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铭铮呢?”贺听昭靠在床头,勉强睁开一条缝问向正在给他按摩浮肿腿脚的护工“叫回来,就说我头晕。”
“哎呀,三爷肯定是忙着给您准备礼物去啦。”小姑娘脸上喜笑颜开,敢和贺听昭嘴上开玩笑“昨儿我就看见了,东西一车车往仓库里运,也不知道您今年能收到几栋房子还是几个拍卖会上的大件儿呢。”
“你也太看得起你们家三爷。”贺听昭笑笑,被喂了几口茶清洁口腔,手法娴熟的按摩之后,他的头脑中总算稍微清明了一些。床头慢慢升起,心脏在强烈又隐秘的跳动中逐渐恢复了平静“他哪来的钱呢?”说是笑话,但慵懒的话语间稍稍也带了点骄傲的意思。宋铭铮是个没什么爱好,更没什么消费的人。他们在一起还没多久的时候,宋铭铮就把从法国带回来的黑卡交给了他,需要用到再问他要。但几乎是很少,起码贺听昭是不记得宋铭铮问他要过钱。那时候自然是不如现在的条件更好,但对于还在念书的少年人来说,俨然已经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巨款。宋铭铮仿佛无知无觉,十分自觉自愿的就把全部身家交到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恋人手上,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贺听昭很自觉地掌管了家里所有的金钱,宋铭铮生意需要用到的流水有单独的账户,但贺听昭还是会提前给他做好应急的备用。宋铭铮自然也不至于身无分文,像是礼物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都只能算是些零散,用不着单独算成家里的开支。贺听昭把一切都打理的很出色,他算是一个相当合格的贤内助。
这种待遇在他们这样出身的伴侣身上其实是相当罕见的,很少会有人真的把同性伴侣当做一个地位平等的另一半。
但非要说起来,宋铭铮对贺听昭的宠爱破格也太多了,不差这一件两件。
早餐还是那些习惯了的粥点,宋铭铮不在,护工偷偷给他加了点味道,得到了贺少悄悄的赞许。新的一年新的一天,总要有些往日没有的彩头才好。
趁着宋铭铮还没回来,护工按照吩咐托起绵软的四肢,小心翼翼的把贺听昭抱到轮椅上。其实他还头晕目眩的难受,但正好趁这个机会,要抓紧时间去做自己的事。
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宋铭铮其实是个相当有仪式感的人。
谈恋爱是他人生中唯一一件重要的事,因此愿意花在上面的心思就格外的多。礼物大多是他一眼看中的,但是又总想把所有好的都给他的爱人,因此很多时候需要提前很久去准备,才能筛选出最后一个他觉得合适的东西。
那一车车仓库里的都是备选方案。
准备好的时候回房间,正巧碰着贺听昭的轮椅从屋里出来,两人碰了个对面。
“不知道冷呢?穿个袜子。”说是过节,倒也不需要怎么刻意的打扮。贺听昭歪在轮椅里,他刚起状态不好,身上松松垮垮用魔术贴贴了几条束缚带,勒出腹部的小肚腩,整个人极为病态的靠着头枕。双手被摆放好,搭在大腿上,能看出明显的蜷曲。下肢的水肿还没完全消退,只披了睡袍,一双斜斜歪在坐垫旁的废腿瘫脚垂在脚踏上方的软枕上,模样实在是也说不上有什么好的。宋铭铮是看习惯了,只觉得他这样腿凉,立马就开始心疼。护工去拿了几双袜子,宋铭铮直接捡了一双,原地就跪下去给贺听昭穿。小心握住爱人那双下垂内缩的脚掌,把棉袜给他慢慢套上“生病了怎么办?”
