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雨————遇雪天[下]

"别乱来！旻飔！"一声清晰的子弹上膛的声音从燊霆手中响起，一个同样乌黑冰冷的枪口对准了旻飔："我真的不愿把枪口对准你，你我二十年的情分更不该是这种结局，放下枪，今天的事让我们都忘掉！"
"来不及了，燊霆，我们都无法回到过去！"旻飔惨然一笑，顶着雨非的枪纹丝未动："从小到大，我都只能为你而活，只能做一个附属于你的彻底的执行者，任何时候都要自觉的矮你半寸，连走路都必须落后你半步，那种不能有自我的滋味，是你此生都不会尝到的苦涩！我也不想要这种结局，真的，可是我们的差别太大了，你关注的从来都是愿意关注的东西，而我也终究没法全然放弃自我，一步步走到今天就是必然的，谁都控制不了。现在只能面对结局了，我们不妨比一次，看你快还是我快！"
随着旻飔的话音骤落，雨非耳边响起咔嗒一声轻响，还没及寻思，身体连椅子便一起滚倒在地板上......
第二十七章

"喂......最上面的，起床了......我要被压死了，知不知道？"时间静止了数秒后，雨非小心翼翼的提出抗议，虽然来不及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身体上压着好几个人却是事实，又重，还不透气......
"哥哥，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是要先喊救命的......"身体上的重量瞬间减负，耳旁居然是捡捡的声音！雨非转动唯一能听指挥的脑袋，却一眼看到了燊霆，正定定的看着自己，鼻尖离自己的鼻尖似乎只间隔了用微米才能够测量出的距离......
"这出戏还真精彩！有谁能够透露一下出场费是多少？！"被连人带椅子扶起来的时候，雨非也认定除了自己当了超级肉垫被压得苦不堪言之外，诡异出现在现场的捡捡、封燊霆，还包括邵旻飔都毫发无伤，甚至没事人一样个个神色如常，不禁真的有些生气了，这几个人居然合起伙来搞这种怄死人的滥名堂，封燊霆和邵旻飔就不说了，那叫本性难移，最可气的是捡捡，也在里面瞎掺合，都闲到无所事事需要找特别刺激了？捉弄自己就那样有趣？！
"雨非，我没那么无聊......"燊霆上下检查着雨非，话却问向了旻飔："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那么大一艘游艇在那边若隐若现，我不可能不留意，潜水又是你的爱好，你也太清楚我所在位置的视线盲点，所以你一上船我就知道，不过你来得确实够快。"旻飔倚在舷窗看海，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的淡然，说完转向了雨桀："只是我还真没发现小桀什么时候上的船。"
"我本来就在船上！还一点点放慢了船速好让燊霆哥快些跟上来，没注意到吧？"雨桀显得得意万分："旻飔哥，你以为找个身材差不多的穿着你的衣服就能把我引开？太小瞧人了，我比我哥上船还早呢，就想看看你要做什么。"
"小桀，替雨非松开，旻飔，跟我来！"燊霆试了几下看打不开椅子上的机关，索性先解决重点问题，率先进入了副仓，而旻飔则耸耸肩，一言不发的跟了进去。
"应该是用那只遥控器控制的......"看那俩人关紧了门，雨非指点着研究机关的雨桀，依然疑窦重重："捡捡，你们真不是串通好了的？"......
......
"虽然我不赞同这种逼雨非面对问题的做法，更不会允许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但还是要谢谢你，"静默无言片刻后，燊霆还是率先开口："因为此举表明，你至少是默认了我的选择，你明白你的认同对我有多重要。"
"封家的人就是自信。"旻飔不看燊霆，也面无表情："既然你那么肯定我不会伤害江雨非，看我扣动扳机，你的第一反应又为何是舍身护他？你又有何把握认定我这么做纯粹是为了你？以前或许可能，这一次......是我运气不够好，你也没有给我足够的时间。"
"那不正是你希望亲眼看到的选择吗？何况，我不认为保护雨非和保护你有什么区别！我比你认为的要理解你，旻飔，虽然你从不说你的心思，但我能猜到的也不会离题太远。或许我是没有资格妄言你内心的痛苦，可是你这么多年一直只有默默付出，我怎能心安理得？"燊霆上前轻轻揽住旻飔的肩膀，再用力搂了搂："你声称我们是朋友，可你总把自己和我的关系界定在从属层面上，总是用那些陈腐的、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的前朝约定束缚自己，画地为牢却又拒绝改变，这怎么能算是朋友？！何况......我根本没把你当成一个朋友，从你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开始，我就认定自己有了一个兄弟，是超越了血缘的亲兄弟！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兄弟！即使，你从不愿对我推心置腹......"
