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久的语气微哑, 他道:“曲宁, 你又在看我的嘴唇, 怎么,是不是我说话的语速太快了,你听不见也已经看不出来我在说什么了?”
曲宁愣在了原地,须臾, 他才像一个雕塑一样活动了一下眼睛。
他抬头,看向薄久,语气平静又温软:“你知道啦?”
这句话就好像是一个引线燃到了头,薄久最后一点期望都被曲宁的亲口认证摔的粉碎。
他咬牙,神情微微不受控制:“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方不冷静总要有一方强自冷静下来。
曲宁轻轻开口:“有很多原因,你想先听哪一个?”
薄久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充满了不解愤怒震惊,再往下看,又是掩藏不住的难过。
曲宁从来没有见过薄久这个样子,从他们认识,就没见过。
薄久是曲宁少年的梦,曲宁又何尝不是薄久认为的完美的梦呢?
只可惜不论如何,虚假的梦总有破碎的一天。
曲宁走过去,认认真真的看着薄久:“你看,就是不想你有现在这个表情,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我们的重逢是偶然的,但我的耳疾是必然的,必然与偶然之间,人总是要舍弃掉不稳定的那一个。”
薄久咬着下颚:“所以你就不告诉我,从一开始就不告诉我,我抱你睡觉要取你耳机那次,那根本不是耳机对不对,那是你的助听器。”
曲宁手心潮湿面色僵硬:“是。”
薄久:“有好几次叫你你没反应,不是你在工作不想理人,而是你根本就没有听到,是吗?”
“是。”
“包括李査德说的那个病鹿的故事,他说他将故事特意发给你看,当时是不是就在暗示我!”
“没错。”曲宁抬眼,他想他应该面对现实,尽管他此时的心脏逐渐痛到麻痹。
“我打电话给德尔特,德尔特不告诉我,你去我妈那里看病,我妈也不告诉我,你七年前离开的那个身不由己的理由,是不是因为曲爻山突然对你动手,让你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曲宁声线很轻:“对,还有要问的吗?”
薄久深吸一口气,声音抖的不像话,“……你,你……真有你的……曲宁,你真厉害,你每天看我的时候都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又瞒过去了一天,距离你离开我又近了一天?你催着见我妈结束合约,是不是因为从音乐会之后你又出现了问题所以你想跑……对,我他妈的还叫你去听音乐会!”
“你在后台比手语,是因为你本来就会手语!是不是?你那天那么难过,其实有部分原因就在我叫一个听不见的人去听音乐会对不对?”
曲宁恨不得自己不会读唇语,要不然他不想听的话就不听,不想解读的话就当傻子。
他看着薄久极力抑制的神情,胡乱回道:“是。我会手语,也会读唇语,音乐会之后我是起了想走的心思。”
薄久蓦的捏紧了指节,他看着曲宁,生平头一次有了一种无力的感受。
他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个人圈了起来保护好了,他以为他找回来的是一个完整无缺的曲宁,原来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他找回来的根本就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曲宁!
他以为他了解曲宁,却原来连最简单的一层都没有看透,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知道曲宁是什么情况。
除了他!
