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侠[古代架空]——BY:金船刻月

作者:金船刻月  录入:11-28

  光洒了一半照在他的脸上,照进了铁牢里几寸,他只觉得晃眼。
  有人把钥匙交到他的手里,他站在铁牢面前,搁着锁链面无表情地面对曾经,手里却迟迟动不了,连铁锁的钥匙孔摆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抬起手去动作。
  “你在怕吗?”
  萧白舒的声音传过来,楚欲抬起头,陷入深思的眸光里一片茫然,这才发现萧白舒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当然不怕。
  我为什么要怕,怕什么?
  尸骨地狱、血山残骸我都不怕。
  他想。
  可他开口却听见自己说:“不知道。”


第85章 裂缝
  杀一个人很容易, 但救一个人太难。
  萧白舒突然想。
  楚欲为了拿到洗髓移骨散可以费尽心思,可以耐得住寂寞和艰难, 无惧所有人的非议和刀枪, 身份名声,甚至性命都置之度外,但是偏偏他自己也深陷其中。
  脸颊上被轻轻碰了碰,楚欲侧目, 萧白舒手指上还有残缺的伤疤。
  “想哭吗?”萧白舒大言不惭地问。
  “不想。”楚欲竟也没觉得这话与他的性子背道而驰, 平平淡淡地应。
  “想回家?”萧白舒又问。
  楚欲刚想点点头, 突然意识到“家”这个意象, 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他唯一在乎的亲人,在万年不化的雪山里沉睡。
  那个陪伴娘亲用的简陋山洞, 也不能勉强称之为家。
  “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家。”萧白舒看他澄澈迟疑的眼眸, 直接道。
  “我记得之前在勤逸院的时候,你认出来陈毅,就喊我到你回家,回我的院子。”他垂下手去拉楚欲的手,“你要是不喜欢,我也说过,等一切结束, 都随你。你喜欢别的地方,我们就换到别的地方去住, 喜欢白云山庄,就留下来。把你娘亲也接过来。”
  “太麻烦了。”楚欲直言。
  重建一个住处的确太麻烦了。
  还要承担随时颠沛流离和失去的风险,要不得安宁。
  他一心寻药方的时候没想过这些, 现在有了确定的结果和着落,迟来多年的疲惫这才缓慢地漫上来。
  “会真相大白。”萧白舒道。
  楚欲不言。
  “会还给你一个清白, 还给白云山庄,中原武林一个交代。”他看着楚欲说:“也会还给你父亲一个清白。”
  楚欲知道那天林间交手,萧鹤对他的百步神章定有所看法,他拿楚行之未曾出手过的剑法赢了萧鹤,赢了陈毅。
  打败了静水决。
  华山之巅那一战,楚行之当然是自行落败,退隐江湖的。
  以萧鹤如今的江湖地位,要在众人面前承认这件事不说难堪,但一定不体面。
  自己一统中原武林的盟主之位,是一个正道叛徒让给他的。
  而自己一脉相承了楚行之的武功,还打败了他精心栽培的义子。
  这一辈的恩怨尚且没有了解,萧鹤会这样大方的为楚行之洗去叛徒的身份吗?
  父亲其实也没有那么的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不然也不会执意要研究暗器,还做出来片叶银针交给他。
  “我爹,他无所谓这些虚名。”楚欲说:“但他枉死的血海深仇,我不可能不报。”
  萧白舒沉默片刻,也认真道:“你既然已经和我父亲交过手,他说了知道你的功夫深浅,此事当时没有点破,肯定也会在之后的时间里挑明。”
  “他对于楚行之前辈,其实一直没有过过激的言辞。”他回忆着说:“这些年,我只听他提起过寥寥几句,但是对楚行之三个字,却并不陌生。父亲每每说到他,都是一股惋惜之意,可惜了软剑的没落,天下再无人能使,也说过楚行之年少时是个功夫很好爱打抱不平的公子。不好的话,虽是武林间或许曾经传过,但父亲自己从来说过一句不好。”
  他尽量将每句话都说得更柔和,希望楚欲不要把自己逼进死路里。
  萧白舒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从心底里有了默契样的,感受到楚欲在徘徊,在多加顾虑。
  他在担心。
  在最安全,最该放松的时候,成倍成倍的地担忧。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即便是楚行之前辈已经离世,他现在知道了真相,也该给你一个回复,楚行之是你的父亲,你继承了他的剑法,为他听一句结果,也是理所应当。”萧白舒又说。
  楚欲这才摇了摇头。
