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弃马举步,经最偏僻的西门入城时,与正出城的一辆载有樟木箱子的马车和几顶便轿擦肩而过。
云飞顾不得多想,随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起涌向行刑地。
鼓楼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大戏台上,相隔几米分别绑著三个蓬头垢面的人。监斩官和刽子手凶神恶煞似地一字排开。
云飞清楚地看到了昊康和安毅,他们虽然浑身血污斑斑,但依然高昂著头、凛然不可侮的神态。
在他们中间,同志帝头低垂,长发遮面,像是不忍目睹就要发生的悲壮一幕。
云飞的心胸恍若被一匹烈马撞击著,从未有过的激荡。整个身体像是跌入到熊熊的火海中,从未有过的煎熬如焚。那大戏台上被绑缚著的似乎不再是同志帝、不再是昊康哥,而是自己。他宁愿那是自己。
他的面前,一边是情同手足的兄长。一边是"不共戴天"却不忍下手的皇上。这一刻,在云飞心的天平上,竟显示出同样不可割舍的分量。
云飞的脑海里,一幅幅如昨的画面使他浮想联翩......
皇上、昊康哥,曾几何时,云飞的笛声留住了你们的脚步、留下了你们的微笑。今天,云飞就要再一次为你们吹响起嘹亮的笛声,希望它同样能够留住你们的生命。刑场森森、杀气重重。云飞将以心为力、以情为曲,让高举屠刀的手在一曲《临江仙》声中发抖吧!
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阵的躁动。
云飞明白:午时三刻已到!
握著生死牌的监斩官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提起笔来。
人们前涌後推地等待著刀起头落的那一刻。
就在这时,全场突然陷入到一片鸦雀无声之中。再没有波推浪涌的人流、再没有刽子手凶神恶煞的喧嚣。整个刑场都在为一个声音而震撼。
云飞摄魂夺魄的笛声响起!
云飞荡气回肠的《临江仙》响起!响彻了整个刑场。
昊康的双眸徒闪出难抑的光芒。悲喜交加的脸上,嘴张了又张。
云飞!是云飞!他终於来了!
昊康的泪水夺眶而出。几天来积蓄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似火山爆发。他不顾一切地喊出那个太过熟悉的名字。那两个字在血雨腥风的刑场上空弥久回荡:"云--飞!"
"什麽人?胆敢大闹法场?"
监斩官惊慌失措地大叫,手中的生死牌掉落地上。
"是我!御前一等侍卫白云飞来也!"
云飞一个箭步跃上了断头台,不由分说,甩手打掉了监斩官头顶上的乌纱帽,一把扼住了他的脖颈。
刽子手的屠刀还没举起,一涌而上的兵士们早已把剑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狗官,看看这个。"
云飞把同志帝的金印往监斩官的眼前一晃,把个监斩官吓得屁滚尿流,连珠炮似地求饶。
云飞哪里顾得上与监斩官多费口舌,银笛一挥,挑开了绑缚著同志帝他们的绳索。
云飞正要在同志帝面前跪下,忽听昊康叫道:"云飞,快看,这是个冒牌的假皇上!"
云飞大惊!浑身的血仿佛凝固。
昊康和安毅架住"假同志帝",异口同声地喝问:"快招,皇上呢?"
"假同志帝"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响头一个接一个,"大老爷们开恩,是朱老爷要我冒充那个人的。我也不明白是咋回事......"
"不好!"云飞的脑际闪过途经西门时的那一幕,"朱耀宗跑了!他定是挟持皇上由西门出了城。"
昊康和安毅紧张地四目相望。
这时,李元高带著大队人马赶来了。
云飞把有伤在身的昊康和安毅托付给了李元高,自己带上几名精壮兵士上了马。
"不救出皇上,云飞决不回来见你们!"