“曲宁,你是真的残忍,你以为你不告诉就可以万事大吉?你错了。”薄久看着曲宁的眼睛,一字一句咬牙道:“你因为自己有残疾所以想离开我?那你也错了,你对我没信心,我却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喜欢你,喜欢了这么多年,见你就想护着疼着宠着,你以为我的喜欢是廉价的见着一点困难就收回去的东西吗?你根本不相信我,不一点都不信我。”
曲宁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终于忍不住笨嘴拙舌的解释道:“你、你说的那些我都认,但我没有不信你,我就是相信你所以才不忍心……薄久,你不明白的,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耳朵,但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来回捶打下来我早就认清楚了事实,我知道那是一个如何煎熬的不见光明的时刻,它时时刻刻都附在心底最疼的地方,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无能为力只能受着的事情。”
“我知道,我经历过,所以不愿意你和我一起,不是看不起你的感情也不是玩弄你的感情,我只是、只是不想在乎的人变得跟我一样患得患失——”
“所以你就瞒着我?”薄久看着青年,语气都变了,“七年时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你重新出现在我眼前那天就跟做梦一样,我根本不在乎这个梦是否有严重的瑕疵,也不在乎这个美梦最后是否会变成噩梦,只要是你我都认!对我来说放你离开才是最残忍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薄久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曲宁的眼睛带着剧烈波动和悲伤,“你要是也有一点喜欢我,你就不该这么对我,我以前一腔热血的要治你心里的病,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是用错了力气,你还看着我走一条错误的路……你这不是在对我好,你是在惩罚我。”
曲宁胸腔涌过无数情绪,他很少哭,但对着薄久就总是忍不住。
“我没有惩罚你,我……”
“你别说了。”薄久深深的看了青年一眼,背过身去看似要走,曲宁瞬间读不到薄久的话,他急匆匆的上前,没想到对方忽然又转了过来。
曲宁毫无防备就扑进了男人的怀抱。
正想仓皇离开,薄久却抬手将他牢牢的禁锢住了,曲宁感受到薄久的手臂在微微发抖,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对方是否正在说话,眼睛充满了恐慌和无措。
但其实薄久什么都没说,他逃避一样将额头放在青年单薄的肩膀上,整个人肩颈垂下,颓丧的如同一只被主人骗着丢弃了的大狗。
过了不知道多久,曲宁感受到薄久深深的换了几口呼吸都还完全不能平复,他逐渐浑身僵硬,心底疼的拧成了一团。
他最害怕的就是这样。
他自己没什么,但他受不了薄久因为他而难过。
曲宁挣扎着推开他,薄久眼底情绪几度浮沉。
“……你知道我听见李铭告诉我那些消息的时候我都在想什么吗?我想我真像个傻逼,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呢,到头来还不是被你玩的团团转,就连我妈都知道你……你的耳朵有问题,我他妈还跟个傻逼一样邀请你去听音乐会,你竟然也纵容着我。”
曲宁看着他说不出来话。
“有的人生来就是另一个人的克星,七年前我放不下你,七年后也是一样,如果耳疾就是你要离开我的理由,那你最好做好这辈子都跑不出去的准备。”
薄久只要看见现在的曲宁,就想起这段时间对方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乃至这过去的不可言说的很多年——
他勉强收敛情绪,眉眼间好像又变成了一言令出的高冷模样:“我不会放你走的,我不管你再找出什么理由,也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我是又栽在了二十五岁的你身上,世界这么大有办法就想办法,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我就做你往后余生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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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本书短篇的话是可以六万字搞vip的,但我中途犹豫了一下不太想入v,咸鱼一样写到快八万字才在基友的劝说下和编辑通报,v了也是督促我自己码字更新不要跑路(傻瓜笑
(真的有事会请假,爱大家,祝阅读愉快~
第29章
面对薄久曲宁几乎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薄久还是没能忍住, 上前几步抬手替他擦了擦:“现在能读到我在说什么吗?”
曲宁不迭点头,他咬着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好,我问你一点事情, 音乐会那天你到底有没有听到声音?”
曲宁慢声:“听到了……那天我戴了助听器。”
薄久又问:“那为什么第二天就去了医院。”
曲宁抬起脸不做隐瞒道:“因为那副助听器不适配我的耳朵,对我的耳朵造成了伤害, 所以我去看了医生。”
薄久深吸一口气:“你的耳朵会持续恶化吗?”
曲宁摇头:“我不知道,最开始还有一个可以用的, 后来也渐渐听不见了。”
薄久:“哪只, 从什么时候。”
曲宁:“左、左耳, 从……从回国以后。”
“所以你是因为国外已经不能医治你的耳朵所以才回国?”
曲宁轻声道:“只是一部分, 我当时在想, 如果我的耳朵能收录到最后一部分真实的声音, 那那个声音一定要是我最想听见的人, 所以我就回来了, 反正也没处去。”
薄久看着曲宁, 不知道是该把他关起来让他好好听话还是将他随身带着做一个玻璃娃娃。
“我……我当时其实有想你, 想你的声音,在会议室的时候你一开口我就认出来你了。”
薄久突然问:“所以这一两天你是真的没有戴助听器全靠读唇语和我对话是不是?”
