关系,是啊,他和宫应弦这不明不白、难以定义的关系,他也不愿意啊。
年前最后几天,任燚都在忙过年的事,值班安排,人员轮休,年货采购,今年既然打算一起过年,还有很多外地来的家属要安顿,有的忙活。
这次过年,他有两个安排,一个是把他爸从医院接来中队,大家一起过个热闹的年,还有一个,是他酝酿许久的,在受到严觉那句话刺激之后,更加坚定了——他要向宫应弦表白。毫无疑问的,俩人之间已经越来越亲密,无论宫应弦之前怎么看待他这个群体,至少现在是接纳他的,岂止是接纳,甚至是主动。
就算宫应弦开始迈出那一步,是出于对性的好奇,觉得他是最佳的、不必负责任的尝试人选,但现在,他确定宫应弦喜欢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
也许,他可以让宫应弦进一步尝试,尝试高于感官体验的感情体验。
所以他决定表白,宫应弦对他的渴望、关心和信赖,给了他足够的勇气。
第124章
除夕当天,任燚安排好中队的事,就驱车前往医院接他爸。
到了医院,他向前台说明来意,便直奔病房,他来过很多次,早已经很熟悉了。
走到一半,他突然撞上了一个人,正是之前接待过他好几次的彭医生。
“任队长?”彭医生看来有些匆忙,“你电话里不是说要四五点才能到吗?”
“哦,我提前忙完了,就早点过来,我怕晚了堵车。”
“要不你先坐一会儿,护士可能正在给老队长清洗。”
“白天?”
“好像是。”彭医生看了看表,“您坐一会儿就行。”
“好,那我先上个厕所。”
“走廊尽头左拐。”
任燚用完洗手间,推门走了出来。
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窗户下面就是停车场,当任燚经过窗户时,很随意地想看看这里能不能看到自己的车,但一个正在穿过停车场的背影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个背影,看起来实在有些眼熟。
任燚顿住脚步,仔细看去。这里楼层不高,他又是双眼5.2的视力,当那个人转身去开车门时,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宫应弦的心理医生——庞贝博士。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想了想,这个医院是宫应弦参股的,庞贝博士在这里出现也很正常。
任燚也没多想,转身就往他爸的病房走去。
当他走到病房时,正好有护士从里面出来。
“姐,里面清理完了吗?”任燚问道。
“完事儿了,可以进去了。”
任燚推门进去了。
任向荣正坐在椅子里晒太阳,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说:“你怎么来了?”
“今天除夕啊,我接你去中队过年。”任燚在心里苦笑,昨天刚刚打过电话,今天就忘了。
“哦,要过年了,怎么就过年了呢,这一年年的,太快了。”
“今年来了好多战士家属,可热闹了。”任燚收拾起他爸的日用品。
“过年……你妈呢?买菜去了?”
“……嗯。”
任燚拿上他爸的东西,推着轮椅走出了病房。
彭医生马上领着两个男护工过来了:“任队长,我们来就好了,我们把老队长送上车。”
“谢谢,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任燚和彭医生握了握手。把他爸放在这里,他真的安心和省心了太多。
“都是应该的,你们好好过年,过完年随时回来,这里什么时候都有人。”
“好的。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一路上,任向荣都沉默地看着窗外。
他爸发病的时候什么样的表现都有,有歇斯底里的,有欢天喜地的,有伤怀茫然的,也有这样沉默寡言的。他已经习惯了,他用轻松地语气问道:“老任,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任向荣没说话。
“你看你在医院这几个月,伙食挺好吧,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就不行了,食堂再好吃,天天吃也腻了。”
任向荣转过脸来,很认真地问:“你妈今天包什么馅儿的饺子?”“肯定有韭菜和白菜这两样。你不喜欢吃韭菜,我不喜欢吃白菜,今年可能会放点皮皮虾。”
“皮皮虾是什么东西?”
