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到午时了,宋生就把大家喊醒,出去吃午饭。
点了四菜一汤,七个人围着四方桌团团坐。
桌上有客栈备好的茶水,乔松年纪最小,一般倒水这事都他负责。
等菜的间隙,宋生道:“买家已经谈好,下午就得把货送过去,待会大家再辛苦下,把货清点好,再分头派送。”
众人点头。
乔松问:“可有剩余?”
宋生抿了口茶水,道:“剩不多。”
五人便知道了,明日还不能回平南县。
不过做他们这行的,主要就是卖货,能把货卖出去,延迟一两天也是正常的事,所以众人也没有怨言。
只是方木有些可惜,他还想着早点回去见朝颜。
他真的很想颜颜。
众人又断断续续聊了几句,气氛融洽,等小二上菜,便纷纷摈了话头,投入到干饭中。
吃完饭休息了一刻钟,众人喝完一壶茶,才去后院清点货物。
先送布匹。
众人都不是第一次共事,也有默契,哪家送哪些货、数量多少,都能快速挑拣完,然后再由老算盘核对一次。
分配好布匹,方木留心记了下,各色布匹加起来一共剩十二匹,这个量不多,陵阳城是府城,不缺有钱人,如果运气好,一天就能卖完。
又把药材分完,药材显然比布匹好销,正正分完,一棵都没剩。
宋生和老算盘分别带着两人去送货。
方木和乔松跟着老算盘送布匹,那两位兄弟和宋生则是送药材,剩下一位兄弟看守。
分配均匀。
老算盘带着他们在街道上绕了又绕,行走各大布庄间,把货物卸下,与布庄伙计交接。
确认布匹花色材质无误,老算盘就会去结账。
他们两个就去外边看着牛车在等。
花了一个半时辰把货送完,三人都松口气。
出来的时候三人都牵了牛车,来时一堆货、回时一袋钱。
满载而归。
回到客栈,宋生三人也回来了,此时差不多天黑,陵阳城有宵禁,规矩大家都懂,不用宋生嘱咐,几人也不会乱跑,宋生给每人喊了一碗面,吃完后又让小二准备了清水让大家洗漱,吩咐他们早点休息,明日再去卖货。
几人各自洗漱完,就躺下睡了。
而宋生和老算盘还点着烛灯在算账。
方木听着拨弄算盘的声音,渐渐也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
............
昨日不用守夜,大家都能睡个好觉,一早起来精神饱满,一扫前些日子的疲惫。
众人吃了包子,宋生和老算盘留在客栈内休息,其余五人带上剩余的布匹出去支摊卖货。
像他们这种临时摊位也要交费,否则一会被人查到就得重罚,乔松在队伍里长得最高,一看就不好惹,所以这种事一般都交给他。
方木和其他三位兄弟则扯了破布就开始摆摊售卖。
过了会,乔松回来,加入卖货行列。
方木守在摊前,其他三位兄弟则是在吆喝卖布。
乔松走过来蹲在他身边,小声问:“你不去书肆看看?”
方木左右看了眼三位兄弟:“现在?”
“怕什么,你快去。”
方木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那你守好了。”
乔松摆摆手。
方木走到另一位兄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出去一趟,一会回来。”
一般卖完货后是可以自由活动的,虽说现在还有剩余,但也不用全部人都守着,若是有私事,说一声也能离开。
兄弟点点头:“小心点。”
方木嗯了声。
一会便钻入了人群消失不见。
陵阳城繁华,连书肆都比别处常见。
方木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进了一家规模不大、客少的铺子。
柜台就在店铺右边,一有客进门掌柜就能看到。
掌柜停下手中记账的毛笔,笑问方木:“客人买书还是借书?”
方木走过去,问:“借书怎么借?”
掌柜道:“如果你是带走就得十文交押金,如果是在店里观看,一天只需要一文钱。”
方木是来学习的,便道:“我在店里看。”
“那请问你要借哪本书?”
饶是此时柜台只有他两人,方木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压低了声音道:“我与我未婚夫即将成亲...”
点到即止,掌柜明白,放下手中的毛笔,依旧笑容不改:“有单纯文字或者图画的,你是...”
