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荣俊辉是字画狂热者,收藏了众多名家的真迹。养老生活的最大乐趣就是研究书法和水墨画。
活到老学到老,甚至还拜了老师亲自动手创作,逢人就送自己最近的得意作品。
亲朋好友一个都没被放过,基本都收到过荣老的作品。不会欣赏,也不敢随便评价,只能恭恭敬敬裱好挂在家里。
盛奕精准戳中了荣俊辉的喜好,惊喜地叫了声“好!”,马上就让人安排准备。
荣裕有点头痛,扶着脚底打晃醉鬼想着怎么收场。想了又想,根本不记得这人会什么泼墨画。
醉鬼不知道还剩几分清醒,目光迷离地抬头看他,笑眯眯往他耳边喷热气:“老婆,我今晚给你长长脸。”
那红酒的香气温热地缠在颈边,荣裕下落的眸光略沉,手掌覆男生的肩膀揽住怀里的人站稳,有点哭笑不得,“还知道我是谁?”
“我老婆啊。”盛奕入戏很深,搂着他的脖子上去就是响亮的一口。
荣裕微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画台备好,众人一起围过来。
荣青禾再三向荣裕确认:“你确定他会?”
荣裕只知道盛奕后来的确学过一段时间国画,但以前盛奕很少在他面前展示这些。
荣裕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或许吧,让他试试。”
什么叫或许?荣青禾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盛奕脱下外套递给荣裕,气质忽然沉静下来,垂下眼,打量着台上的宣纸笔墨。
荣裕帮他解开腕扣,挽起衬衫袖子。
一切准备就绪,荣俊辉颇感兴趣地负手站在画台旁,见盛奕在砚台里稀释了墨水,拿起一只大毛蘸了墨汁,一手撑着案台,看似随意地在宣纸上洋洋洒洒涂了几笔淡墨。
极湿的墨水在宣纸上丝绒般向外晕开,形成了具体看不出是什么雏形的隆起图形。
其他人看不出门道,心想不是泼墨画吗?怎么还不泼?
荣俊辉只看了这几笔就知道这小子是个会的。
泼墨是国画写意的精髓技法,早已在悠久的历史中形成了各派画法,但万变不离其宗,讲究随心。根据不同的灵感,可以先涂后泼也可以,先泼后涂。
盛奕先用淡墨涂,淡墨未干又用浓墨泼,大胆拿起砚台直接把浓墨往宣纸上倒,略显醉意的豪迈手法惹起周围一片惊叹。
浓黑的墨汁在宣纸上泼出大小不一的墨滩,盛奕眸光微醺而凝神,扯起宣纸的上方边缘,让墨汁慢慢往下流淌出自然的几道水线。
刚刚随意突出的隆起淡墨上,自行流淌的墨线竟是勾勒出了山峰的图形,极富自然神韵的水墨山景初步呈现。
这会儿周围的人终于看出了门道,又是一片颇感神奇的惊叹声。
“啊啊啊好帅啊!”杨月拿着手机兴奋地拍视频,用胳膊肘怼了一下荣裕,“哥,小奕哥哥好像变了个人,太带感了!”
荣裕长眸半垂,看着眼前肆意发着光的人,瞳孔仿佛也被泼进了墨汁,眼底晕开情绪不明的沉沉浓色。
像驯化的鹰鸟被放回长空,男生亲切随和的气场变得强大而稳定。白衬衫的袖子松松挽起,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腕骨削瘦隆起。
盛奕一手撑着砚台,稍低着身,好看的指尖轻捏着毛笔,游刃有余地在泼出的墨形上快速落笔点画。
精湛熟练的笔法间,青山绿水被注入了灵魂,树木灵动生长,百鸟向南隐栖,山脉的水汽缓缓晕出渺渺仙雾。
看似无形的天然墨线,在即时灵感的整合下,汇聚成气势磅礴的三尺仙境。
所有人看得出神,齐齐静默下来,被男生笔下艺术创作的无限可能性震撼。
荣俊辉看得太专注,眉头都微微蹙起,目光虔诚,像在虚心学习。
被才气震撼的时间流逝于无形,画卷不知不觉进入了收尾题字。和盛奕柔和的气质不同,他的书法字体刚劲有力,墨浓显渴,透出坚不可摧的精神气。
盛奕从拿起笔就一直沉默,此刻缓声开口:“《诗经·小雅·天保》:‘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这幅寿比南山图送给爷爷。”
瓷声微响,染墨的毛笔轻而稳妥地落在笔格上。
众人从震撼中回神,这才意识到已经结束了。
迟了几秒,四面八方一叠惊叹,再看向盛奕时的眼神已经不同。
荣俊辉上前细细欣赏,手指在画卷上方轻轻颤抖,目光炯炯闪烁地感叹:“玄不失真,浑然天成,妙啊,太妙了!”