  “他们的恩怨,我能知晓便知晓,若是不知晓,我也不会去深究。父亲认为我应该追讨,自会在当初就告诉我。”他侧过头去看开春后飘零的柳絮,视线涣散,不知看向何处。
  “我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父亲提起这些。”
  楚欲出口的瞬间,仿佛是送了口气般。
  “陈毅吗?”萧白舒微微蹙眉。
  楚欲点点头,随后又否认道:“所有。”
  “我从没做过打算,要去跟别人讲这些有关于我的事情。”
  他仿若回到了不曾存在过的少年踯躅的时光,神情透着点无措样的。眼底却是干净的发凉的淡泊冷意,又如历经沧海的飞鸟。
  “你不用说。”萧白舒合拢他的指尖,裹在自己手心里。
  楚欲的体温总是暖和的,因为护体的内力,不止可以暖自己的身子,还能在寒夜的被褥里带给他暖意。
  从前他明白了,楚欲的感情少得可怜。因为大喜大悲都还来不及去铺垫,就在他从小到大的岁月里接踵而至,一次又一次生离死别,那些血腥和残忍怕是早就刻在他的梦里,骨子里,想忘也不可能忘掉。只有一层又一层深沉的悲痛去掩埋,这悲痛也让他口不能言,出不了声。
  所以能在楚欲身上得到一点感情的反馈,他也觉得足够了。
  对他而言的一点点,也许是楚欲仅剩的一点温度。
  可如今才知道,楚欲的心就连对他自己,也是凉的。
  他想要救自己的娘亲,萧白舒想,自己能不能救他?
  楚欲没有说需要什么,他自作多情地认为楚欲需要一个家,一个不会离开的,可以贴在他心口上的人,让他即使还不能面对过去,至少可以不用害怕面对未来。
  能再一次对日后的生活有那么一点点的憧憬。
  对自己的,对他们两个人的。
  “陈毅做错了事,该如何处置就如何。”
  萧白舒拉紧他的手,定定道:“你没有错。”
  “楚欲,你没有错。”他话一出口,反倒自己鼻尖有丝酸热:“错的是他,该羞耻的人也是他,不是你。不管你是难以启齿,还是会怨恨难过,哪怕觉得委屈,也不是你的错,你应该觉得难过,应该委屈,他毁了你的生活,该难堪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可我,不觉得委屈。”
  良久,楚欲痴痴地道。
  “我忘了,没时间去想这些。”楚欲的心防被撬开了一丝裂缝,萧白舒的话听起来真是软弱,什么委不委屈,难不难过的,他只会心脏抽痛,身体实质的感受到疼痛。
  而那些臆想出来的、虚幻的感觉,他是没有的。
  也不会有。
  五岁那年,从被雨水泡烂了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他都不会掉眼泪,哪里还记得到委屈这回事。
  面前萧白舒言辞诚恳,好似万份真心的跟他说这些矫情话,他居然也没感到违和,只是太不适应。
  这种显露弱点,又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去做。
  但他却没有让萧白舒闭嘴。
  好像听一听,也没什么坏处。
  “我知道你很强。”
  萧白舒赤诚的黑眸看着他:“你很厉害,是个可以打败我爹的高手,你也可以永远感觉不到这些,但是我会站在你这边。”
  “你随时都有能休息,能喘口气,稍微不那么紧张的时候。”
  “楚欲,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把我算进你的人里面行吗?”
  处事妥帖的白云庄主总是在他面前分寸全无,现在也在他面前有些急切。
  “我就站在你的身后,你闭上眼就可以往后靠,不会摔倒。静水决我会再练,会比陈毅练得更好,会能跟你并肩而行。你拿着我的底气去开口,可以吗?这里是白云山庄,我是白云庄主,我爹的亲生儿子,这怎么都不会变,你站在我的山庄里,不用胡思乱想,陈毅做错了事,武林门派会审,你应该堂堂正正地站着说话。”
  “我从来都堂堂正正。”
  须臾,楚欲道。
  “所以你不要怕。你在我这里,什么都是应当。”萧白舒说。
  楚欲目光闪烁了一下,再没去否认甩脱。
  他几乎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站在牢笼之外,迟迟无法动手打开的感觉,是害怕。
  可还也有什么难堪的。
  就像萧白舒说的那样,该难堪的人从来也不是他。
  他也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怕的从来也不是什么刀山火海,他怕的是那个没有过去,回不了头,也没有未来,前路白茫茫一片的自己。
  “饿了。”楚欲放开他的手,回坐到桌前。
  清粥小菜,连个肉沫都看不见,他有些嫌弃道:“我好歹还受着伤,就用这个打发我?”
