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进来几名身着白衣的医生。为首一人身材极高,有着十分明显的白人特征,居然是一开始宋铭铮让他住的那间私人医院里他的主治医师。不对,穆辰远想想,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实际上是没么么大问题的,应该说他是复健师才对。
他们显然认识,全部都互相认识。眼前这个胳膊腿全都不能用的废物也和这个医生相当熟稔,或者说医生对他特别恭敬。
穆辰远再笨也知道这不正常,他的愤怒原本已经把他所有的情绪都吞噬的一干二净,这会多少能再找回一些。
一群人围着那个连动也不能动的摊子。像是十分紧张的模样。穆辰远也算是第一次才明白,原来身体这样的重残也是会有人紧张的,大概他本来的家庭条件也不错,或者宋铭铮本来就是仰仗他?
他用满腹疑问也有一腔怒火,但是不行,现在不行,穆辰远心想,这时候做低伏小只是为了赶紧出去,等他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一定要去报警,把这群人别管身体好的还是差的全部都抓获归案。
神啊,救救我,让我出去让我活下去。
不远处的人们显然没人注意到穆辰远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明明这里是关押他的地方,但是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所有人都在围着贺听昭转,哪怕是得了他本人的命令,下来第一件事也是要先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如何,而不是去顾及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年轻男孩子。
“贺少,太莽撞了。”金发碧眼的高大医生皱眉道“这样我们会很难做,三爷必然会责罚下来。”
“怎么,他让你来给我带话啦?”贺听昭勾了勾唇,医生下来帮他调整呼吸,让人稍微舒服了一些。他歪在轮椅里,像是来处理一件并不重要的事情,于是表情慵懒。但和宋铭铮那种又不一样,是那种让人舒适的神情“他要想下来也可以下来啊,正好让这个小朋友看看,我可还醋着他呢。”
“三爷没有这个意思,您不必想太多。”伯里斯轻身一欠,撒了个也不需要遮掩的谎言“吃醋可不是您的性格,毕竟您也该知道您是三爷放在心上的人。”
贺听昭眯了眯眼睛不再搭话,是他的医生不错,但伯里斯更显然是宋铭铮的下属,又或者说是属于宋三的下属。
有许多事,他是不能讲太多,更不能问的。余光扫了一眼还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男孩,贺听昭多少有点心软。他是真的不谙世事,也不知道在不了解的时候,过去在宋铭铮那触了多少的雷,该是没得过么么好脸色的。眼下他也只想把这件事情重新了结,这件事是他们做的亏心,所以该补偿的钱一定补偿到位,也能保证这个身体不便的小男孩后半生无忧无虑,于是叹了口气,他能动的地方不多,但自己含住脸颊旁的操纵杆,缓慢的把轮椅调转了一个方向,重新挪回面对穆辰远的正面“医生,辛苦你们给他看看。”
他话是这样说,穆辰远也听见了。但完全是本能,穆辰远几乎是以爬的姿势后退,想躲到更深处的地方。曾经宋铭铮也是这样对他说的,给他找了这个医生,为他花很多钱复健,结果后来就把他扔到了这里。
穆辰远心中疑窦丛生,他抓不住那条细小的线,但直觉敏锐的告诉他这一切都和医院有关。但他身后就已经是墙壁,就算穆辰远是健全人,此刻羊入虎口,再躲又能躲到哪里去。以伯里斯为首的医生领了命纷纷向前,想抓住他来检查一下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虽然还没在宋铭铮这里过了明路,但俨然已经是得到默许了。可穆辰远的反应非常激烈,他挣扎着,扭曲着。疯狂扭动的力量连带着他无力的腰腹,连两条拖在地上的腿都在一下又一下的摆动着,掀起了一地的尘土。穆辰远被抓住双手,只能放声大叫“别碰我,别碰我!你们这群坏人,你们是想害我的,我不知道你们要干么么,但是你们一定不是么么好东西!你们都会死,你们都会有报应的。”
四周都是人,但好像没人能听懂他的话。人们面无表情,各做各的事情,像是一群没有生机被操纵的木偶。好像歪在轮椅正中的那个青年是唯一的中心,裹着白色的棉服纤尘不染,好像真的没做过哪怕一点腌臜事。
穆辰远怒火中烧,他的手已经被医生抓住不能动,只得放声大骂“放开我!草你们妈的!一群疯子,神经病!为么么要找上我啊啊啊啊啊——!别碰我!”
