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见到这倔强少年,白天宇总会有极深地感触。他虽比他大不了几岁,可在某种程度上却以亲人或保护者的身份存在。他相信自己是了解余婧风的,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余婧风讨厌一个人时,将会是永远。这一点,他与那个人很像。
想到这里,白天宇猛然感到一阵心痛。为何?为那个人?为他两个月後的婚礼?还是......自己不是他的朋友吗?朋友,哼,有时候这两个字却比什麽都要来得伤人。
"不要用怜悯的眼光看我。"
一句话把白天宇从思絮中拉回现实,迷茫目光再度相聚在一点时,正看到余婧风那张虽显狼狈却依然傲慢、自大的脸孔。
轻叹一口气,白天宇无奈道:"婧风,你也该改改你的脾气了。这样下去,总有吃亏的一天。"
他说的那麽忠恳,那麽平和,可听在余婧风耳中却比什麽都要来得刺耳。冷哼一声,不耻道:"称人之危,卑鄙小人。"
白天宇到也不生气,平心静气的说:"愚兄实是不懂,叔父他老人家到底有何令你如此不满?可怜天下父母心,难道你当真不懂麽?"见余婧风不睬他,以眼角扫一眼四怪,接著又道:"你姐姐说得不错,百善孝为先,你也该体谅做父亲的苦楚。"
此话到也不假,想那余大寨主二十余年含辛茹苦,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将余婧风养大,为得是什麽?不就是想他有出息,希望他过得快乐吗?可偏偏这孩子就是不懂,令所有爱护他、照顾他的人,操碎了心。
"不论你怎麽说,我还是不能跟你回去。"余婧风的话语虽依旧强硬,语调间已不似方才冰冷。至少,白天宇的话对他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影响。他语声微微一顿,两眼望天,悠悠说道:"在事情解决之前,我还不能走......"
白天宇仔细端详了他半晌,正色道:"你当真不後悔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余婧风这副模样。这孩子决定的事,哪怕五头牛也拉不回。单看此点,与叔父还真是相似。
余婧风眉削微挑,望也不望他一眼,沈声道:"不错,我瞧他小小年纪就已这麽坏了,若是长大了那还了得。不若早早除去,免除後患。"
白天宇瞧著他,瞧著他冷漠倨傲的神态。二十年来,警恶锄奸之事,他们也不是做了一次两次。照理说,小武亦不过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当真值得他如此做麽?余!风如风般追逐他的身影,烈焰般似要席卷他的心灵,难道当真只是为了令他改邪归正,或者其中还一份不为人知惜的情感在做梗呢?不过,这些话白天宇并没有问出口。无论怎样,他还不想比小武早一步踏上极乐世界的旅途。
他又开始沈默,一语不发地在余婧风渡了几步。
四怪似乎再也沈不住气。干瘦少年首先拱手道:"白少爷,在下还有要事,此刻要与余公子先请一步了。"说完,挎步上前,就要动手捉人。
哪知,当他左脚抬起之即,白天宇突然出手如电,拍开了那宫装丽人封住余婧风的穴道。干瘦少年立时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身形急转,落回原地,失声道:"白少爷,您......您这是......"
江湖中人都晓得四怪阴狠,杀人如麻,全都因为他们面相丑恶,行为古怪。事实上,真正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之人,往往都有一副菩萨般的面孔。那样的人,就算背地里捅你几刀,恐怕你还会对他说上几句谢谢呢。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干瘦少年细得有些过份的双腿在微微颤抖,尽管他已经尽最大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点,看样子他还是失败了。其他三人似乎比他更加害怕,整张脸变得死灰,连五官也因恐惧而扭曲。得罪余婧风的人,没有一个不後悔曾经当过人,这句话,他们可是比谁都记得清。
余婧风仿佛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他掏出块雪白的丝巾,擦著嘴角的血渍。他的手修长柔软,动作优雅轻柔。俊美的面孔上所现出的表情好像也变得如那块丝巾般柔和。谁又会把这样一个美少年与杀人如麻的魔头联系在一起呢?