众人俱是惊叹不已,一时间周围满是感叹声。
亲朋们争先上前赏画。
杨月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小声:“妈呀……”
盛奕双手撑着案台,满意地扫了眼水墨画卷。
蜂拥上前的众人身后,荣裕唇角微扬,抱着西服外套静静观望着热闹中间的人。
像是感应到他灼热的视线,那个人忽然抬起头向他看过来。
光晕里的男生笑着朝他眨了下左眼。
—
当晚,因为爷爷的盛情挽留,他们留宿在荣家的主宅。
盛奕喝了酒就像有了用不完的灵感,李白酒后作诗,盛奕酒后作画。
盛大才子的创作热情一上来谁也拦不住,荣裕扶他提前离场去准备好的房间休息,路过会客厅的一片墙,大才子摇摇晃晃撸起袖子就往前上,说什么都要给他家画个壁画。
好不容易才把大才子哄回了房间,荣裕把在房间里四处找笔的大才子拉到浴室里洗澡。
某些人喝多了羞耻心就荡然无存,像皇帝似的享受着洗浴服务。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洗好的小狗放到床上。
盛奕的闹腾劲儿过去了,沾到枕头一秒入睡。
荣裕在床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把身上湿掉的衬衫脱下来,也去冲了个澡。
在家人眼里他们是新婚夫夫,今晚只能睡在一个房间。
从浴室穿着睡衣出来,荣裕关了灯,掀开被子躺到盛奕身边。
听着耳边熟悉的呼吸声,他感到久违的自然睡意。
刚沉沉闭上眼,一条腿压到他的大腿上。
他坐起来,轻轻把那条腿挪开。
刚躺下,一条胳膊又甩到他肚子上。
他很有耐心地把那条手臂也拿开。
睡意渐渐压下来,入梦的前一刻,身上突然一沉。
身边的人翻了个身,半趴到他身上,抱抱枕一样骑搂着他。
荣裕在黑暗中无奈地睁开眼,感受着身上熟悉的压制,一瞬间,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无数个夜晚。
他已经猜到了这个人接下来的动作。
果然,搭在他腹部的那只手开始蠢蠢欲动,无比熟练地伸进他的睡衣,温热的手指往上轻轻爬,慢慢摸上他的腹肌。
像是小孩子摸到熟悉的触感才能安睡,盛奕终于安静了。
荣裕按住那只手。
闭上眼,无声地笑了笑。
第13章 禽兽
在梦里,盛奕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卧室的窗帘很薄,像一缕幽魂,被夏夜的风轻飘飘撩起。
灵动的虫鸣声让夜晚的静谧无限放大。
不知道为什么,房间里没有开空调。
记忆最深的,就是不断滋生却怎么也无法散去的热。
他出了很多汗,潮湿的发丝贴在额前,睫毛颤动时能感受到略微挡眼。
给予他强烈愉悦的人没有一点声音,他偷偷睁开了眼,发现控制他的少年还是一身清净。
银色的丝绸睡衣像把月光穿在身上,清清的镜眸沉着一弯玄月的影子。
被他的热度衬托,那温凉的手指都像贴上来的玉。
他们的城市远离海洋,他却听见了潮汐的声音。
一浪追着一浪。
后来他发现是自己的呼吸。
盛奕被从未有过的感觉冲垮了理智。
某一瞬间,他突然生起了一种莫名的不满,觉得那近乎冷漠般审视着他的人离他太远了,也太干净了。
清清落下的眸光,把他的不洁映得那样清楚。
理智全无,只想把迢迢的月拉进水底。
撑起身时,一只手大力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摁回窒息的深海,又桎梏住他想要求生的双手。
男生还是干净美好的样子,在水面上冷静地审视着他。
放缓了节奏,用还是很清晰的嗓音问他:“想要什么?”