方木道:“一起的呢?”
“也有,你随我来。”
掌柜绕过柜台,带着方木往书肆的里边走。
两人穿过数个书架,最终停在靠墙的倒数第二列上,掌柜的走过去,在中间停步,看了看,找出一本。
图书蓝色封面,书角已起褶皱,看来受欢迎的很。
“这是陵阳城官人最喜欢看得一本。”
虽然是人之常情,可到书肆这种神圣的地方看这种书,方木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可他也不能买回去看,一会被兄弟们知道,少不了被笑话。
方木接过来,强装镇定:“多谢。”
掌柜道:“那我不打扰了。”说完他就走了,把空间留给方木。
他走后,方木看着手里如烫手山芋的图书,心中情绪翻涌,挣扎许久,最终还是翻开了页。
他识的字,是老裁缝在生前教他的,方木学了六年,大致都认得,所以阅读无碍。
一柱香后,方木将还剩三分之一没读完的图书塞了回去,面色绷紧,逃似的远离这个位置。
掌柜看他出来,见他脸绷着,还以为他不满意,结果不小心看到他泛红的耳垂,便了然了,笑道:“客人可还满意?”
方木现在满脑子全都是那些粗俗不堪的荤话,听到这话,僵硬地点点头。
掌柜又笑道:“客人不必害羞,你体贴夫郎才来这,这是你夫郎的福气。”
方木现在只想给钱走人:“多谢老板。”
然后就匆匆走了。
掌柜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把一文钱收起来,接着算账。
出了书肆,方木的内心还久久不能平静。
他脑海里一会是文字、一会是图画、一会又是朝颜,总之浮想联翩。
第36章
方木走回卖货的地方,地上支的摊子已经少了两匹布。
乔松见他回来,连忙问道:“怎么样?”
方木一把推开他伸到眼前的脸,不说话。
乔松见他这反应,还以为他没找到:“陵阳城这么大,连本书都找不着?”
方木这一路思想斗争做的厉害,鬓角全是汗,板着脸,冷冰冰道:“少八卦,多卖货。”
乔松啧了声,明白方木这是过河拆桥。
但对方不想说,他也不会追着问。
他估摸着是找着了,只是方木害羞,不肯明说而已。
走了一路,方木也冷静下来,他被晒热了,先坐下来喝了点水,然后才接过兄弟的位置,换着吆喝。
而后又陆陆续续卖掉五匹布,几人吃了碗馄饨面,接着贩卖。
他们的布花色和材质都好,受夫人小姐欢迎,价格也公道,快到休市时,摊子上就剩一匹月白色的布。
看着这匹布,方木又不免想起朝颜,这颜色衬他,而且朝颜从常远逃难到西水村,就只带了三身衣物,将来两人拜堂成亲,连身像样的也没有,这么一想,方木一拍大腿,说道:“不卖了,回去吧,这匹我要了。”
几人喊了一天也累了,见他把最后一匹包了,也不问用途,直接收摊走人。
在场只有乔松懂他的心思:“买给哥夫?”
方木用破布把布匹小心翼翼包起来,闻言点点头。
乔松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欣慰。
几人回了客栈,方木把今日卖布的钱交给宋生,并说道:“剩了一匹月牙色绢布没卖,我要了,钱你在工钱里扣。”
宋生问:“还没到年节,怎想着买布了?”
方木便道:“给我夫郎的。”
宋生一愣:“你何时成的亲?”
方木道:“还未成亲,只是定下来了。”
宋生了然,笑道:“你瞒的够紧啊。”
方木也笑:“就是上个月的事。”
“恭喜。”宋生又道:“与你共事多年,我几度以为你无心此事。”
方木笑了笑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以前的行事作风让同事有些误解。
宋生又问:“何时成亲?”
