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清洗过,不流血,宋铭铮对痛觉不敏感,原本也不怎么疼了“我在这里陪你。”
贺听昭好像安静了,但宋铭铮知道没有。
他的手掌还未曾移开,那细微移动的刺就不再动了,但掌心的疼却在增加。
有水珠蹭到他的伤口。
眼泪有重力,本来该是往下的,但落在爱你的人眼里,就进到对方的心底,成为了一道疤。
宋铭铮赶忙移开手,他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在内心里祈祷那是他没处理好又渗出的血液。
手掌心的皮肤有一层明显的横亘浮起,谈不上溃烂,微微泛着割裂开的白,痛感明显,没有血。
宋铭铮把目光转回去,贺听昭已经睁开眼睛看向他,睫毛被眼泪打湿凝成一片。他并不是什么梨花带雨的模样,贺听昭就只是,沉默的掉了几滴眼泪。
他的手掌移开,那眼泪也就落下去,无无息的落进他的发间,好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别哭…小昭,小昭你。”宋铭铮双腿发软,直接跪在了病床边,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的宝贝,他唯一的心上人,怎么能哭,因为自己让他难过“别哭,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呀?你听话,用不了多久,我就带你做手术,不就是颗心?没事…没事,我给你,我给你找了…”
他太害怕了。
宋铭铮的情绪难以自控,贺听昭跟了他这么多年,掉眼泪的次数屈指可数。有印象的几次流泪,不外乎是刚刚瘫痪时面对失禁,他抢夺地盘时在外受了重伤,还有打小疼他的贺家老太太去世。
其他的时候全都没有,不论是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还是知道自己开始心衰的时候,又或者是那天在酒吧亲眼看到他带了穆辰远的时候。
贺听昭永远相信他,爱他,因此也给予了他自己去相信,去爱的能力,是他身上仅存的温柔与良知。
是他心中的柔软,也是眼里的神明。
神明跌下神坛,你不能流泪。
“手。”
贺听昭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心绪。喷出的白雾在面罩里消退,他的每一个字都说的艰难缓慢。此时此刻他没办法去安慰宋铭铮,其实他多想去抱一抱他。
阿铮,我多想抱抱你。
“阿铮,你的,手。”贺听昭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让他胸口像爆炸一般疼痛,侵蚀着他的意识“受伤了。”
“给我,看看,你,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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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你为什么,这样,这样做?”
海边的浓雾中有一盏灯火,但你看它就快熄灭了。
贺听昭声音微弱,不带什么愤怒的质问,但是听着就让宋铭铮心碎了,他的小昭好像很难过。
那他就是做错事了。
他知道这是两个问题,问他为什么找了一个穆辰远,也问他为什么会自己割破手心。
但宋铭铮哪个都没办法用一句话去气定神闲的回答。
“宝贝,你听我说。”宋铭铮凑过去,用手背去蹭贺听昭的脸,把那个撕裂的掌心背过去,贺听昭掉下来的眼泪,哭着说了要看,但是他并没有让贺听昭如愿。
有许多时候,我都觉得,这种保护会对你更好。
“我呢…我问医生了,就你现在的情况还是把心脏手术做了最好。”
宋铭铮放平声音,但依然字字颤抖。他尽量用最温柔的语气去和贺听昭解释,又生怕刺激到他的情绪,所有的话语要快速的在脑海中排列组合好,找到一句他觉得最温柔适合的话。
他真的不擅长这些。
宝贝,怎么你才能不去想太多。
“全球所有的,所有的基因库,骨髓库也好。”宋铭铮回忆起来也觉得仿若锥心之痛。他原本就不是愿意与人走的太近的性格,这一生从未在谁面前低过头,试问他不可能再给任何人半分爱情,又不得不披了一副爱情的皮囊顶着这张他明知谁都会爱的脸,去和穆辰远接触,连宋铭铮自己都觉得恶心。
还不如抢来的畅快。
