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先生的一些词条已经洗了一遍,评论也被水军控制了。路人对于这样的行为并不完全方案……聂先生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
“他就是那样。”
沈知非笑了一下,点开了第一个词条:“看似小心谨慎,实际上又莽又刚。”
第一个词条其实是《明我》的下一期预告,昨天傍晚更新的,短短的四分钟,有两分钟都是聂与的镜头。
——他在画画。
鸡鸣声响起,小阁楼被晨光所笼罩着,将这一整片天地都染成了灿烂的红色。聂与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衬衫,整个人都像是透明了一样。他架着画板,反复地在纸张上涂抹着。镜头慢慢地切了过去,人们很容易就能发现,他画的是沈知非。
那样鲜艳的色彩,水墨画一样的风格,流淌的颜料还没干,男人眼角的小痣分外显眼。
沈知非知道聂与会画画,但是无论在那段婚姻还是在这个节目里,他都没有看到过聂与的画。到了现在,隔着个屏幕,他才能看到他画画的样子。嘴角带着笑,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画笔,兴致昂扬又分外舒适,跟这片清雅秀丽的精致完完全全地融合在了一起,像是一幅画。
但是这个词条并不仅仅是这样简单。
沈知非只是草草地看了一眼,但是他的公关早就把前因后果弄清楚了。第一个词条是#聂与画画#,第二个就是#白日梦#。那并不是什么专有的意象类名次,那只是一个名字。
一个ringer博主的名字。
这个“白日梦”是两年前注册的号,刚开始分享自己跟自己男性伴侣的恋爱日常,到了后半部分,也会出镜一个影子,一只手,或是分享自己的一幅画。这个博主拥有几百万粉丝,但是在半年前,却忽然停止了更新。
无数人想要他回来,但是他依旧没有任何动态。
最后一条ringer,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满天繁星。
他有很多粉丝,这些粉丝同时也是聂与的粉丝。预告片里的画被截图出来,跟另外几张放在一起。无数学过美术的ringer用户接连发文,从各种角度论证了这些画的相似之处。但是这其实都没必要,哪怕是个外行人,只是扫一眼,就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来,这确实是一个人画的。
侬丽的色彩。
精致流畅的笔触。
在画下铺开的水墨风。
种种的细节重合在一起,嚣张地昭示着,这个“白日梦”,跟聂与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甚至说,聂与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白日梦”。
许多人立刻连夜开始了佐证,“白日梦”的一百多条ringer,全部都被拉了出来,一条又一条,一句话被读出几百种深意。十来张照片,有手的照片,被拉去跟聂与的手叠图。有风景的照片,被指出是京城的几个经典。最有证明效力的,是一个影子的图片。
大约是摄影者在拍自己的影子。
半长的头发,削薄的身材,以及隐约出镜的,半个鞋子的照片。
那时候聂与留长发。
那双鞋是他在国外逛街的时候,随手从手作人那儿买的。不是名牌,但是稀少得独此一份。
“@YuyuRme:今天的瓜太大了,我得缓缓……所以说聂与就是白日梦大大,大大就是聂与。白日梦大大所经历的都是聂与真实经历的,他跟男性结了婚,既痛苦又幸福……最后不知所踪回归演艺圈???”
“@八一八:聂与就是‘白日梦’,既吸毒,校园霸凌,女装癖之后,聂与终于迎来了他最大的瓜。翻一翻白日梦的ringer,全部都在分享自己跟爱人失败的婚姻历程。白日梦的后期更新的ringer,甚至有抑郁症的可能性。所以聂与那个时候的状态不是吸毒导致的,而是抑郁症咯?”