方木道:“还没这么快。”
“那可得提前跟我们说一声。”
“这是自然。”
宋生拍拍手,吸引住大家的注意力:“今晚大家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启程回平南县。”
终于能回家,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各自洗漱,又纷纷睡下。
第二日一早,宋生便去买路上要吃的干粮,其他人把东西收拾好,准备回家。
辰时初,七个人便赶着只载着行礼的牛车浩浩荡荡返程。
返程要比来时轻松,牛车来时一天至多只能走六十里,返程时可达八十里,八天的路程至少缩减了两天。
十四这天下午,紧赶慢赶六天行程的众人,终于在申时中到了县城。
才刚把东西卸下,方木就说要回西水村。
此时回去,一不方便找车,二路途遥远,恐怕还在庆远镇天就黑了,宋生几人不解,老算盘更是问道:“你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以往回来的晚,方木都会在这住一晚上,隔天再回庆远镇。
他们不知道,乔松可是清楚的,出面解围道:“没事,我跟他一块回。”
知道他们两是一个镇子上的,见方木坚持,也就遂了他们。
宋生道:“你稍等会,我去结数。”
方木点点头,对他们道:“麻烦了。”
老算盘道:“兄弟一场,说这些话做什么。”
乔松道:“先去把东西归置好。”
他们的个人物品还要放进厢房。
方木嗯了声,随他一同去后院。
把蓑衣等物放好,方木又给来时的灯笼重新换上蜡烛,好保证能够回到家。
两人还在厢房时,宋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个钱袋子。
进来便道:“给,这次的工钱。”
乔松过去欢欢喜喜接过来,掂掂重量:“哇,这趟值了。”
方木也拿了过来。
宋生道:“扣除布匹的二百文,结你一两八十文。”
方木真诚道:“多谢。”一匹布断然不止二百文,是宋生给了更便宜的价格。
宋生道:“快回去吧,再晚就迟了,路上注意安全。”
“对了,商队里可有不要的烂布?”
宋生问:“有倒是有,你要?”
方木点点头:“想做床帘。”
宋生没去过他家,不懂,但是乔松却是清楚的。
其实哪怕是烂布也有作用,但宋生与他相识多年,不会这点东西都舍不得。
“你们去大门口等我,我找来给你。”
两人便按照他的吩咐,在门口等他。
等了差不多半刻钟,宋生才挎着个包袱出来。
出来后直接交给方木。
方木一把挎在肩膀上,对他点点头。
话在不言中。
宋生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回去。
方木和乔松也不再待,疾步赶回庆远镇。
老算盘他们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毕竟夜路不好走,从县城回庆远镇都需要一个时辰,何况方木还得回西水村。
两人本来就才刚结束走商,正是累的时候,又花了一个时辰赶到庆远镇,乔松感觉自己的腿都快废了。
他气喘吁吁:“下次我可不陪你这么赶了。”
方木也累,他的声音很低:“这次多谢你。”
乔松摆摆手:“行了,赶紧回去吧,小心点。”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庆远镇,哪怕夏天白日长,这会太阳也已经下山,光芒暂收,只能看见一点模糊的影子,不消一刻钟,大地就会完全陷入黑暗。
方木拿出火折子把蜡烛点亮,问他:“真不用我送你?”
“还担心我呢,赶紧走吧。”乔松推他。
“那我走了,你也回吧。”乔松就住在镇里,担心他还真不如操心操心自己。
乔松见他一走,自己也赶紧回家,他没有灯笼,可不像方木那样能看得清路。
灯笼光只能照清前面两三步的距离,好在这条路他走了几年熟悉了,倒不至于摔个跟头跌个狗吃屎。
走到半路,实在口干舌燥的厉害,方木放缓脚步,翻出水囊,抖了抖,就剩一点,忙灌进嘴里解渴。
水不多,两口就喝完了,方木把塞子盖上,又加快了脚步。
一刻钟后,方木终于走到了山口。
此时月明星稀,若不是月光明亮,连屋子都看不清楚。
房子就剩个轮廓隐在月光下,没有一点光亮渗出。
朝颜已经睡了。
方木站在山口,看着半个月不见的屋子,忽生一股近乡情怯的心绪。
他清楚的知道这是因为屋里的人。
但思念许久的人就在眼前,方木不能停下脚步。
他也停不住,不然也不会连夜赶回。
他挎了挎身上的包袱,把灯笼往前伸了伸,走进了荒地。
他提着灯笼到屋前,看了看锁,门是从里面关上的,严丝合缝,他又绕到侧边,去敲窗,轻轻叩了三下,喊道:“颜颜,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