“我已经找了很多遍了。宝贝你记不记得有段时间我很忙呢?你还问我是不是科西嘉那边有什么事,不是…我在给你找配型,那些资料交上来,我还要自己查的,一个个再筛一遍,是真的没有一样的。”
其实现在并不是和贺听昭讲这些的好时候,宋铭铮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受到什么刺激,但是似乎又不得不说,他必须给贺听昭一个能够接受的过程,和一个自己亲口说出的回答。
只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宋铭铮又在内心里把自己切割了一回。其实他每天都要重新回顾一遍这一年多发生的一切,以提醒自己未来时刻警醒。同时鞭打自己的软弱无能,无论如何,贺听昭永远不会怪他,但他自己却做不到毫无愧疚感的活着。
当你死去,我也将立刻枯萎。
只是现在的挣扎,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意义。
“没办法,我不能看着你死。”
宋铭铮的语气忽然又降了一个度,一如那些过去的黑夜中,他们爱火焚身,在拥吻后附在耳边的轻声低语,如同潺潺流水,讲述对贺听昭欲罢不能的爱意。
“我不能看你死。”
“我让人在能接触到的所有医院,所有能拿到的就诊资料中选,大海捞针而已,小昭。”
他轻轻凑过去,俯身吻下贺听昭的额头。挂在脸上的面罩凸起,也碰到了他的喉结。那里面的白雾一下一下,贺听昭的呼吸缓慢而艰难,但他不再哭了,好像又终于真正平静了。
你愿意说就好。
阿铮,我并不觉得会有人一直战无不胜,你也一样。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告诉我,不要自己承受。
那很累的,也很痛。
但我的男孩,无论如何,我愿意和你共同度过那些你认为难过的时刻。
我永远爱你,不论我在与不在。
“但是大海捞针,我愿意。”宋铭铮贴紧他的额头,不知不觉他们相互依偎,又紧密相连。贺听昭蜷缩的小指被掰开戴上了血氧夹,宋铭铮不敢乱碰,只用上半身虚虚搂住他,一只手就握住那只瘫废没有丝毫握力的扭曲手掌,给予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热量“我们又成功了,是不是很幸运?”
话到这里,他又不知不觉的笑了笑。稍稍扬起绽开的唇花,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意味“宝贝,我呀,我本来想过。要是能找到合适的配型,不论是远在极地,还是说所有者本身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哼,没什么了不起的人,就是什么王公贵族,我也会帮你抢过来的。”
“但是你看,你见过他了,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废物。”
“要不是你这颗原生的实在是不能用了。”宋铭铮笑的大声了点,像是开玩笑一样握住贺听昭的掌心轻轻挪到他的胸口上“我哪舍得你这么疼,做手术得多疼,他修了八辈子的福分也不配拿心脏给你用。”
贺听昭的头微微动了动,慢慢蹭了蹭宋铭铮的脸。
他终于完整听完了这个故事,和他自己想的,分毫不差。
其实有些事宋铭铮还没说,包括很多具体的细节。但他已经不需要再知道了,那些宋铭铮没说但他已经知道的事情,此刻也没必要再去补充。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端倪的呢?
贺听昭想了想,身边是爱人温热的呼吸。他的阿铮,真是个哪里都很完美的人,和他在一起,也许也的确是这一生中自己最快乐的事。
如果没受伤瘫痪的话,他的未来必然有许多可能,但不论贺听昭怎样去想,也都觉得大概率是和那些他过去的朋友同学差不多,去国外念几年书再回来做生意。
他会有很漫长的人生,但是没有宋铭铮的话,好像能跑能跳的时候,也是异常乏味的了。
贺听昭出不了房门,去不了更远的地方,也没办法站在他的身边。可是这些年被身体囚禁灵魂的日子其实并没有让他枯竭,他的爱人,已经给了他够多。
于是这些被好好照顾的时光,去慢慢研究了解身边这个人,其实是一件多有趣的事,也只有贺听昭自己知道。
阿铮,我不羡慕别人,我甚至觉得,该有许多人羡慕我,事实原本也是这样的。
只不过我呢,想的并不是他们所谓的“羡慕”,羡慕我拥有一个这么好看的你,羡慕我拥有一个这么厉害的你。
能被宋铭铮放在心里疼,实在是很幸运的事不是吗?