  “是我院子里的厨房做的。”
  萧白舒伸手摸了摸,汤汁的温度正好:“你刚伤了内脏,过几天再补补,先吃点清淡的。”
  楚欲听着先喝了小半碗白粥。
  看上去是普通的白粥,入口软糯非常,恐怕是连米粒都一颗颗挑选的。眼熟的蔬菜做出来的味道也让人意想不到,都不输给天召皇宫里他去吃过的宫廷厨子。
  “这厨子是······”
  萧白舒:“是之前在宫里御膳房当差的,被我父亲买了过来,我小时候爱吃他做的,有了自己的院子,就给了我。”
  楚欲了然。白云山庄总是阔绰到头发丝上。
  过了会儿,补了一句:“没看出来你小时候还是这样。”
  “哪样?”萧白舒意外。
  “馋猫的样。”楚欲笑他:“白云庄主是个体面人,小时候还是个馋猫,多稀罕。”
  萧白舒看着他嘴边的笑意,也垂眼道:“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多给你讲点小时候的事。”
  “你小时候,都离不开陈毅吧。”楚欲自然说。
  “······嗯。”
  陈毅的身份被揭穿之后,萧白舒也花了很多时间,才能接受这个好兄长,居然暗自多次想要他的命这个事实。
  “不过也有跟他无关的。等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看我娘。”
  楚欲手中的筷子顿了顿,点点头:“好。”
  萧白舒的娘亲离世了,他是知道的,要带他去祭拜,什么意图,不用多说也大概能猜出来。
  他只想自己当初也跟娘亲带过萧白舒为他酿的烟云寒,现在去个礼,也是应当。
  “我砍了陈毅的手,你不怪我吗?”楚欲一直想问,此时才提出来。
  萧白舒停顿了会儿,才说:“你们一战,总会有一个人输,以你的打算,你会拿他的命。说实话,我看到你故意留下他的性命,还有些意料之外。”
  “我答应过你,要把他拿去给你爹看看。”楚欲想了想:“就我看来,他早知自己有这一天,也随时都做好了准备,倒是你爹,让他比性命看得还重。正好,杀人不如诛心。更何况,我还要拿他的洗髓移骨散,没有你爹的命令,他肯定会带进棺材里。”
  “洗髓移骨散要用活人的心头血做药引,你······”萧白舒意有所指。
  楚欲也不避讳:“当然是拿陈毅的。我不会认他这个哥哥,我哥死了,但是我娘亲的命,他得还我。”
  吃完饭,按照惯例,萧白舒亲手给楚欲上药。
  脱下衣物,萧白舒单膝蹲下身去处理,看到他胸膛上那个取血的伤口现在已经掉了一块结痂,漏出来粉色的新肉,也有两处边缘被拉扯处血丝破裂了。
  “你不能再出手了。”萧白舒脸上是挡不住的担忧。
  楚欲看着他笑笑,伸手往脸颊上摸了一把:“萧庄主真可人。”
  萧白舒的耳根肉眼可见地微微发红,楚欲惯会拿这种形容女子的话来笑话他,争锋相对时自然是心有不甘,怒目而视,但表明了心意之后,再听只会脸热。
  “萧庄主想什么呢?”楚欲拿指尖随意拨弄泛红的耳垂:“怎么碰一下就脸红了?几次三番来我跟前叫嚣着喜欢我,要同我一道,还夜里偷偷爬我的床,眼下嘴里又嚷着喊着要做我的人,可都没见你脸红过。”
  “你别胡说。”萧白舒低声反驳。
  他想低下头,奈何手里的药还没上完,只能硬着头皮忽略掉楚欲的调笑。
  “哪里胡说了?”楚欲垂下头逼问,鼻尖快要触碰到他额前的碎发。
  “我,那时候也有过。”萧白舒小声老实的坦言:“去找你那晚。”
  “哦。”
  楚欲明知说的什么,还不紧不慢地讲出来:“爬床啊,那太黑了,黑灯瞎火的,我看不清,不算。”
  “你······!”
  最后一点伤药都涂好了,萧白舒抬起头鼻尖擦过楚欲的下颚,一手扶在椅子上仰头去贴唇。
  温软的唇瓣一触上就分不开,他知道现在楚欲的心境,面前的局势,都不可能做什么更近一步的事。
  但他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去看楚欲,离得这么近,能看到他纤长的睫羽细微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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