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下,将不反抗的抱枕牢牢抱在怀中。
然后他们沉沉睡去。
*
慈郎醒来的时候,脑袋发懵。
昨晚,他和伊集院开始喝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不记得。
眼前和式风格的卧室,因为此刻天已经亮透,并没有让他感到特别惊慌。
或许这是他在好转的证明?
伊集院还没醒,慈郎被抱着不能动,后知后觉地打量了一番这间特别宽大简洁的卧室,最后只得出“伊集院卧室的装修似乎还挺节俭”的结论。
还有,床垫好软。
在脑袋有限的转动范围内,观察完卧室,慈郎就只能看着睡着的伊集院了。
不再微微皱眉的男人,在熹微晨光中,气息平和得不可思议。
本就英俊的眉目,如此一来,减少了几分阴郁,但让人意外的是,伊集院冷漠桀骜的气质,反而变得更鲜明。
像猫一样,慈郎在心底默默这么认为。
“在看什么?”眼前人忽然睁开眼睛,冷淡地问。
慈郎被抓了个正着,想解释什么,嘴巴张了张,却还是说不出话,郁闷地握着自己的脖子。
伊集院眉头微挑,不做评价。
因为伊集院说,慈郎白天在家没必要换外出衣服,所以两人洗漱好下楼时,慈郎穿的还是昨晚那身家居服和绒衣。
风早婆婆已经在煮早餐了。
慈郎无声地问候了她,然后在沙发上找到了手帐本。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表达自我意思的途径,当重新把手帐本握在手里,慈郎的心才安定下来,像两脚终于踩上实地。
此时伊集院经过,示意他跟上。
原来伊集院是去院子里喂俊太郎。
有必要让它明确知道食物由谁提供,这样,它才不会弄错主人。伊集院将肉喂给俊太郎时,这么跟慈郎说。
但慈郎看着那些自己打工时根本买不起的高级肉,只能感受到天渊般的贫富差距。
而且,这只巨大的波尔多犬,进餐时令人胆寒的咀嚼声,说实话,相当可怕。
等俊太郎吃完早餐,伊集院递给慈郎一颗苹果。
给我的?慈郎疑惑地看着伊集院。
伊集院和臣:“俊太郎喜欢吃苹果。”
用手喂它吃苹果?慈郎看着巨犬大口,打心底拒绝这件事,但他又不想违背伊集院,陷入僵持的境地。
伊集院不理会他的拒绝意图,侧过一步,站在他身后,将慈郎的手连苹果一起握着,边讲述边带着他做:“俊太郎还不熟悉你,跟这种巨型犬打交道,最首要的一点,是不能让它受惊,你的手要保持在它看得见的地方,然后慢慢把手伸到他面前。”
慈郎看着伊集院握着自己的手往俊太郎面前伸去,尽管想把手缩回来,但也只能强自镇定。
伊集院继续教他:“不要忽然把手缩回来,也不要忽然把苹果丢到地下,俊太郎很温柔,也很熟悉被人喂食,一惊一乍,反而会让它不知所措。接下来,它自己会把苹果咬走,你放心,不要动。”
如伊集院所言,俊太郎用堪称温驯的态度,从慈郎手中咬走了苹果。
尽管它一口就能把苹果咬碎的超级咬合力让慈郎牙酸,但亲身体会后,确实如伊集院所言,这只巨犬非常温柔。
在吃完心爱的苹果后,它甚至友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慈郎忘了收回的手。
巨犬温厚粗糙的舌头,热热潮潮地舔过慈郎掌心,舌缘在指缝间擦过,令不设防的慈郎如被微电流窜上脊骨,呼吸间泄露一瞬颤音,让他羞耻万分,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牢牢捂住了自己的嘴。
出狱后,在那方面就冷淡到以为自己不行了的慈郎,这时才想起自己遭前女友嫌弃的敏感体质。
他拼命祈祷伊集院没有听到。
伊集院好像没有听到,只是淡然地说该回去吃早餐了。
感谢老天。
平静地用完早餐,临走时,伊集院告诉慈郎一个让他惊喜的消息。
第9章 老猫的狡黠
伊集院今晚有宴要赴,不会回来吃晚餐。
但伊集院说,晚餐后他就回来,载慈郎去之前打工的便利店说明情况。
当时慈郎激动得连连点头,都忘了写字道谢。
可冷静下来之后,慈郎不得不担忧起来,是不是自己昨晚喝醉后说了什么,才会麻烦伊集院费这番心思呢?