等到余婧风扔掉丝巾,再度取出那白纸折扇开始摇动时,白天宇才开口问道:"你准备好了麽?"见余婧风微微颔了颔首,又道:"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没再看他一眼,向北方飞掠而去。
余婧!则转回头去,向四怪道:"回去跟我爹说,我还有事要办,晚一些会回去。祝他老人家身体安康。"说完,一跃而起,迍著白天宇离开的方向追了下去。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夜幕之中,只留下几个人呆呆地愣在那里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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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说话的铁汉瞧见他们去远,才松口气般,叹道:"幸亏他们与我们不同,不是什麽大奸大恶之徒,否则,以他们的武学修为,再过上二三十年光景还了得麽?"
"是啊!"身旁的丫头跟著附和道:"方才,还以为就要这样去向阎王爷报到了呢!万幸,真是万幸,捡回条命来。"
似乎仍心魂未定的胖子,突然大声叫起来:"你胡说什麽,咱们可不是怕了那两个小子,只是......只是......"说到这里,他竟再说不出半个字来。他的面庞不知为何变得纸一般惨白,本来快要眯在一起的小眼睛也睁得很大。眼中充满了的惊惧,强烈的惊惧。他想走,但双脚完全不受指挥;他想喊,大张的嘴巴里怎麽也发不出半个音节。
他看到了什麽?
铁汉和丫头已惊觉不对,霍然转身。刹那间,反应也与胖子相同。他们......看到了两个人,两个他们曾经认识,此刻却又变得完全陌生的人。
一个活人,一个死人。
"你......你......"哪怕他们再怎麽镇定,当看到四人中武功最强者被来人在毫无察觉间摘去首级时,也不禁面容骤变。最为冷静的铁汉早已没了那种嗡声嗡气的调子,失声道:"你......你为什麽要这样做?"
弥漫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的黑暗,在那人轻轻一声叹息下,仿佛变得更加鬼魅。轻柔而飘缈的语调回荡其间,给人一种异样的恐怖与沈醉感。"话多的人往往活的时间会比较短,这麽简单的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麽?"
叹息声中,衣袖微微一摆,春葱般的玉指缓缓抚去耳侧青丝。这本是个不经意的动作,但眼前本是活蹦乱跳的铁汉却在这轻柔的举止中静静地倒了下去。只有落地时,发同一声闷响。
一旁的丫头和胖子连忙俯身去瞧,铁汉双眼微闭,如睡著般安详。丫头推了他两下,没有动静,以手探鼻,片晌,突然嘶声惊呼道:"死了,他死了......"
胖子抬起颤抖的右手指著来人,道:"你......好狠。我兄弟四人本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这麽做?"
那人突然笑了笑,"死个人又有什麽好大惊小怪?说什麽无怨无仇,你们自己杀的人,又有几个是有所因由的?"话音一顿,长袖飞舞间,身形已至二人近前。刹时间,二人尚未瞧见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觉眼眶一凉,四只血淋淋地眼珠已然蹦裂而出。
下一秒,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呼响起,震憾著整个杭州城。惊得躺下休息的人们,猛得起身,急问道:"什麽事?"
瞧著他们脸上的血窟窿,那人不觉泛起春花般的笑容,以那鬼魅般飘缈的语调悠悠道:"虽然我本无对你们这般小角色出手,但是......"他摇摇头,又是轻轻一叹,但听得两声清脆的骨头碎裂声。他仿佛无比挽惜般,缓缓道了句:"多事的人往往活不长,如此简单的道理,若是每个人都可以懂得,该有多好。"
他眼眶似乎有一滴晶莹的液体滑下脸颊,摔落在石板地上,碎成千瓣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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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
与白天宇分手後,余婧风似乎又想起些什麽。他乘著夜色,再度回到陋巷。他相信四怪不是那麽容易放弃的人,他们一定还在等,等自己回心转意。
才想著,人已不知不觉到了陋巷後街。
奇怪,这连平日白天时都人烟稀少的陋巷,怎会在此时拥挤著这麽多人?算一算时辰,已近子时,难道前面当真发生了什麽大事不成?