(十六)
朱耀宗一口气赶了几十里路,无奈举家带舍,进度始终快不起来。黄昏时,马在一处小村落前再不肯行。
朱耀宗心虚,命令马不卸鞍、人不进村。
村头的树下,朱耀宗热得直用水淋面,忽听一名手下唤他:"老爷快来。"
朱耀宗靠近一看,见同志帝已不醒人事。
"他怕是不行了?"师爷吩咐手下,"快拿水来。死了他,咱们都得玩完。"
朱耀宗的手下一个个摇头晃脑,"只有一袋子水,都被老爷用了。"
师爷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像个穷途末路之人。
朱耀宗脖子一拧,"瞧你那副熊样,还不快派人去找水。"
师爷刚想指派人进村,望风的家丁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不好了!老爷,像是有人追过来了。"
朱耀宗听了,面如土灰,连滚带爬地赶忙催促起轿。
马蹄声声,追兵愈来愈近。
朱耀宗清晰地看到最前面的那匹红鬃马正奋勇地向他冲了过来。红鬃马上威风凛凛的白衣少年使他心惊胆寒。
朱耀宗自知末日已到,穷凶极恶地跳到马车上,从怀里刷地掏出一把匕首,指著身下的樟木箱子咆哮道:"退下!都给老子退下!谁敢再上前一步,老子立刻要了这箱里人的命。"
云飞挥手阻止了兵士们前行,喝道:"狗官,你死到临头还不快快放下屠刀。"
朱耀宗声嘶力竭地大笑起来,"老子就是死也要找个垫背的。这个人就是你们的皇上。谁敢动老子一根毛发,老子立刻就送他上西天。想想吧,是老子的命重要还是你们皇上的命要紧?"
"要是少了皇上一根手指头,小爷就和你同归於尽。"云飞发下狠话。
"要保住你们皇上的性命不难,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他的安全。"朱耀宗心存侥幸。
"对,只要你放我们一码,不再追击,同志帝的生命定可无恙。"师爷亦在一旁叫嚣。
云飞灵机一动,转了口气说道:"我怎知道你们说话算不算数?"
"算算算,我们发誓。"师爷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来。
云飞故意拉下脸来,"我还是不信。得让我先瞧一眼皇上,谁知道你那箱子里头到底藏著什麽人?别又是唬我不成?"
朱耀宗听云飞松了口,心头一热,放松了警惕,忙不迭地说道:"骗你做啥?不信我让你见同志一面。"
说著,朱耀宗一只手就要去拉同志帝。
就在朱耀宗低下头的一刹,云飞抓住时机,气运足下,使出"饿豹下山"的移身大法。银光耀眼中,朱耀宗的匕首"当啷"落地。
朱耀宗还没缓过神,云飞的"七步追魂笛"已击中了他的面门。朱耀宗顿时烂瘫如泥地倒在了地上。
师爷见大势已去,转身想溜,被兵士们捆了个严严实实。
云飞急不可待地打开樟木箱,看到了人事不醒的同志帝。
又见到了他!云飞颤抖不已的双手将同志帝抱出箱来。这刻,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就这样抱他一生。
云飞焦急地呼唤著同志帝。同志帝的面色苍白如雪,双目紧闭。
"大人,想必万岁爷是中了暑了。得赶快补水。否则,命难保矣!"一名小个子兵士提醒云飞。
"水呢?水在哪里?谁有水?快拿水来!"云飞急得脖上的青筋暴起。
兵士们面面相觑,谁也无法完成云飞的命令。
云飞紧紧地搂著同志帝,绝望的表情无以复加。他仰对烈日,长叹一声: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著他在自己的怀抱里死去?从此君臣永别,再不能牵手?天,请把皇上留下,让云飞以命相替吧......
兵士们一片唏嘘声。
"我有办法!"小个子兵士想起了什麽,"我听我爹说过,可以唾液补水。"
云飞眼前一亮,立刻把同志帝的身体平展开来,毫不犹豫地伏下身去,将自己滚烫的双唇紧紧地贴到同志帝干裂的唇上。云飞用舌尖挑开同志帝的牙齿,一点点地渗透、一份份地给予......
烈日下,云飞早已和同志帝浑然一体。身与身相拥、心与心相连。他那年轻肉体的源泉澎湃著生命的活力,冲过高山、跃过峡谷,滔滔不绝......