曲宁费力分解着薄久的长难句。
“……是。”
“行。”薄久转身,走到落地窗边拿出电话。
“李铭,停掉曲宁在南风的工作。”
李助理心里咯噔一下, 别人看不出来这对儿他整天围着转还能看不出来?刚才那个消息在老板和曲设计之间无异于一个巨型炸弹!
说实话大老板现在语气还能这么冷静他是真的佩服, 他这会还没有回过神呢。
李助理回复的语气小心翼翼:“那……要给曲设计挂病假吗?”
“随便弄个理由, 他复不复工何时复工现在都是我说了算。”
“……好的老板。”
薄久挂了电话, 回过头来,嘴唇动了动下意识放慢了速度。
“我刚才单方面把你‘解雇’了。”
曲宁微微睁大眼睛。
薄久:“不管你以后想做什么,最起码你现在的情况哪里都不适合去,但我这样做不是满足你当初的要求, 我是为了我考虑。”
曲宁看着薄久,不理解。
薄久指了指外面:“你出去走一圈我就不用干活了,非得跟在你屁股后面盯着你不可。”
曲宁垂下脑袋:“麻烦你……”了。
“不麻烦,比起之前那种胆战心惊的猜测,我觉得你的刀子捅快点我才不会疼。”
曲宁又不说话了,薄久看了他一眼,拉着他的胳膊走到沙发边按着人坐下。
“在这里乖乖等我,我出去一趟。”
曲宁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襟:“你去干嘛——”
薄久:“出去打个私人电话。”
“……嗯。”
薄久又把水杯塞到青年手里,才快步往外走去,关上大门的那一刻,他手中的号码就拨了出去。
接起来的是还没有到老宅的宋棠。
“喂?”
“妈,是我,我就问一句曲宁的耳朵还能不能治?”
宋棠沉默了一下:“他对你坦白的倒挺快的。”
“……是我自己发现的。”
“咳,”宋棠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你们两个的事我不会干预太多,总归他是你找的对象,不过他的情况也确实有点复杂,但再复杂的病只要不是先天的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薄久蓦的抬起眼睛:“那就是能治?”
宋棠无奈:“我可没保证,他的耳朵已经有几年了,要好处理的话早治好了,不过凡事没有绝对,为今之计就是等技术和药物的出现,你好好照顾一下他的心情,院里这边我会替你留意着的。”
薄久沉默了半分钟:“谢谢妈。”
宋棠叹了一口气:“你多久都没有和父母低过头了,他是个好孩子,我问他为什么不告诉伴侣有听障的时候,他说他不想牵连对方,我当时不知道他在说你,但依旧为他的纯真心肠而感动。薄久,有的人是可遇而不可求,你们在这个问题上好好谈不要吵架。”
薄久忍了又忍:“我不会和他吵架的。”
曲宁演戏演的快,他妈现在真以为那个小骗子对他情根深种,岂不知一天前这人还在想跑路。
宋棠挂断电话才想起来自己忘了说关键事情,于是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我为曲宁申请了最新型助听器,这个项目应该也在你的手底下,你仔细留意一下尽快通过。】
薄久看了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是XR3型?这种助听器只能外人辅助佩戴,曲宁当时并不准备对他坦白,所以他准备去找谁?
李査德吗?
薄久的脸色又隐隐有些阴沉。
他打开家门,曲宁背对着他坐着,以前不知道的时候不曾留意,如今知道了便处处都可以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
薄久没过去,抬声叫了一句“薄情郎”。
薄情郎终于能稍微听一听指令,连跑带跳的往衣食父母那边跑过去,曲宁察觉动静,这才跟着回过头来。
薄久看着薄情郎顺着裤管爬了上来,伸手兜住它的猫屁股。
“好在这家里还有个听话的。”
曲宁看着男人的脸色心虚的抿了抿唇,不知道对方又问到了什么……应该没有别的事情了吧……
薄久走向他:“明天我回一趟别的公司,你不要到处乱跑,最近老老实实在家休息,等你休息够了我就带你回一趟南浙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