“哎呀这不是等你给我穿呢。”贺听昭的视线随着他的跪地下垂,轻轻晃了晃脑袋“你在家好像我什么都想让你帮我做。”
宋铭铮头还没抬,耳朵根已经红到了脖子。
“太会撩了。”把贺听昭的脚重新在脚踏上摆好,宋铭铮站起来俯身抱住他,帮他重新调整一下在轮椅上的坐姿,在凑近耳边时轻声“小昭,你犯规。”
“呼 ̄”
贺听昭什么也没说,冲着宋铭铮的耳垂吹了一口气,快速的舔了一下他的耳尖。
晕的人立刻换了一个。
只是春宵一刻不是此时此刻,现在不能做的事,宋铭铮始终保持理智。
他轻飘飘的看过去一眼,只快速低头在贺听昭的脸上啄了一口“阁楼等我,我去洗手间…”
贺听昭抿着唇冲他笑了一下,倒也没有逼着他回房。有些事顺其自然就好,不用非得照着他的心愿来。
虽然新年的第一天,他的确不想宋铭铮再为自己身体的这些事忍得辛苦,偶尔一次,其实也是可以承受的。
主宅的阁楼很黑,没开灯,一般没什么人会来这里。但其实环境不错,前几年宋铭铮自己设计了重新装修了一下,时不时会自己弄点新的小花样,所以还挺爱带着贺听昭上来约会的。
不知道今年又是什么让他怦然心动的惊喜。
护工把贺听昭送到门口就自觉退下,他咬着脸颊旁的操纵杆,把轮椅慢慢驶了进去。轻声唤了一句,但是感应灯没有随着他的预料亮起。
但有其他的光芒。
硕大的投屏亮了起来,在黑夜中闪闪发光。
轮椅上蜷缩的残疾青年只停在门口稍微一点的位置,其实他完全可以再往里进,倒也不是怕黑摔倒,他知道他的爱人不会让他受伤。
只是因为惊讶忘记了。
视力在下降,但仍然可以把这四面环绕的景象看的一览无余。
只是画质格外模糊了一些。
投屏上出现一个少年的影子,一副皮囊此时此刻仍然让贺听昭沦陷,一如他十三年前第一眼时的惊艳。
“宝贝。”屏幕上的人说话了,被放大后的画质不太清晰,但依然可以看出他有些局促“要是你能看到这个,现在差不多是,我喜欢你的第十五年。”
“但你算一算,其实我们没在一起这么久,但是,但是。”他有一点慌乱,明显是没打好腹稿“不知道现在告诉你你会不会觉得惊讶,因为我呢,我不太会说话所以你应该是现在才知道的。”
“我有偷偷暗恋你,你念书的时候,我住在我爸的下属家里,就是对面的玲珑花苑。那时候我就喜欢你,所以现在我已经喜欢你四年了,不是从你忽然跑到西城来的时候。”
“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录这个很蠢,但是我也不知道十几年之后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可我真的好喜欢你…”视频中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耳根明显的开始泛红。其实那个时候,宋铭铮已经长出了有些锋利的眉眼,隐隐有了今日的样子。贺听昭安静的听着这段穿越了时空的告白,却只觉得他所爱之人的模样始终如一,始终都是温柔的样子“如果你有一天可以看到这个视频。”
“那宋铭铮截止目前一半的人生,都在爱你。”
“宋铭铮截止目前一半的人生,都在爱你。”
低沉的男音从他身后响起,穿越了时间空间,又安稳的落在了他的身边。
即使身体已经没有知觉,但灵魂始终可以感知温暖,还有他在身边给予的宠爱。
“你看,就实现了。”
第85章
穆辰远真的很难在这种时候控制自我的情绪,慌乱和恐惧在挂断电话后无限放大,他给警察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对方的安抚却无济于事,基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对自己倒是不太担心,毕竟事情闹都闹大了,人人都说互联网没有记忆,但是以后但凡被挖掘出来时总会带点星星点点的泥巴。贺家在s城树大招风,总有这样那样的人会盯着看,如果自己真出了什么事,在这个信息飞速传递的时代,贺家迟早会受到影响。
只是宋铭铮,这个人实在是太神秘了,越是没有影子越是让人害怕。穆辰远怀疑他是跟着贺家行事的,但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怎么看都感觉宋铭铮不像是那样的人,觉得他应该有着更大的能力才对。
只是不知道他奶奶应该怎么办。
老太太八十了,除了耳朵有点背需要别人大点声讲话以外,身体健康,头脑清醒。但这大半辈子都坎坷,幼年丧父,青年丧夫,中年丧子,留下这么个半大的残疾孙子,家里一贫如洗。穆辰远甚至知道在几年前还有人骂她,说老太太天煞孤星,就是个克人的命。他心里不痛快,奈何在s市没混出个所以然来,加上这大半没感觉的身子,实在是没办法替老太太出气,只能不提也假装不知道,攒下来一点钱都往家里寄,希望她能在人生的后半段过得好点。
但老太太显然是个心大的主,或者说是经过了半生她已经把大半的事都看的通透了,见谁都乐呵,平日里担心的也只有穆辰远的身体,其他的小事倒是都不放在心上,豁达得很。
穆辰远很明白,现在就算是给奶奶解释,她也并不一定会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对于这样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老太太而言,她甚至可能都不明白男人怎么可以和男人在一起,又或者是心脏怎么还能挖出来给另一个人这样的事。