(十七)
经过了一整天的长途跋涉,大队人马终於到达了位於黄河岸边的重镇---青州府。
同志帝躺在临时找来的马车上,仍然处在昏迷之中。
昊康和安毅不能骑马,在後一辆马车上侧卧著。
云飞跑前跑後,不离伤者左右。
车队在摇摇晃晃中穿过了青州府的城门。
云飞抬起头,蓦见城墙上石刻的"青州府"三个大字,情绪突然变得烦躁起来。
青州府---正是自己和师伯相约再见的地点,亦是他们计划中的终点。
在这里,他们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这里,他们要改写历史。这里,是他们决定给马车上这位年轻皇帝的生命打上句号的地方。
如今,执行这份计划的大限已到。
云飞曾立誓,黄河边,他要为亲生父亲昭雪,他要为屈死的肃家老少讨回公道,他更要为那些忠臣和百姓伸张正义......
此刻,云飞倏然感到这一切的理由竟变得多麽的不可信,自己既定的目标愈来愈显得模糊不清。渐渐地,心湖脑海中,另一股强大的洪流势不可挡地向他冲击而来,几欲将他整个人淹没。在这滔天的洪流之中,他已身不由己......
师伯,云飞该怎麽做?难道,云飞的面前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如果还有另一条路的话,那麽真的是您错了吗?
云飞拼命地摇头,想驱散笼罩住他的一层层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
云飞命车队加速进城。就在他最後一个跨入城门时,蓦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他最害怕见到的面容、看到了一双他最不敢正视的眼睛。这张面容正透出蓄久难耐的杀气,仿佛那纷飞如雨的"金环夺命钎"。这双眼睛正射出冷冷地寒光,仿佛一名苛刻的考官穷追不舍地要向他的学生索取最後的答案。
云飞惊恐地发现:城门不远处,有一壮汉手压草帽,视线牢牢地锁住了他和车队。
此人正是云飞的师伯李长清!
第七章 交锋
(-)
"谢天谢地!皇上,您可醒了!"
同志帝慢慢睁开眼来,见到了久违的阳光,亦见到了喜出望外的昊康。
"朕没被上天召了去?"
大劫之後的同志帝虚弱不堪。
侍立在病榻旁的人们异口同声地山呼万岁:"皇上龙体吉祥!"
同志帝微微侧过头,在人群里搜寻,眼神焦渴。
"皇上是在找云飞?"同志帝的心思,昊康已心知肚明。
同志帝双目顾盼,问道:"他没事儿吧?"
此一言,仿佛一石入水,在昊康的心湖里激起了阵阵波澜。
身经大难的同志帝在他意识复苏的第一刻,想到的竟然是那个白衣少年。如果不是心的感召,不是情挚所致,怎麽会置个人生死安危於不顾,先他人而忧?这不是爱的最大宣泄又是什麽?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同志帝的心田,爱的种子已经生根已经发芽。
望著同志帝期盼答案的眼睛,昊康想到了云飞、想到了自己......
"云飞呢?怎麽不见云飞?"同志帝迫不及待地追问。
"皇上,您先别急,"昊康长吁了一口气,悠悠说道:"那日,云飞在朱耀宗的刀下救出皇上後,您一直昏迷不醒。情形十分危急。云飞他三天三夜都不曾合眼,寸步不离的守候在皇上的身边。他一滴一滴的为皇上补水、一勺一勺的给皇上喂药。擦身、更衣、驱暑......他无不亲力亲为。"
"是啊!"安毅忍不住插话,"云飞困得连站著身子都在晃悠。我和昊康劝了他几次,可他却说再不能让皇上受一丁点的委屈,如果皇上再有个好歹,他宁愿一死......"
"别说了!"同志帝不忍再听。他紧紧的闭上眼睛,许久才睁开,"他受累了!他为朕已经做得太多。朕想见他。"
昊康强抑起伏如潮的情绪,说道:"大夫说天太热,如果皇上的伤口再受感染,後果必将不堪设想。大夫说有一种‘八仙草'对皇上伤口的愈合极其有效。可这种药草出自南方。云飞听了,已经飞马前往南边儿找去了。"
"糊涂!"同志帝摇摇头,说道:"命寿自有天数。朕死不足惜。云飞连日来夜不安寝,日无得歇,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再经不起毒日头下长途的跋涉。云飞还小,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叫朕如何过意得去......"