“呃,虾米。”
“哦,那得找吴大姐,不是,找她家小吴买,孤儿寡母本来就不容易,她又病了,咱们得经常照顾她生意。”
任燚愣住了,他爸发病的时候,记忆跳跃毫无规律,以为他还在上学也是常有的,但有一个年份是他爸从来不会回去的,那就是十九年前。
因为十九年前,他爸经历了人生中最煎熬的一年,那一年,他一夕间失去了四个战友,自己被掩埋在废墟下八天七夜,九死一生。不知道是不是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他爸的记忆从来不去那一年。
可是刚刚说的那段话,正是十九年前。
吴大姐是当年一个菜市场的个体户,以卖海干货为生,小吴是她的儿子,也是他童年玩伴之一。十九年前,吴大姐突然生病住院,还在上初中的小吴辍学去替她摆摊。他本来并不会对别人家的事记忆这么深,可偏偏是那一年,同样是他们整个家最煎熬的一年,发生的太多事都让他印象深刻。
任燚看了任向荣一眼:“爸,你的腿好点儿没有?”宝升化工厂爆炸案,他爸伤了腿,为老年之后的行动不便埋下了祸根。他想知道他爸现在的记忆是在爆炸前还是爆炸后,那是一段很残酷的记忆,他爸在清醒状态下可以平静地回忆,但如果现在对他爸来说,爆炸案才过去没多久,那对他的情绪影响会非常大。
“哎,怎么都回不到从前了。”
任燚听着心里一沉,立刻变得小心翼翼:“会好的,医生都说会好的。”
“不会好的。”任向荣伤感地说,“有些伤是不会好的,就像人死了就不能再回来。”
任燚看着他爸难过的样子,心里也十分难受。
前段日子,他确实有一股想要找人倾诉的冲动,而唯一能够理解他的心境,又与他最亲近的,只有自己的父亲,可他最终没敢去,他既不想让他爸担心,也不想让他爸过多地回忆当年失去战友的痛苦。
可他爸却偏偏回到了那一年。
见着前面开始堵车了,任燚从他爸的包里翻出一个眼罩:“爸,你把椅子放下,睡一觉。”
通常睡一觉他爸的状态就能转换。
任向荣也似乎真的累了,放下椅背,戴上眼罩,很快就睡着了。
听着那均匀的鼾声,任燚才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着急回中队,就慢慢地、平稳地开着
回到中队,天都快黑了,几个战士过来帮他把他爸放到了轮椅上,他爸这才醒过来,有些茫然地打量着中队。“任叔叔。”曲扬波走了过来,笑着弯下腰,“路上累没累着,饿不饿?”
任向荣看了曲扬波一会儿,恍然道:“哎呀,小曲啊。”
“是啊,是我啊。”
“好长时间没见你了。”任向荣笑了,“你爸怎么样?听说前段时间做了手术?”
“小手术,挺好的,您看着也挺好的。”
“还行,你结婚没有啊?”
曲扬波嬉笑道:“任燚都没结,我不着急。”
“滚,哪壶不开提哪壶。”任燚笑骂道,“爸,你别听他的,这小子甜言蜜语花得很,女朋友都不知道换了几个了。”
“你不要玷污我的名誉啊我告诉你。”
任向荣呵呵笑着。
曲扬波帮任燚推着轮椅:“看您起色真好,听四火说都养胖了?”
“是啊,胖了八斤呢,那个医院啊,吃得好。”
任燚笑道:“胖点儿没事儿,不超标就行,你现在就特标准。”
“哎,怎么就到中队来了……”任向荣看着中队的宿舍楼,懊恼地摇摇头,“这脑子啊,一天比一天不好使。”
“谁说的,医生都说治疗有效,说你脑子比以前好使了呢。”
“可能吧,反正他们总让我玩一会儿游戏,做一些手工,好像是比以前做得好了。”
“你和病友们能不能凑一桌麻将啊。”曲扬波道,“打麻将活动手指,特别健脑。”
“有麻将,我正学呢。”
中队里此时非常热闹,有部分战士回家过年去了,但也有许多留守的战士的亲属从外地赶来中队过集体年,刚一踏进中队大楼,就听着满楼的饭菜飘香和欢声笑语。
任燚把他爸推进会客厅,立刻受到了热烈欢迎。他爸也很兴奋,他许久没有受到这么多拥戴了。
几十号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吃完了年夜饭,就围在一起看春晚。
过了十点,任向荣看起来明显有些困了,任燚道:“老任,你先去我宿舍休息一下,晚上吃饺子,我给你送过去怎么样?”
“好啊。”
几人合力把任向荣抬进了任燚宿舍。
任燚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倒了杯水:“先喝点水。”
任向荣喝了口水:“热闹是热闹,就是有点累。”“你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吧,没事,你好好休息,你想要热闹,随时都有。”任燚给他爸按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