"......你太感性了，作为领导者，不该如此意气用事。"旻飔沉默了一会，依然淡然："最善变的就是人心，没有永远的忠诚和信任，任何关系之所以亲密，仅仅是还没到疏远或背弃的时候，推心置腹？很可能导致的是满盘皆输。而且你也扯远了，现在的局面是我意图除掉江雨非却未遂，而你则救人成功，你我目前的关系是对立的。"
"对立？好吧，我不试图说服你了。"燊霆苦笑，再次拍了拍旻飔的肩膀："记得有个很老套的关于落水的问题吗？或许以前觉得无聊，可我刚才追来的时候问过自己，如果你和雨非同时落水，应该先救谁......"燊霆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你。不管你信不信，之所以有这个答案，不是因为雨非会游泳可你却不会，而是因为你会为雨非考虑周详做到万无一失，对于自己，却只有放弃！"
感觉到旻飔的身体骤然僵硬，悄悄蔓延的心痛感觉使犹豫不决的两难选择有了取舍，燊霆长叹一声："旻飔，即使我不是能够改变你的人，可我却有能力不放弃你，即便是你自己想要放弃我也决不允许！如果你坚持认为自己今后只能和我对立，那我就有理由好好看住你，更有理由派一个自己能够全心信赖的人不离你左右......这下可趁了他的愿，我原本不舍得的，以后有你烦心的了......"
......
"哥哥，演戏要能这么逼真那就不叫演戏而是生活了，不过严格说起来，也算是一场演习......"雨桀心不在焉的研究着那只遥控器，不时看一眼紧闭的副舱门："如果你还是这样优柔寡断，那个死心眼的笨蛋也还是不能搞清楚状况的话，没准儿以后你还会被稀里糊涂的抢来抢去。不过我已经想通了，就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再发生的，哥哥你也痛快一点，喜欢就喜欢了呗，都已经全垒打过了，管别的做什么！"
"什......什么呀？喜欢什么？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全垒打？！"意识到对于发生的事情捡捡是真的全盘了解，雨非不禁羞赧难当，要不是手脚不能动，一个维护尊严聊表教训的爆栗是免不了要让捡捡吃到的了。
"我不小了！很快就成年了！"雨桀干脆把遥控器放到一边，拉张椅子坐到雨非对面："哥哥，你刚才真希望旻飔哥开枪呀？你这样别扭，让我怎么能放心得下呢？感情问题有那么严重吗？让你只想到逃避，连我都不想要了？可是燊霆哥想都没想就要帮你挡子弹！好在那把枪是空的，不然......哥哥，燊霆哥要是替你死了，你会不会伤心？还是会认为因为他死了，你就不用死了，所以就可以照原来那样子没滋没味的活下去？......说呀，哥哥，有些问题你就是再逃避也没有用，还不如直接面对，大家都痛快。"这也是自己内心激烈斗争了很久的结论，其实想通了也很简单，只要哥哥得到想要的、适合的幸福，自己在他心里退居第二位也没什么关系，何况又不是便宜了外人，这样一来哥哥反倒更没有理由撇下自己不管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就可以要求里面那个同样不可或缺的人，用另外一种自己期望的目光发现自己了！
封燊霆替自己死掉？嗤！怎么可能？！......他是那么自命不凡的一个人......那么优秀......又聪明："捡捡你别傻了，你都知道枪里没子弹，他会不知道？我相信你没跟他们串通，可他们绝对是沆瀣一气，连你也一起骗的！"
"唉！哥哥，你真的很顽固......"也很鸵鸟！雨桀想起一天前因为辰的突发事件而中断的和燊霆哥的非常谈判，听他描述和哥哥的纠葛时曾一再使用"冥顽不灵"，不禁心有戚戚："虽然旻飔哥确实是故意把抓了你的消息透露给燊霆哥，可他想抓你是真的，燊霆哥之前不知情也是真的。没人有透视眼的特异功能，我是刚才检查了枪才知道的，而燊霆哥扑向你的时候，不会知道枪里有没有子弹，就像他举枪对准旻飔哥的时候，除了他自己也没人知道里面有没有子弹！"满的，燊霆哥的枪装着满满的子弹，子弹也真的上了镗！差一点呀，旻飔哥就成功了，只是他漏算了偷溜上船的自己，更低估了燊霆哥对他的信任......也许，并不是差一点，旻飔哥根本就没有机会，而自己以前对燊霆哥哥的态度太偏激了......
"你不懂......"雨非嗫嚅，捡捡的这些陈述，自己又何尝想不透，而捡捡的这些尖锐问题，也只有身为当事人的自己才明白不愿面对的缘由。身份可以不论，地位暂且不谈，可是性别......当真能够不在乎？即便不在乎，接下来呢？别人的眼光、世俗的舆论，难道不理睬就可以忽略不计？还有对捡捡的影响，纸包不住火，他太小所以不懂得其中利害关系，等他慢慢大了，明白这种关系并不见容于社会，甚至会因此成为他成功之路上的一种阻力时，又该怎么想？身为哥哥，岂能这样自私！即使这种自私，会让自己投身到一种让自己惊异的温暖里，那种温暖，品尝到时，才发现自己竟是那样的渴望......