同志帝如哽在喉,言不能续。
(二)
数日後。
又是一个无风之夜。
同志帝从昏昏沈沈中醒来,听得耳边有人轻声呼唤:"皇上,该换药了。"
恍若天籁之声,熟悉而又久违,一如旱日里渴望著的甘霖。
同志帝猛然睁开的眼睛一亮,"云飞,是你?你可回来了!"
云飞在同志帝的床前跪下,深深一揖,"皇上,八仙草,云飞给您找回来了。"
同志帝想伸手去挽云飞,却感觉自己的胳膊颤抖不已。想开口说些什麽,竟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云飞要去给菩萨敬香。因为云飞曾在菩萨面前许下一个心愿,请求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保佑吾皇能够早离险境龙体安康。如今,云飞如愿以偿。"云飞的脸上有了一抹释然的光彩。
同志帝嗫嚅著唇,轻轻一句:"瞧你,眼窝子陷得这麽深。这一路毒日头晒的,都快成了烧碳的了。"
云飞嘿嘿一笑,说道:"没啥。皇上好了,啥都好了。"
淡淡的灯光映衬著两个久久对视的影子。屋内,好一阵沈默。每一丝空气都弥漫著温馨。
云飞避开了同志帝锁定在他脸上的异样的目光,开始为同志帝宽衣解带。他最近距离地看到了同志帝瘦弱的身躯,看到了他肉体上满布的伤口。云飞小心翼翼地把用八仙草配制的草药涂抹在同志帝的伤口之上,并用绷带固定。
同志帝显得很乖,像个听话的孩子,任凭云飞在他身上麻利的忙碌著。
幽幽暗暗中,两个人的心跳清晰可闻。
云飞俯下身时,同志帝强烈地呼吸到了这个男孩年轻身体的气息。这股气息扑天盖地的涌来,一时间,竟使他心神荡漾。
"云飞,朕心意你可解?"冲动的同志帝一把握住了云飞的手,有几分失态。
云飞慌了神,想抽回手,却又没动。刹时,红晕上脸。
"朕对你的一片心思,你不会全然不知吧?朕看得出,你对朕亦......"
"皇上,"没等同志帝说完,云飞声音发颤地抢过话题:"云飞面对的是大清国至尊的皇帝陛下。作为一名大内侍卫,除了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陛下的平安和尊严,云飞别无奢求。"
"什麽至尊什麽陛下,在你眼里,难道我只是太和殿上那个人人敬畏的皇帝?不!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也需要感情需要爱人的人。云飞,你明白吗?"
"云......云飞不明白皇上在说些什麽?"
"你明白!你心里什麽都明白!如果我的感觉没有欺骗我的话,云飞,你我再莫要回避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就是,我们在相爱!"
"请别说了!"云飞刷地跪下,身子匍匐於地,"皇上,求您别再说了。云飞哪里敢有这种非分之想。云飞不敢!云飞只是名小小的侍卫。皇上的天恩云飞消受不起。请皇上打消了这种念头吧。"
"云飞。你......"
同志帝正想继续,昊康和李元高从门外匆匆进来。
"皇上,臣已吩咐手下再去南边儿采摘新鲜的八仙草来入药。"李元高一副无奈相。
云飞有些不解?"我带回来的八仙草不新鲜?"
昊康解释:"大夫说这种八仙草贵在鲜汁的药力,而你带回来的八仙草距采摘时间过长,只有很少一些可入药。"
云飞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愤愤然,"若不是那个挡道的‘皇差',云飞便可提前一日赶回。想想真气人,不就是京城下来置办寿礼的一个皇差吗,打著皇家的旗号,为所欲为,为了抖他的威风,竟把他经过的道路都封锁起来,还铺上了红地毯,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作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