因为就算伊集院再细心,这种去向有关方面登门致歉的礼仪牵挂,是亲子、师生或夫妻等责任关系,站在监护、教育和关爱的立场,才会如此费心督促的。而伊集院对慈郎并不负有这个责任。
苦恼的是,慈郎什么都想不起来。
以前在公司就职时,也不是没喝醉过,要对比的话,无论哪次下班聚餐喝的都比昨晚多,那时慈郎不仅能保持警醒,回到家自己照顾自己也没问题,怎么昨晚就醉到没有记忆的地步呢?
也许是这些天,心里积压的压力太多了吧。
对了,手账!手账里应该有写下的对话。
慈郎打开手帐本,从第一句看到最后一句,缺少另一个人回答的对话记录,虽然无法解答慈郎的疑惑,不过似乎话题走向是好的?
【因为太开心了】,是昨晚伊集院说了什么,还是醉意太浓,让自己竟写出这样一句话?反而更加在意起来了。
到最后那句,变得像小学生日记一样的问题,让慈郎不好意思看第二遍,赶紧翻到了新的一页,在上方留着填写日期的空格中,好好写下了今天的日期。十二月十八日。
“慈郎君,”风早婆婆招呼道,“昨天的介绍工作还没完成,请随我来吧。”
慈郎无声回应,尊敬地跟着风早婆婆,在玄关换了鞋子,走到外面,向这栋别墅的背面走去。
昨日风早婆婆喝斥那位助理的威严姿态,依然存留在慈郎心中。但今日风早婆婆的态度比昨日还要慈爱,一路上对慈郎做出必要介绍,语气平和,让缺乏与慈爱长辈相处经验的慈郎,不知不觉就淡化了敬畏中畏的成分。
别墅背面竟然有花园,现在是冬天,花园被常绿植物点缀着,不显落寞,风雅有致。
据风早婆婆说,经匠人设计搭配,花园四季都有植物正当时,容许主人每一季都能看到顺应时节的不同景观。
花园深处,有间洋和风格的一层木制建筑,屋廊下,本该是纸门的部分被落地玻璃窗取代,从外面看不到里面,走进去才知道这是健身房。配备的新风系统,让主人在健身时,既能欣赏花园景色,又不会受到花粉或不良空气的困扰。
器材能看出使用的痕迹,风早婆婆也说,伊集院有健身的习惯,但工作太忙,这里每月有一半时间都闲置着。
慈郎事不关己地认真听着。他想起自己还是公司职员时,回到家已经是除了睡觉什么都不相干的疲惫状态。而伊集院几乎每晚失眠,工作又那么繁忙,竟然还有精力运动,可真不是一般人。
直到风早婆婆说:“对了,上午会有专业人员过来,为慈郎君制定合理的健身安排。”
【实在不必为我如此费心,】慈郎焦急地写到。
风早婆婆打断他的书写,柔和道:“这是少爷的命令,我无法擅自取消。而且,这里闲置着也是浪费。运动能让人有精神,失声的状况说不定也能得到改善。慈郎君不希望尽快好起来吗?”
当然不是。
慈郎写到:【不是的。但是我已经麻烦伊集院太多,不能】
风早婆婆再次出声打断他的书写,语气依然柔和:“不喜欢这个安排也没关系,只是我无法越过少爷擅自做主。慈郎君可以通过邮件直接联系少爷,为慈郎君准备好的智能机应该也快送到了。现在少爷大概在开会,但如果是慈郎君的邮件,会后助理会提醒少爷看的。”
慈郎一时不知所措。
因为不想那么麻烦伊集院,才不愿意接受。
可提出异议,又会打扰工作中的伊集院,给伊集院增添更多麻烦。
似乎不管他如何选择,都会麻烦伊集院。还有风早婆婆提到的准备好的智能机……他到底要亏欠伊集院多少?
要怎么办才好?