【我的天,我房子一塌塌俩】
【我已经又哭了一轮了,哥哥弟弟的故事本来就虐死我,现在忽然告诉我弟弟就是与与……】
【难怪那个时候那么瘦,难怪留长头发,难怪那个时候的照片总带着压抑。】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与与不更新了……半年前,与与状态回来也就是在这小半年。所以这半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与与治疗成功了?才放弃那个号?】
【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呢……】
【……路人弱弱地举手,之前看综艺的时候,聂与能不知道自己芒果过敏?还得沈知非来提醒?他是不是失忆了啊】
【那是节目组故意安排的行不行?什么都要阴谋论有意思吗?】
【校园霸凌澄清了吧?吸毒的也滚吧。反正你们造谣他吸毒的证据就是他之前的照片,我抑郁症的时候几乎脱形。有意思没啊现在还拿出来说你妈呢,我一想起之前宝贝着的他长头发的照片就火大。】
【那是与与最艰难的时候啊。】
【还好与与挺了过来。】
“@扒圈一哥:从聂与录综艺的时候的照片,大家自己看吧。”
那些照片里,全部都是聂与。
聂与机场的时候踩到飘带,聂与落水的时候,手腕上清晰可见的狰狞伤疤,聂与录近景的时候,身上或痊愈或新添的伤痕。
那几乎是他抑郁症的佐证,或者被家暴的证据。
【我天你是带着显微镜看的吗?】
【我哭了我真的爆哭,我的与与凭什么呀】
【与与身上怎么这么多伤?与与你是被什么人伤害了吗?】
【家暴男不得好死】
【所以与与的爱人到底是他妈谁!我都快气死了我那么大的宝贝你怎么能让他伤成这个样子!】
【与与到底遭受了什么我的天】
【与与开个直播好不好妈妈让你怼你怎么开心怎么来】
【所以他妈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我就觉得是沈知非】
【你有病吧卧槽不带你爹不能活?】
昏暗的房间里,沈知非逐字逐句地看了过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握着聂与的手,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又仿佛不舍得弄疼他。
聂与还在睡觉。
他在ringer上折腾了一大通,自己好端端地睡了,丝毫不管别人会怎样。
他兴许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白日梦”。
就连沈知非,也是在这个账号被爆出来之后,才知道聂与有多深爱他。
那些苦痛与纠葛,被他藏在了一个社交平台上,悄悄地,不给任何人看。甚至于到了最后,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他忘记了自己有多爱沈知非,自己曾经多难受。
现在他只是一个失去了自己一部分记忆的人,又兜兜转转地,再次喜欢上了之前那个人。然后一起拍戏,躺在床上,慢慢地睁开眼,仿佛回到了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聂与笑了一下,酒窝浮现了一瞬间,又很快消下去。他说:“早上好。”
“早上好。”
沈知非收起了手机,用力闭了闭眼。
……这样棘手的问题。
他不知道聂与看到ringer会不会被刺激到,那些记忆会不会回来。
……毕竟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痛苦是占据大部分时光的。
聂与觉得他有点奇怪:“你怎么了?”
“没什么。”
沈知非摇了摇头,他紧紧地握了一下聂与的手,低声说:“你饿不饿?这里有小厨房。”
聂与笑了起来:“我不需要你做饭啊,剧组连早饭都没得吃了吗?已经这么穷了吗?”
沈知非勉强跟着笑了一下。
他很疲惫,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但是他的理智却万分清醒,清醒到他无时无刻不在承受要失去聂与的恐慌。
☆、得偿所愿
“@白日梦:上周其实是很难过的,酒柜里下面那层都被我喝完了。
那个酒瓶子很好看,白色的,但是在太阳光下会反射出彩色的光辉。
我把它们在窗户上放了一排,等到晚上的时候,再收起来。”
发文时间是九个月之前。
九个月前,聂与还没有剪头发。
他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了,五颜六色的药被扔进宽大的浴缸里,糖衣融化,像是颜料一样化了满池,一眼望过去,像是铺了一层七彩斑斓的毛皮。
聂与认认真真地把酒倒了进去,留下了一个酒瓶。
那种酒叫“情人之吻”,听起来名字很曼妙,但是入口却意料之外地苦涩。苦涩混着辛辣一股脑儿地涌过来,一时不妨就会呛着。聂与最近学乖了,懂得把那种逼人的呛味散出去一些。气泡散尽之后,甜味就出来了。
今天的绯闻依旧不一样。
是跟他同公司的一个新人,叫陶从意。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从同一个别墅一前一后地走进去,今天早上又一前一后地走出来,几乎像是实锤。