余婧风突的忆起方才听到的那声凄惨叫声,微一迟疑下,终是忍不住大步走了过去,轻轻分开那一堆挤成一团的人们,向里一看──
映入眼中的赫然是一种惨绝人伦的骇人景象。
此时这灯红酒绿、欢歌笑语的小城,看在余婧风眼中,竟变得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三生之一 情劫轻佻浪子 第十章
五月时节,杭州城.武府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一阵朗朗读书声,划破天际,回荡在这花香四溢的广大庭院间。
此时,正在邻间翻看帐目的武禹襄也不仅从帐本是移开目光,微微颔首,为这总算懂些事故的小弟表以赞许。相较之下,就连窗外散落的蒙蒙雨丝,也变成了美好、抒心的景致。
谁人又知,世间这厢欢喜那厢愁。可怜武韹祺今世里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孔老夫子的谆谆教导,这可算是--要了他的小命了。
蓦然间一阵秋风来,吹起书页,沙啦、沙啦,再度勾起他伤心往事。
十数年来的快活日子,仿若毁於一夕。仅剩孤人空对月,何其苦也。思及此,不觉伤心落泪。谁人道得,男儿有泪不轻弹?又怎知,未到伤心处?苦也,悲也。
唉,空自悲,能怨谁?还不是该怪自己太不小心,好死不死的在三哥回家之时找人家麻烦,这下可好,害死人了。
常言道:怨有头,债有主。他凭什麽要带人受过,而且,那件事本来就不该是他的错。他可算是怨到家了。又道声:苦啊!武韹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得抬起头来。
等等!为什麽自己要在这里自哀自怨?话说回来,还不都是他三哥害惨他的?他,他可全都是为了帮他啊!三哥到好,不仅将他自由自在的生活扼杀在萌芽状态,而且......而且......呜......妹妹们呀......
让他见不到那群娇羞动人的小亲亲也就罢了,又何必用勾魂动魄的眼神将她们一一勾去?害自己一人悲呼哀哉的落在此无人院落,每日里对著本死了上千年的孔老二的遗作。
呜,他的美人儿们啊......要是,再过它个把月,他恐怕会饥不择食到後街卖菜的那位四十来岁的大娘也捉来"吃"了。
说到美人儿,武韹祺本已干枯的泪腺又不仅翻涌而上。人常说:红颜祸水,婊子无情。本来成天见了他武爷长、武爷短的亲妹妹们,现下全部都对著他三哥投怀送抱中。尤其是小七,也不知她用了什麽高超的狐媚手段,居然可以令他那向来不喜婚嫁的三哥乖乖与她成亲,不出两个月时间,已摇身一变成了他三嫂。
老天不公。
女人!!!呜呜呜~~~~~~~~~
无声大吼三声:他要女人~~~~~
"子曰:学而不思则妄......"
倾听著由武韹祺清脆悦耳的嗓音颂读出的《论语》,武禹襄真是安心极了。正在此时,有家丁进来回报:"给三少爷请安。"
"什麽事?"武禹襄双目依旧没有离开帐目,只是嘴上淡淡问了句。
那家丁毕恭毕敬的回秉道:"白公子带来一位没见过的少爷,现正在前厅候见。"
天宇?他怎麽来了?偏偏又是在这时候。将帐目置於桌上,武禹襄不觉皱下眉头。
"三少爷......"