“时间还早,慈郎君可以慢慢想,”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慈郎的忧乱,风早婆婆的语气已经近乎安慰了,“我们回到前面去吧。”
回到前院,风早婆婆严肃地说起这里的安全防护布置,让慈郎也不得不严肃起态度,认真听她说明,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风早婆婆要告诉他这么重要的事。
等风早婆婆将保镖们都叫出来,让他们向慈郎一一报出代号介绍的时候,慈郎慌了,赶紧在手账上写:【风早婆婆,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事。】
但风早婆婆严肃地说:“当然你要知道。万一遇到危险情况,如果少爷处于不能主持大局的状态,你作为住在这里的另一个人,到时候应该负起责任。安全问题不容小视。”
她这么一说,慈郎顺着她的逻辑思考下去,瞬间没了拒绝的理由。
向他介绍这些,是为了在危险时刻出现时,他这个住客能够帮助伊集院。
慈郎写到:【我明白了,我会牢记于心的。】
风早婆婆欣慰地微笑了一下,但很快又严肃起来,在保镖们介绍完毕后,她将慈郎带回室内,让他记住特定情况下对保镖使用的特别指令。
怕自己无法记清楚,慈郎将手账翻到最后,想在相对隐秘的最后一页记下提示,但不等风早婆婆阻止,他就傻了眼。
“不能用文字记录,要考虑到手帐本丢失的情况啊慈郎君。”照顾到慈郎情绪,深知自己严厉性格的风早婆婆,尽量柔和了语气,使阻止听上去不像在指责,但却惊讶看到忽然愣住的慈郎满脸通红,疑惑问:“慈郎君,怎么了?”
她猜出慈郎翻到最后空白页是想记录指令,因此预设那一页是空白的,想也没想地顺着慈郎视线看去,发现有字时已经迟了,短短数行字一目了然。
在不想听话之前,好好听话?
这种甜腻腻的废话,真是让她对少爷大跌眼镜。
想不到少爷也有这么一天呢。
“啊啦,也太孩子气了你们两个,小学生吗,真是的,”风早婆婆边抱怨边笑,一副拿他们没办法的样子,然后还坏心眼地道歉道,“不过,抱歉呢慈郎君,婆婆不是故意偷看你们私话的哟。”
慈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掩耳盗铃似的迅速把最后一页盖起来,翻回正在书写的那一页,捏着笔想写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写什么,从脸颊一路红到耳朵。
到底昨晚他和伊集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会签写这么奇怪的“契约书”啊!难道伊集院也喝醉了吗?
风早婆婆没有追究下去,好像趁机似的,把送来的智能机交给了慈郎,面对慈郎的推辞,她的反驳是:算是借给慈郎使用,目的是方便少爷联络慈郎君。
这样一来,慈郎又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等到专业人员上门时,伊集院打了电话来,和风早婆婆一样,寥寥几句话,从医学角度简单说明了这对慈郎恢复有好处,又说这是让慈郎能更好地完成夜班工作。
最后,伊集院用他那冷漠到平板的语气,让慈郎根本分不清他是认真还是调侃地说:“不是签了契约书吗?还是说这次是不想听话的状况?”
慈郎在这两个人面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只得败下阵来。
当慈郎按照指导,在花园那间健身房里跑步时,风早婆婆陪在一边,她坐在保镖搬来的扶手椅里,面对花园,戴着老花镜织毛衣。
不知为何,慈郎总觉得她浑身充满了老猫般狡黠的志得意满的气息。
但她慈爱的陪伴,对慈郎来说,是渴望已久却不曾拥有的来自长辈的温柔守护,温暖到让他几乎想要落泪。
跑动着,跑动着,杂念逐渐消失。
运动后清爽又疲惫,慈郎好好睡了个午觉。
下午教学继续,风早婆婆向他仔细演示了操作面板的隐藏部分,也就是这栋别墅的全部安保机关。
不愧是有钱人住的地方,有这么多保障安全的措施。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还有这么多隐藏设计。
最后,在慈郎的坚持下,帮风早婆婆一起煮了晚餐,虽然在厨艺精湛的风早婆婆面前,他实在不敢说是擅长料理,但帮厨还是没问题的。
晚餐是用海鲜汤头煮的乌冬面,风早婆婆对海鲜的利落处理,光是用刀技术就足够慈郎学很久了。
餐后也一起收拾了厨房餐厅,之后,风早婆婆虽然没有明说是留下陪慈郎,却没离开,一边给那件看上去就很温暖的大毛衣收尾,一边跟慈郎聊天。
毛衣是要送给伊集院的圣诞礼物,据风早婆婆说,是已经成为定例的习惯了,隔年就会织一件给少爷。
因为使用的是高档羊绒细线,但样式又是很时尚的男士宽松款,虽然已经到了收尾的部分,今天也织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可慈郎完全看不出进展。
真是耐心的人。
伊集院是被这位长辈用心爱护着,慈郎想。
白天那些专业人员,来自伊集院财团旗下的健身产业,他们对风早婆婆很恭敬,似乎不是第一次登门,称呼她为“风早院长”。
按伊集院的年龄推算,为什么身为院长的风早婆婆,会放下工作,到伊集院家照顾年纪尚幼的伊集院呢?
慈郎犹豫很久,还是在手账上问:【风早婆婆为什么没有继续当院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