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开始犹如杀猪般乱嚷什么冤枉之类的,到后来忍不住痛,便大叫王爷饶命开恩。凤仪实在听不下去,开口道:“王爷,这样恐怕屈打成招了。”睿桢直视凤仪,道:“我自然早就有了证据,只不过给他个机会自己说吧。”凤仪一惊,这话却好似说给她听的,道:“王爷是话中有话啊!”睿桢道:“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凤仪气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睿桢喝了口茶,道:“你自己心里明白!”凤仪还要再说,却觉着小环轻轻拉她的衣角,只得忍气吞声不说话。
说话间,孙良辅已经带着衙役问了话,录了口供,又从厨子屋里搜出了还未用完的实栀草。凤仪同小环一见那实栀草,脸色立刻变得十分苍白难看。睿桢看了那口供,命人将厨子带了上来,又命管家让其他人散了去。
睿桢便把那口供掷到凤仪面前,厉声道:“你自己瞧瞧吧!”凤仪接过那口供,越看越惊心,手都抖了起来,强作镇静道:“这厨子若不是屈打成招,就定是血口喷人!王爷又何必相信?”睿桢冷笑道:“屈打成招?那从他房里搜出来的东西作何解释?”又拿眼瞧着小环,道:“血口喷人?为什么不说别人,单单说她?”小环听了睿桢的话,吓得扑通跪了下来,叫道:“王爷明鉴,奴婢是冤枉的!”她这话一出口,不止是睿桢和孙良辅,连管家也满面吃惊的瞧着她。睿桢忽然冷笑数声,道:“我又未说是你。你倒是痛快,自己就招了。”小环惊呼一声,瘫软在地上。凤仪见大势已去,再也坐不住了,哭嚷道:“王爷的心却是狠,竟故意设这局来诓我主仆二人!王爷若是嫌弃我,只管送我回去,又何必要这样?”睿桢见她竟恶人先告状,越发气恼,道:“你也不用在这里哭给我看!不用你说,我也自然要送你回去!我这平安王府容不下你这样恶毒的妇人!”凤仪听见睿桢要送她回去,心中大惊,竟也顾不得脸面了,当众放声大哭起来。孙良辅和管家均在背后摇头,睿桢也不理她,只管叫管家拿纸笔过来写休书。
正在前厅闹得一塌糊涂时,尚泉和玲官却从后面过来。睿桢一见了尚泉,暂不管凤仪,急忙过去拉住尚泉的手,关切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睡着的吗?”又让他椅子上坐下,亲自递过茶来。尚泉微微一笑,道:“闹得这样厉害,竟也不和我说。”睿桢也笑道:“都是些小事,用不着担心。”凤仪正在那里尤自哭泣,忽见尚泉过来,见他生得十分美,又见睿桢待他十分温柔。两个人亲亲热热在那里说话,竟把满屋子人都丢在一旁,不觉越发难堪起来。想反正是撕破脸了,遂把心一横,走过来哭道:“原来王爷就是为了这个人。他原不过是个唱戏小官,身份何等的下贱!王爷竟为了他,把我这原配夫人抛到一边。王爷也不想想,从来就说戏子无情,王爷这样做可值得?”凤仪这话一说,连孙良辅也皱起了眉头。睿桢更是气急了,只听得啪嚓一声,竟把手里的茶盅握碎了。尚泉惊叫一声睿桢,急忙扑过来看他的手。凤仪也吃了一惊,又听见尚泉竟然唤王爷的名字,不由越发恼怒,一面道:“王爷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吗?”一面一巴掌打过去。睿桢眼疾手快,一手推开了她,用力之大,竟使凤仪跌坐在地上。
一时间,满屋子寂静无声。尚泉拉开睿桢的手,只见满手鲜血,不觉心疼。他过来的本意是不想闹得太大,谁知却害得睿桢受伤了。还是管家最先回过神来,急忙出去一叠声叫人拿药来。孙良辅见凤仪跌坐到地上,十分的狼狈,便过去扶她起来,低声道:“还请王妃自重!”睿桢高声道:“不用再同她多说了,今晚就送她回去!”说罢就唤了管家过来,要将小环交送官府处理。小环恐惧的大哭,不住的磕头求饶,又过来拉凤仪的衣裳,求她救命。只是凤仪此时犹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那里还能顾着她。一时来人把小环拖了出去,又有人过来请凤仪上轿。凤仪那里丢得起这个脸,只是不肯,一味的哭着看着睿桢。睿桢却看也不看他,尚泉因着急睿桢的伤,也管不了那许多。管家只得过来请,低声劝道:“王爷现在气头上,王妃不如先回去避避。等王爷明儿想过来了,再接您回来?”凤仪听了也无法,只得强忍着丢脸,上了轿。