"啊......请至中厅,奉茶伺候。"武禹襄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礼,连忙吩咐他下去打理,自己则打算动手整理好书桌上的帐本後才离开。
谁料想,还没等他步出门去,耳边又传来了不远处书房内武韹祺那令人--"震惊"万分的读书声。
"学而不思~~~~~~~女人~~~则妄~~~~~~~~~~思而不学~~~~~~~女人~~~~~~~则~~~~~~~~`"直听得武禹襄脸色发白,额上青筋不断冒起。一条、两条、三条......如果不是定力好,恐怕下一秒就会抄起桌子顺著窗棱扔进去,打醒这个欲求不满的小色鬼。
他也不是不知道他这个弟弟天天离不开女人,正可谓是,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女。让他连过了两个月禁欲生活,真好比杀了他那般痛苦,也许--杀了他,他会比较快乐一点儿。
思及些处,武禹襄的脚已在不知不觉中踱至窗边古架,手,也对著上面所挂的青锋剑做著拿与不拿的困难决则。
对!要是杀了这侮辱圣贤的小混蛋,或许就可以让自己耳根清静一些,後半生也会过得比较愉快。但是......正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还是不妥。不杀吧......总觉得......
正在这举棋不定的份上,武韹祺又不知死活的蹦出一句:"亲亲,小美,嗯,你好甜喔~~~~~~~来,萍儿,让哥哥我摸一下~~~~~~~啊啊啊~~~~~~~爽死我了~~~~~~~~~"
士可忍,孰不可忍!
都到这份上,还有什麽好说的。若不剁了这小淫贼,他武禹襄世不为人。再不多想半分,猛得拨出长剑,怒气冲冲向书房冲了过去。
而我们的武韹祺则好梦正浓,丝毫不知危险节节逼近。
危及生命的危险。
盛怒之下,武禹襄右手持剑,快步奔至书房门前,也故不得什麽公子风泛,飞起一脚踹向书房房门,刹时间,可怜那无辜房门三摇二晃後,终不堪重负倒地阵亡了。
似乎房门之死并未平熄武禹襄的怒火,行至桌前,望著熟睡中的小武冷声道:"小弟,你莫要怪哥哥我。"说著双手握剑,举过头顶,嘴里喃喃道:"愿你来生,能投到个好人家,永别了!"
说罢,手起剑落,转瞬间武韹祺就要人头落地。事情,会不会有峰!路转的变化呢?
"酒色财气,人生一大乐事也!你又何必去在意那麽多呢?"
谁会想到,就在武禹襄打算手起剑落亲手送小弟去极乐世界之时,持剑的右手突然被一把不知从何地伸过来的折扇挡住了。
"你是?"原本想要发火的武禹襄突破见来人并非自己熟识之人,也就尽量压下怒气,平心静气的问了句。
那人微微颔首一笑,仿佛怕吵醒熟睡的武韹祺般,以仅为两人可听到的声音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请武兄随小弟移至他处。"再度深深望他一眼,旋身出了房门,大踏步向外院步去。
武禹襄虽心下奇怪,却也不便多说什麽。看一眼仍未被吵醒的小武,摇摇头, 无奈地冲那人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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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先不说武禹襄随那持扇少年前往中厅之事,回过头来再瞧一瞧小武少爷的院落。真是静悄悄、惨凄凄、无比荒凉哦。除却门口看守院落的六旬老家人外,哪还再见得半分人影?玉瓦琼楼,金壁翠柱,居然不比贫苦人家日子过得快乐,让人不免为他掬上一把同情泪。
如此空洞的地方到底会不会让人觉得恐怖呢?
不过,要说起胆大胆小来,到还真有些敢在老虎头上拨须的人。您瞧,这不就来了。
日头开始西斜的时候,忽见得一条"猪"影悄悄潜入院落。为什麽是"猪影"呢?因为这个人长得实在太胖了,简直跟後街卖菜的三婆家养来过节用的猪有得比。但见那头猪,呃,不对,是这个人,步履轻巧,熟门熟路的样子,莫非他当真不是贼?话又说回来,哪个贼那麽笨,不要命的敢在武家下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