盛奕的声音一开口就散了,像被海水汹涌地灌进去。
男生的声音置身事外般平静:“说出来。”
盛奕觉得自己快疯了:“小裕……救我。”
月亮的坠落没有声音。
盛奕额发湿透,大口喘着气。
他眼睁睁看着银白的月光向他缓缓落下。
带着清新的氧气和凉意,沉入溺着他的水中。
清润的舌尖若有似无地舐过他干渴的唇瓣,带起一阵骤然得氧的眩晕。
他恍然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抬起头迫切去求时,给了他需求的人又离开他。
明明是来救他的,却近乎冷酷地掌控着拯救的节奏。
血液沸腾着上涌,心脏好像就在耳边乱撞。
他的双手随着男生压下来的倾势被按过头顶。
盛奕无助地睁大眼,怔怔看着上方近在咫尺却触不到的人:“小裕……”
男生清醒地打量着他朦胧失焦的双眼,似乎从他的状态中得到了另一种兴致,不紧不慢地用视线划破他的羞耻。
毫无预兆的冲击来势迅猛,盛奕彻底沉进了海底。
他窒息地咬紧了唇,唇上忽然覆盖上了柔软的湿凉,被不容抗拒地撬开了齿关。
大量的氧气伴着毁灭性的刺激催人发疯。
桎梏松懈,盛奕已经眼底泛红。
他的脑中像是着了火,猛地把一直冷漠旁观的人拽进水里,报复般地纠缠上去,把到最后都纤尘不染的男生一起弄脏……
……
从热烈的梦中惊醒,盛奕瞳孔剧颤地睁开眼,还在大口吸气。
清新的晨光已经漫进了整个房间,他扑腾着从床上坐起来,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儿,一把掀开被子。
小小奕非常精神,甚至在梦里就完成了一次健康的使命。
“……操。”盛奕急慌慌从床上跳下来,神志恍惚地往浴室里冲。
习惯性左转,他忽然发现房间格局不对。
站定看了眼四周,盛奕闭上眼捂了捂发痛的头。
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昨晚来给荣裕的爷爷过生日。
荣裕刚冲完澡,穿着浴袍从浴室里擦着湿发走出来,见他捂着头,微皱了皱眉,“头疼?”
盛奕惊恐抬眼,好像刚干了坏事被抓个现行,“没。”
荣裕观察着他的脸色,视线慢慢往下瞥。
盛奕猛地反应过来,冲进浴室砰地一下关上门。
心脏狂跳地靠在门上,盛奕难以置信地捂住脸。
天 ,他对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做过什么?
慢慢从脸上拿开手,盛奕不确定地皱起眉头,努力回忆。
那天后面怎么样了?
……真的做了吗?
盛奕抱着头缓缓蹲下,找回的记忆停留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他就记得,他好像把荣裕扯着睡衣领子拽下来,按着他翻身压上去了。
……然后呢?
盛奕心态崩了。
仰头靠着浴室的门,郁极反笑。
绝了,他很有可能把他最好的朋友给睡了……
盛奕靠着门坐在湿润的地砖上,用脑门狠狠磕了两下膝盖。
难怪荣裕说他们之前闹翻是因为他犯了错。对着自己的竹马都下得去手,盛奕你他妈就是个禽兽!
生无可恋地靠着门放空了十几分钟,身后的门被敲响:“开一下门,给你拿了换的衣服。”
盛奕低下头,弱弱应了声。
他有气无力地扶着墙站起来,把门打开一条缝,接过衣服。
自我惩罚地冲了个冷水澡,盛奕瑟瑟发抖地换上衣服,垂头丧气地从浴室出来。
荣裕已经换好了衣服,穿着黑色针织衫抱着手臂靠门外等。
看着垂着头走出来的盛奕,荣裕很快察觉到他情绪不对。
但盛奕明显没有要对他说的意思,荣裕犹豫片刻还是没有问。
观察着他的眼睛,把手机递给他:“刚才有电话打进来。”
盛奕飞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心虚地移开眼,接过手机。
荣家的庄园是国风和高度现代化结合的设计风格,他们住的是一个单独的别苑,卧室的内侧可以直接通往有假山池塘的庭院。
拿着手机打开玻璃拉门,盛奕穿着拖鞋走到满池锦鲤的池塘边,给程文歌回电话。
房间里,荣裕视线跟随着避开他打电话的盛奕,微眯起眼。
程文歌还没说话,盛奕先低沉开口:“文歌,你能给我介绍个工作吗?”
“终于想通了?”程文歌很欣慰,这人总算开窍了,“决定搬出来了?”
盛奕蹲在池边往水里扔小石子,闷闷“嗯”了声。
既然已经记起来了,他就不能再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怎么还能有脸继续当荣裕的米虫。
“行,准备好了我就去接你。找什么工作,安心准备你的高考。”程文歌说,“荣裕能供你我也能供。”
“别,我谁的米虫也不当了。”盛奕叹息着站起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就给我找个我能做的工作就行,我赚点钱,出去自己租个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