他的记忆力实在是退步的厉害,唉,这可有点麻烦的。贺听昭仔细回忆,努力的去在满满充填了全部都是宋铭铮的记忆中找出那一部分。
似乎那也是某一个雨天。
和他在花园里迷路的时候下的差不多大,只不过在外面淋雨很冷,但是家里是很暖和的。
他还没有现在这么难受,在轮椅上多坐一会儿就喘不上气。其实心脏有问题是一种很奇怪的表现,开始是后背疼,再后来是肩膀疼,最后是脖颈。因为常年复健,原本他的身体也堪堪维持在一个水平,没有什么退步,但也始终见不得好转。其实贺听昭也是有些心急的,原本他也觉得自己会和宋铭铮有长长久久的未来,就算是以现在这副高位截瘫的身体。
那一直这样怎么行呢?始终没有太大的进步,他们现在不到三十岁,要是再过十年二十年,宋铭铮照顾起他来会吃力的。
贺听昭偷偷加了训练量,每天一点点不太明显,就算宋铭铮察觉出来也没关系,只要他的身体好,阿铮也会高兴的。
所以那些疼痛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瘫痪这么多年,总归是比不得健全人。贺听昭那会儿让护工偷偷给多揉揉肩颈也就算了,主仆互相约定谁也不告诉宋铭铮,年轻人身上多是幸福的影子。
在西城那座大宅里,起码过去许多年的本质也是这样的。不论宋三爷脾气多么的差劲,这里的另一位主人依然让靠近他的人都觉得安心。
但是不行了,后来就不行了。贺听昭对疼痛的忍耐阀值很高,宋铭铮一直觉得他怕疼,但其实不然,瘫痪后的那些神经疼大多被他一一忍耐,宋铭铮所能见到的那些更应该被定性为“撒娇”。
或者其实是贺听昭有意而为之的“引导”,他希望宋铭铮能学会像他一样,在觉得疼的时候,在觉得累的时候,也会和他一样冲对方宣泄。
他没办法忍了,那真的是太痛了。即使是现在,它们已经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下雨或者阴天,他无时无刻不在这种窒息与钻心的疼痛里被反复撕扯,也依然不能习惯。
想到这些,贺听昭是始终有愧的。阿铮,我又给你添麻烦啦。
他已经很努力的忍耐了,但仍然觉得隐瞒的时间不够长,或者如果他可以表现的平稳一些,不要这么直接的在宋铭铮眼前。
他在复健时晕了过去。
那天起床的时候,贺听昭就知道自己的状态就不太好,连头晕都比以往剧烈。宋铭铮抱他起床的时候总是格外小心,问的那些话十几年来都是如此,那天耳鸣严重,他不太听得清宋铭铮在问他什么,只是按照下意识的习惯去一一答了,毕竟他是这么了解宋铭铮。
被抱上轮椅时他才清醒了一点,如果宋铭铮不在家,当天贺听昭会把复健停了,他不是小孩子,知道鲁莽冲动的举动是没什么好处的。但宋铭铮那几天心情很好,临近年底,所有的工作都完成了,他可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家里,那是他刚刚回来的第一天。在外面累了这么久,贺听昭实在不想扫他的兴。
起不来的话,不去复健的话,阿铮会担心的。
其实他已经独自忍耐了很久,即使连贺听昭自己也没意识到,那其实是他的心脏在感受疼痛,他一直以为是他的旧伤,他的颈椎出了什么问题。
安逸的日子过了太久,也不是在刀光血影中。哪有人会年纪轻轻的想到,命运并没有在他瘫痪以后就放过他。
贺听昭很快就知道了自己是什么情况,倒不是宋铭铮不想瞒他,只是这样的事情瞒不住,瞒了也没有意义。如果贺听昭知道,自己还能在平时注意一些,知道照顾自己,知道疼了要讲。
他也一如宋铭铮预料的那样,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生命正在倒计时。
看起来平静。
怎么能平静,他怎么可能平静呢?只是他不能慌,他要是慌了,宋铭铮会更加紧张,也会害怕和自责。即使这样的问题发生,是一个高位截瘫的病人迟早要面对的并发症,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意外。
宋铭铮二十几岁,可他自己也才二十几岁。
阿铮,我也多想和你天长地久。
他是多么的爱这个世界。
和大多数瘫痪病人不一样,纵然过去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娇贵公子,看过花花绿绿的上流社会和物欲横流的金字塔尖。他对自己惋惜许多,却从未觉得后悔,也从未觉得不满意。贺听昭依然热爱生活,他看着宋铭铮活成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宋三爷,看着他爱的少年长大变成了无坚不摧的男人,看着那张身旁的脸从显露锋芒的俊美变成举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