这一闹已过了半夜,睿桢便留孙良辅和玲官在府里歇下,自己同尚泉回房去了。尚泉坐在灯下,细细察看睿桢的手,把碎瓷渣挑出来,又敷上药包扎起来,才送了口气,问道:“还痛不痛?”睿桢笑道:“不痛。”尚泉见他笑着,道:“受伤了还笑什么?”睿桢也不回答,只是把尚泉抱过来。因他手受伤,尚泉不敢挣扎,只得由着他。睿桢道:“你这样关心我,我受点伤也不算什么,再重些也无妨。”尚泉急道:“胡说!受伤也是好玩的吗?”说着,又捧着睿桢手掌,叹道:“说来竟是我的错,我若不去也生不了这么大的事。”睿桢用另一手扳过他的脸,正色道:“这才是胡说了。你去不去都一样,我早有此打算!”尚泉把头靠在他肩上,低声道:“你可是真要...休了她?”睿桢肯定的应了一声。尚泉默然半晌,道:“我看竟是...算了吧。”睿桢惊道:“这又是为何?你不恨她对你下毒吗?”抬头看着尚泉,又沉声道:“还是你不愿与我长相厮守?”尚泉凝视着睿桢,一字一句道:“我自然想与你在一起,你往那里我便往那里,上穷碧下落黄泉,此生不悔!”睿桢听了,只觉着眼睛一阵酸涨,也顾不得手伤,紧紧抱着他。尚泉在他耳边,轻声道:“如今这样,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今后想必她也不会再闹了。我只怕你定要休了她,她家里受不得这羞辱,又凭白生出许多事端。”睿桢冷笑道:“怕她做什么?”尚泉道:“我也不是怕她,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睿桢听了也不说话,尚泉知道他心里恼怒,一时半会也说不服他,也就不再劝了。俩人就这样依偎着坐了一会,睿桢担心尚泉身子撑不住,略微梳洗一番,搂着他上床歇下了。
再说凤仪半夜回了娘家,顿时把个学士府弄得鸡飞狗跳的。那学士夫人一见女儿竟被夫家送了回来,立刻嚎啕大哭起来,凤仪也跟着一起哭。杨渊脸色苍白,指着女儿道:“当真是家门不幸,杨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再等问清原有,杨渊便一个巴掌打过去,怒道:“真是糊涂了!竟作出这种事情!你上次回来,我是怎么同你讲的?你竟一点也没听进去!如今竟闹出这么大的事,害了一家人!”凤仪捂着脸哭得更厉害,如今后悔也无用了。她母亲哭道:“这却如何是好?”杨渊叹了口气,道:“如今休书还未写,尚有转回的余地,我明日就去见王爷。”
杨渊一宿未睡,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平安王府,谁知睿桢托病竟不愿见他。杨渊无法,思来想去,唯有进宫面圣了。
却说睿桢不愿见杨渊,尚泉和孙良辅正为此事劝他,忽听管家来报,内监出来传话,圣上宣睿桢进宫。睿桢心里明白所未何事,道:“想必是那老头见不着我,便去求圣上。”尚泉听了不免担心起来,孙良辅却知道睿桢他们兄弟亲厚,便劝慰他不必担心。睿桢进了宫,见了圣上,也不隐瞒,把事情说了一遍。皇帝问道:“不知那位尚公子如何认为?”睿桢又把尚泉的话说了一番,皇帝点点头,赞道:“这位尚公子却十分的明理!”又对睿桢道:“你们这些家务事,我本是不想管的。只是那杨渊早上来见我,老泪纵横,十分可怜。他原是年纪大了,打算告老还乡的。如今出了这种事,他面上无光,损了一生的名节。”睿桢听皇帝为杨渊说话,心中十分不舒服,正色道:“倒不是臣弟故意为难他,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皇帝见弟弟愤怒难平,也不知如何劝,只好道:“那杨凤仪确实可恶,只是她毕竟是世子的生母,你既不看他父亲的面子,也要为世子想想啊。”睿桢赌气道:“不知哥哥要我怎样?”皇帝好颜劝道:“你也无须休了她,只是不理她便是了。我如今已同她父亲说了,谅她以后也不敢再如何了。”皇帝话说到这份上,睿桢也不好在争了。但到底是意难平,睿桢也不说话,行礼后就下去了。