其实后者他也不明白,只是被残忍的选中了而已。
穆辰远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也没想好该怎么和老太太坦白。任何一个正常的长辈都不会对此无动于衷,必然会追问到底,他也不是不能解释,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没有精力去应对来自于奶奶的追问,哪怕它是善意的。
可事实上,他也觉得这通电话不会是空穴来风,贺听昭打过来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且他也不相信,这人会真的无聊到,仅仅只是吓唬他这么简单。
他的确想搬家,或者说先把他奶奶安顿好。但真说上来,他又没有什么朋友,在询问了目前还不能申请人身保护的情况之下,穆辰远只得临时在网上找靠谱的养老院,起码在有专门看护的前提下,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太大的乱子。
可他又担心的很,贺听昭连他的手机号都能操纵控制,在养老院安排个人恐怕也不是难事。一来二去的穆辰远始终下不定主意,其实瘫痪之后过得虽然贫苦,但也没经历过什么生死攸关的灾难,这导致了他根本没办法淡定的处理,在网上搜搜查查,几家养老院的联系方式胡乱记了一下,但也没真的打电话去问问有哪家收人。
这晃神下来,一夜就又已经过去了。
因为这些事烦心,穆辰远已经很少去关注其他的新闻。但手机上的群消息提醒接连不断,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荡的心也是不知该飘向哪里,于是自顾自的就点开来扫了一眼。
隔着屏幕,靠千万条网线连在一起的一群人自然感受不到来自于群主的抑郁。她们欢呼雀跃,只能看得见表层的东西,帖子虽然都被强删了,但是穆辰远作品的曝光大涨,收益提高了许多,连责编也和他说,有影视公司对他的作品感兴趣,接洽的意愿了。
换作以前,他不知道要多高兴,现在只觉得一堆事太过麻烦。打扰了他正常去寻求出路的思维,在生死面前,原本渴望的其他物质上的一切,原来都是这样的渺小。
更重要的是,新年要来了。
在这磕磕绊绊又彷如过山车一样的颠簸,日出之后又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开始,网络上的一切都在瞬间烟消云散,被顷刻而至的阖家欢乐所包围。
原来今夜是跨年夜。
他已经连这件事都忘记了,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于是连快乐都没有感受到。
“你这个小崽崽!还不睡觉明早上又起不来!”老太太咣咣的敲门声打断了穆辰远的思绪,也稍微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增加了几分人气儿。他以前也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哪怕在s城时只有自己一个人独居。猛然才发现,似乎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宋铭铮所同化,变成了另一种他觉得可怕的模样。
“你就在那可劲熬着吧!”老太太推开门送来两盘小点心,都是她自己做的,其实说不上有什么太惊艳的味道,但从小吃惯了穆辰远还是觉得好吃。老太太把门关上,办了个小马扎坐下,干瘦有力的手捞过那两条细软的废腿,又自顾自的开始给他按摩,嘴里不停地念叨“多按按腿,不然老了以后腿僵,唉你可啥时候能结婚啊……”
“以后会结婚的。”穆辰远勉强扯了扯嘴角,声音小小“我不结婚的话,奶奶会怪我吗?”
“我怪你啥子?”老太太别的话都听不清,离得太近,这句倒是听清了。因为年岁与操劳,老太太皮肤松弛,满脸都是褶子,但睁大眼睛瞪了一眼孙子,双目依然炯炯有神“奶奶知道你自己能活,但身边没个伴,你上了岁数以后还是不大方便的呦。”
“我不想结婚…我以后,以后都不想谈恋爱结婚了。”他的声音还带了点稚嫩,变声期过去后也并没有显得太粗犷。只是多少带了点颤,有些说不明白的心酸“我都陪着奶奶不好的呀。”
“哎呦不晓得你出什么事了。”老太太腔调拉的很长,但没有旁人的那种阴阳怪气“你什么话都不说,奶奶没有钱没法帮你,但是奶奶疼你。”
老人家半生都在为了金钱屈服,以至于她看出来孙子不高兴,但仍然觉得是因为手头潦倒所造成的。在她的观念中,没有钱就是最大的问题,这一点也实际影响着穆辰远,影响了他人生的前二十年。
以后不会这样想了,假如他能躲过这场噩梦的话。
“奶奶…快过年了,明天我…我去市里买点年货吧。”穆辰远结结巴巴,的确不善于撒谎,但是此时的言语,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不善于撒谎还是说受不了情绪的控制“您一个人在家我也不太放心…要不这样,我先给你找个地方住两天,等我都弄好再来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