聂与整个人都疲惫得要命,他看起来苍白得要命,穿的衣服也轻薄,□□着脚,半蹲在飘窗那儿。两只猫在他的衣袖间钻来钻去,又又轻轻地喵了一声,用额头蹭了蹭聂与的额头。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光影,透过飘窗着射进来,打在他的身上。要是还有人在现场,一定会呀于他身上那种仿佛透明的色彩。
都说猫是敏感的动物。
又又和小耳朵在那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不安了,它们相继围绕着主人,试图用软绵绵的爪子把主人叫起来。但是聂与始终坐在那里,像是一个半死去的人。他凝望着某个光点,凝望着空气中某颗透明的尘埃,半天不吭声。
死气。
猫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半年后才会发生的,血腥又悲惨的死气。
沈知非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他这些天没拍戏,一直都留在京城。这一年跟往年是很不一样的,以前他还会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花在家里,哪怕是什么都不干,就这么陪着聂与坐一个下午。但是无休止的矛盾与冲突已经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身心俱疲,这个地方已经不能再称作一个家了。真要说的话,这是一座坟墓。
里面埋葬着呼吸和欲望。
只有在很少的时候,沈知非才会来到这座坟墓里,去看看那个冷冰冰像是木头的人。
沈知非没准备去主卧,这个点儿,聂与八成已经睡熟了。这人睡觉轻,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惊醒。他今晚抽了烟又喝了酒,聂与闻不得这样的味道。
但是路过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
里面有声响。
这声响必定不是两只猫造成的,它们虽然无法无天,但是对于他简直是恐惧异常。聂与睡觉的时候,两只猫或去自己的小窝里窝着,或蜷缩在飘窗那边。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聂与自己。
……他还没睡?
沈知非微微皱了皱眉,拧开了门把手。
光芒洒在他脸上,聂与赤着脚,身上穿着薄薄的一层睡衣,半跪在床边,头发湿了,眼尾红得要命。他身上的水汽太重了,重得像是刚从浴池中捞出来一样。他听见了这边的声响,慢慢地回过头,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他。
“不舒服吗?”
沈知非心头一紧,霎那间只觉得喉间一阵酸涩。他僵站在原地,到底没有过去。
——他还记得那天聂与的身体反应。
像是沾染到什么令人恶心的过敏原一样,快速地打掉了落在他腰上的手,冲到了浴室。沈知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他的干呕。
聂与的话少,从来就少。
他从不说自己对这场婚姻有什么看法,哪怕是沈知非看来,也觉得聂与是满意的。
他是个同性恋,他跟自己结婚了,他想当然得喜欢他。
但自以为是从来是人最大的缺点。
沈知非低声说:“我要不要给你叫救护车?或者让医生来家里看看?”
那像是过去了半个世纪一样,聂与的表情才忽然有了松动的迹象,他微微皱了皱眉,眼尾更红了,看上去既漂亮又动人。他终于反应过来沈知非话里的意思,慢慢地摇了摇头,低声说:“……不用。”
沈知非忽然动了气,他实在不是个脾气好的人,那一分好性子也在聂与身上花了个十成十。刹那间他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某种既狠戾又狰狞的情绪,但是紧接着就被另一种伪装好的,彬彬有礼的面具遮掩了过去。他像是漫不经心地走到了聂与身边,微微弯腰,手顺着他柔软的头发,滑进了有些宽大的衣领里。他抚摸着他的后脊骨,动作暧昧又具有深意。他说:“怎么不用呢?你看看你这样子?你就欠吧你聂与……”
聂与一时间没动。
但是沈知非能很清楚地辨明他的神色,带着点懵懂,但是大部分的表情是空茫的,像是大雾。他总是这样,这半年来他总是这样,让人看着就莫名起火。
头颅被重重地压下去,深深地陷进被子里——那动作太粗暴了,以至于聂与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他也没什么力气了,刚才的呕吐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被什么东西顶开的感觉太过鲜明,他脸上罕见地浮现出某种痛苦的表情:“啊……”
“啊什么?嗯?那个小护士上次离开的时候不是春风满面的?喜欢女孩啊……”
沈知非恶劣地咬着他的耳朵尖,声音亢奋:“是不是喜欢女孩?跟我结婚了还想出轨呢?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
“你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我的女孩吗?”
……不是。
聂与有些茫然地想。
……我不是。
……虽然我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