他的下肢没有感觉,加上地牢视线昏黑,因此并不能感受到实际上他并没有遭受到么么伤害,反而是在被专业的医护照料,处理一些细小的创面。
在发现这种漫无目的的叫骂怒吼毫无作用之后,穆辰远被医生压在底下,忽然抬起头去看向正前方。他的眼神是打贺听昭下来之后第一次见到的如此晶亮鲜活,也满是怒火。
常在宋铭铮身侧,贺听昭对于身边人的情绪变动感知很敏锐。他几乎在瞬间就可以判断出来这种变化,在心底轻叹,这小孩子怎么这样的脾气,怎么没来由的忽然生气了,身体又不方便以后在外面不知道得吃多少亏。
“你快点死。”
不同于放才的惊声尖叫,穆辰远此刻的声音不大,一方面虽然也有他被医生们完全压制住的原因。但很显然,他只是想让贺听昭能听见就行。
“你快点死,嘻嘻,他说讨厌你。”
“宋铭铮说讨厌你,希望你快点死。你现在折腾我,你以后也会和我一样,去他妈的初恋,我才不信,你们说的话我都不信。”
“他一定会,比我现在这样,还狠的折腾你。”
“你快点死吧,嘻嘻,祝你早点解脱。”穆辰远一席话还没说完,四周严阵以待的保镖都已经准备上前,贺听昭本来没带这么些人下来,他们是跟着医生来的,明显是宋铭铮叫来的。但还轮不到他们,原本正在为穆辰远检查的医生已经率先动手,把他整个上半身压下去,抵住他的脑袋让他发声困难。他们最了解病人的身体,轻易制度一个残疾人实在是易如反掌。
“呼…”
然而没过两秒钟,医生便吃痛的收回手,穆辰远张嘴咬了他的手,虎牙深深嵌了进去,留下一排血淋淋的牙印。他知道自己能说话的时间不多了,于是要争着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刚刚骗你了,宋铭铮不让我说,但是我们睡过了。都他妈是残废,我好歹还会扭个腰呢,你也就会叫几声了吧?还是自己没感觉的瞎叫,宋铭铮说我比你厉害!”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能让他们脱了你的裤子检查?”贺听昭摇了摇头,穆辰远从第一句话出口,护工们的注意力就立刻集中起来。他的心脏受不了刺激,是绝对不能被影响情绪的。
只是青年微微阖了眼皮,是往常坐久了乏累的样子,似乎没有么么太大的波动“我没这么做,是觉得还是要给你留一点面子。咳…咳咳…”
但大概是下面太冷了,他话说的比平时快且多,就咳喘的不行。让人听了去,总觉得贺听昭的心情还是被坏了几分。护工上前去有些担忧的为他按摩心口和左肩,那只几乎完全不能移动分毫的手在她的按摩下仍然是一如常往的僵硬,但在不知不觉间,护工又敏感的感受到了一点无比细微的“蹭”。
贺听昭在安慰她不用太担心。
“小朋友…咳咳…我知道…咳…你在这是受委屈了,但你可别咒我…咳。”
他一句话说的艰难,喘的实在厉害,后半句像是要说不出了。护工赶忙把手伸进毛毯下压住他束了束缚带的腹部往下挤压,另一名护工则叩着他的背部,一手拿纸巾覆在他的唇上,帮他把痰咳出来。
“咳咳,咳——!”