睿桢前脚回到王府,后脚圣旨就到了,只说平安王功绩甚大,十分勤勉,赐纹银万两,良田千倾。末了,随旨又赐下大量物品,俱是些千年人参,茯苓、首乌等珍贵药材补品。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给谁的。这还不算,等睿桢打开田产地契一看,竟全是尚泉的名字。尚泉看得是莫名其妙,睿桢却大笑起来,心里方略觉着舒坦些。
凤仪在娘家住了一段时日,她父亲就亲自送了她回来。那杨渊在府里已教训过女儿,只叫她安稳过日子就是,少生些事端。那日他进宫面圣,圣上虽答应说和,但语气竟十分重,没的叫杨渊出了一身冷汗。其实不用她父亲说教,凤仪想到今后竟如同守活寡一般,不由得心如死灰,万念俱灭。
到了第二年开春,睿桢见尚泉身子好多了,便向皇帝讨了一道去苏杭巡视运河的圣旨,带着尚泉出了金陵。俩人不紧不慢的乘着船,沿途游览,甚是快活。
此时正直烟花三月,春色正浓。尚泉坐在船头软椅上,见两岸桃红柳绿,微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睿桢从船舱里出来,不禁微笑起来,也过来坐下。尚泉笑道:“这苏杭的美景果然好!”睿桢却瞧着他,道:“我却觉着都没你好看。”尚泉淡淡一笑,如今这肉麻话听多了,他也不象开始那般不好意思了。睿桢还是瞧着他,尚泉的性子还是淡淡的,只是不如以往那般冷漠了,到显得一股随意悠然之态。有时更是热情如火,让人消魂不已,不过却只在睿桢面前这样。睿桢这样想着,不免心动,凑在尚泉耳边低声道:“天色晚了,这里风又大,不如进去吧。”尚泉点点头,俩人便相携进去了。
是夜,红绡帐里,说不尽的柔情蜜意,诉不完的衷曲柔肠。睿桢搂着尚泉,道:“如今快到韩千重那里了,不如去打扰一番?”尚泉道:“也好,好久不见了,也有些想他了。”睿桢听了不免吃味。尚泉便笑他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小气?他救过我,我自然念着他。”睿桢在尚泉唇上亲了一下,也笑道:“我怎么会当真?我知道他心里也有个人,宝贝得不得了!这回定要见见不可。”俩人就这样碎碎说着,一同睡去。
过了两日,船便到了韩千重那里。睿桢同尚泉下了船,韩千重早在岸上迎接。他二人一见,俱大吃一惊。这韩千重竟完全不似往日那般沉稳,双目深陷,十分的憔悴。待进了韩府,睿桢再细细一问,韩千重双目微红,竟要落下泪来。原来这韩千重心伤之人名唤柳燕生,也是名男子,俩人早已心心相许。只是最近那柳燕生突染风寒,竟然一病不起。眼看着心上人奄奄一息,韩千重自然心如刀绞,痛苦万分。
三人进了内院,只见床上躺着一名男子,容貌不是很出众。因为生病,越发显得脸色蜡黄,骨瘦如柴。韩千重一见那人,脸上顿时有着说不出的怜爱之意。尚泉关切道:“大夫如何说?”韩千重低声道:“只说是风寒,但却治不好。”听了这话,睿桢同尚泉对视一眼,睿桢道:“恐怕不是风寒吧?”韩千重诧异的瞧着他,睿桢便把尚泉中毒一事说了,韩千重越听脸色越沉重。睿桢又道:“听说那顾大夫如今就住在这一带,不如拿我的帖子请他来瞧瞧,就知道了。”韩千重立刻派人去请。
一时,顾大夫来了,见了睿桢急忙行礼,然后再上前看病。一番看下来,果然同尚泉一样是中毒了。顾大夫摇头道:“只是时间拖久了,恐怕--”韩千重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就要给顾大夫跪下,哽咽道:“请...一定...”话竟都说不出来了。顾大夫连忙扶住他,叹道:“不必如此,我自当尽力。”睿桢同尚泉也在一旁劝慰。
睿桢见韩千重府里忙成一片,他又守在柳燕生床榻前不得闲功夫,也不好再打扰,便要带着尚泉出来。韩千重尽力挽留,道:“王爷同尚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里却这样.....”睿桢安慰道:“以后等他好了,聚的时日多了,也不在这一时。”韩千重只得送他二人出去。
睿桢同尚泉告辞,见韩千重急急转回府里。尚泉不由叹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又回头去瞧睿桢,见他正一往情深的看着自己。俩人相视一笑,携手登船而去。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