“我要是,要是…活着。”贺听昭的脸色煞白如纸,咳喘之后他是连脖子都支不住了,整个歪在头枕中由着护工帮他调整“我还能护着你后半辈子过几十年舒服日子。”
“我要是死了…宋铭铮会不会死我不知道。”
“但你是肯定要死的。”
他说的直接且不留情面,就好像穆辰远的只言片语,伤不了他分毫。他过去十年引以为傲的爱情坚固如铜墙铁壁,今时今日没有半点裂缝。
“检查完没大事就送他走。”
贺听昭闭了闭眼,终于不再说话,疲倦排山倒海而来。护工们以往习惯了他的模样,立刻准备推他上去,回卧室休息。
替他擦唇的护工走在一行人最后,伸手拽了拽伯里斯的衣服。医生抬了抬眉毛,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
成团的纸巾被展开来,里面是一处大片血块的痕迹,还尚未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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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等雨停过,外面的大阳出来了,居然比屋内还要暖。
第一缕阳光折射到身上的时候,贺听昭半阖了眼,大概是解决了手头这件事,让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欣慰,疲惫呼啸而来,席卷冰凉又虚弱的身体,但他也不必再强撑困意了。
电动轮椅在大门处停下,不再往前行进。
四面都是严阵以待的保镖和雇佣兵,以包围的姿势环绕建筑出入口。平日里他们鲜少会在西城出现,但贺听昭也都眼熟,这些人俨然全是宋铭铮的心腹。
花园连绵不绝,横亘盘旋了这一整个建筑群。一排车停在花园前。男人黑衣长靴,倚着车门靠在那里,他并不是刻意站在中央,只是无论气场还是容貌,又都是这里最强烈的存在感。
他们彼此对视了几秒,罕见的是谁也没有再往前去。
宋铭铮的脸上很少能看得出喜怒,但这领着人回来一众的风尘仆仆,着急是肯定着急的,换作旁人,大概心里也有那么点气。
或者是更多的委屈。
瘫痪的坏处就在这里了。贺听昭在心里轻叹,阿铮,要是现在我能过去抱你,大概是也是会和你撒娇的,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烦。
于是眉眼微垂,他原本已经无力支撑脖颈,但仍然努力的颤巍巍把脖子竖起来,冲着他的爱人遥遥笑了一下。
什么话也都不必再说。
这也是他为什么很少哭的其中一个原。从他受伤开始,就不大习惯用掉眼泪的方式解决问题。以前是觉得宋铭铮羽翼未丰,他尚且还没有能力去解决那些让自己手足无措的事情。贺听昭从小性取向觉醒,但也一直都知道自己也是男人,所以并没有把整个身心都放在与爱人之下的位置。
许多事两个人在一起,总也是要一起承担的。
眼泪掉的多了,他自己觉得软弱,他的爱人也会担心。
唉,其实软不软弱也不重要,贺听昭想,阿铮,我该怎么才能让你放心。
这个轻柔的笑容起了绝对性的治愈作用,沉默的男人在不远处,像一座深色的精致雕塑。但很快他就动了动,长靴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他一步步坚定的走来,一如过去的每一天。
宋铭铮什么也没说,在轮椅前站定。他单膝跪下,把贺听昭盖在毛毯下的腿脚摆正。为只隐约露出一点,没人注意它们已经为久坐而变得内八明显。
“怎么不换棉靴?”他轻声问“脚要肿了。”
“不喜欢。”他歪着脖子,头已经忍不住的往一侧下垂,口水开始漫上来,说话有一点不大清楚。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来了,贺听昭整个人就会变得无比放松。不论他在哪里,在家在医院,身边有父母有护工或者医生,这些人与事加在一起,也统统没有比宋铭铮带给他的安全感更多“要正式一点…不然显得我好弱。”
“宋夫人怎么会弱?”
终于得到了宋铭铮的一声笑,话里话外仍是那宠的很的味道“回家吧,我给揉揉好不好?”看着贺听昭失力,宋铭铮赶紧起身,一手托抱着他的脑袋,熟练自然的帮他把垂下来的口水擦了,让他能往自己怀里歪。另一只手赶紧给他调低轮椅靠背好让他整个人待会能能平躺在轮椅中。地牢在最西侧,离主建筑还有不短的距离,虽说一会儿还是要坐车回去,但是到车前这一小段路程,宋铭铮也舍不得再让他颠簸了。
前几年他还能抱着贺听昭去各个地方,那时候贺听昭也很喜欢让他抱。似乎他的怀里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每天睁开眼睛,身边的这个小甜豆就会颤巍巍的抬起右手,虚虚地说一句“阿铮,要抱。”
宋铭铮那时候经常能抱他一整天到处晃悠,恨不得走在哪都不放下来。有时候他经常要出国,回去法国或者是奥地利和葡萄牙,实际上总是不需要三五天,分别并不是大久的时间。但那时候两个人如胶似漆,怎么看都是难舍难离,到最后还是贺听昭要把他赶走了,管家帮他收拾东西,贺听昭坐在轮椅上看着宋铭铮磨磨蹭蹭,就笑着骂他“你干脆把我抱走得了,装行李箱里。海关要发现了你就说路上捡的,要是把我扣下来你就回来给我交罚款。”
他话音没消,下一秒就天旋地转。脖颈之下皆无力,贺听昭整个人失去重心,但是又稳稳的落在一个坚实又温暖的怀抱。口鼻间都是他熟悉的香味。
男人的声音低哑又温柔,藏了贺听昭已经好久没听过的欲望“好主意,小昭,我这就想带你走。只是没人敢扣你,去哪儿你都会光明正大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