......那样一种深沉的渴望，在平淡茕独的生命里蛰伏了二十多年，悄无声息，无识无欲，直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怀抱让自己面红耳赤，直到一声低沉的耳语称呼自己为宝贝......宝贝，曾以为这个词是专属于命运宠儿的奢侈品，却原来是平易近人的火种，瞬间就引燃了荒诞不经的幻想......因为强势霸道，更因为体贴温存，所以喜欢上他是一件极容易的事，容易到短短数日，就会忘掉从前所有的怨怒，就能被他一句话、一个表情，甚至一个眼神纠缠得忘乎所以，才会越陷越深，不想自拔......于是才有了昨晚的放纵吧？无力阻止，也想留下些许回忆，希望忘掉现实的一切，又盼望一切都是现实......于是才想逃避吧？怕自己承受不起，怕承认就意味着要面对可能的失去......
......他又是那么的受欢迎，而且仰慕他的人，不仅仅有门当户对的女人，还有这么出色又能干、他还不能缺少、一心为他着想的邵旻飔呀......
"哥哥，我懂！"雨桀认真的看着雨非，目光异样的坚定："其实我早意识到了，你喜欢燊霆哥！不承认是因为你顾虑太多，比如别人的眼光、比如我，其实这些都没有必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天经地义，关别人什么事？！至于我，你更不用担心，我也有喜欢的人，把你交给让我放心的人好好保护，我才能放心的好好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哥哥，我只对燊霆哥放心，虽然对我来说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可是我很清楚他是一个称职又忠诚的爱人，把你交给他，我还勉强能够接受，换作其他任何人，我都不会甘心的！哥哥，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你们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哥哥，再不会成为其他妄图挤到我前面取代我的人的什么人，可不可以？哥哥？答应我！"
"......捡捡......"这是捡捡的要求？要求自己和封燊霆在一起？自己，没有理解错误？认真的表情，宛若封燊霆的眼神，自己抵抗不了的强硬......雨非错乱了，早就动摇了的决心更加失衡，一时间哑口无言，只能看着认真等待回答的捡捡，认真的发起了呆。
正在此时，副舱门开了，燊霆一个人走了出来："小桀，如你所愿，我把旻飔交给你了。不过我有言在先，如果你敢轻举妄动，我会首先维护旻飔而不会顾及你是我弟弟！"
"别想让我承你的情，旻飔哥本来就该属于我！"雨桀站起来，用同样的口吻挑战般桀骜不驯的回敬："也如你所愿，我把哥哥交给你了，不过我同样有言在先，这永远是暂时的，如果你敢轻举妄动，我会随时收回哥哥自己珍惜而不会顾及你跟我的牵强关系！"
"呵呵，那你就耐心等待！别等不到了来找哥哥哭鼻子。"燊霆看似倨傲实则欣慰的嗤笑了，意味深长的指指副舱："作为你我昨日谈话的延续，我再提醒你一次，得到想要的没这么容易，旻飔的身心都只有拥有封家江山的人才堪匹配，能不能做到这一点，还得看你有没有能力！进去吧，他现在情绪很糟，很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
雨桀进去了，关上了门，船舱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忽略不了的炯炯目光里，雨非没来由的一阵尴尬，旻飔的话、捡捡的话，都在重复一个事实，那就是......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喜欢这个人呀！而自己，还愚蠢的以为不会有人知道......
"雨非，或许被这牢固机关限制住，你才不会一味的只想到逃离吧？难道遇到不可抗拒的外力，你才会屈服，才会认命的听从摆布？"燊霆坐到雨桀刚才的位置上，和雨非四目相对，感慨万千："雨非，为什么否定我？因为性别？还是我不够诚恳？爱你不够资格？如果都不是，那原因是什么？告诉我......"
原因是什么？当然是性别，还有他太诚恳，而自己不够资格......雨非沉吟半晌，忽然大惊失色："你听见捡捡刚才说什么了吗？！他说他有喜欢的人！怎么可以？！他才十五岁！小孩子家怎么可以早恋！"
......
"不要管小桀了，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雨非，别想再逃避，告诉我不接受我的原因！"燊霆慢慢靠近，手划过机关抚在雨非的手上，轻轻揉搓。
好热，原来另一个人的肌肤真的可以这么热，如火，灼烧得自己就像春溪上的薄冰，迅速的身不由己的融化："说出原因你就会放弃？"
"不，不管你的原因是什么，我都绝不放弃你！"燊霆的掌握霎时坚决，眼睛却越发温柔："可是我会为你改变，会将你的借口变为接受我的理由......"
"谎话！男人才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所谓改变，充其量只是暂时收敛。"雨非自以为有力的反驳，却明显感觉到脸庞发烫，像是呼应，呼应已经从手部蔓延到全身的热。
"呵呵，谁告诉你的？"燊霆微笑了，暖暖的笑容如再接再厉的春风，令坚冰化尽的心湖再起无限的皱褶："听起来，很幽怨呀。"
"呃？"幽怨？！谁呀！雨非即刻撇清："是梓晴！"这方面，当然是梓晴比较有研究，有一段时间，她也比较......幽怨......
"噢......她还告诉过你什么？有没有关于对待感情应该有勇气什么的？或者有没有告诉你如何分辨真情假意？"燊霆的手已慢慢爬升，经过肩头，停在了雨非的脸颊，唇也跃跃欲试的靠近："提她，是想让我妒嫉吗？你会百试不爽的，从知道有她存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妒嫉她，妒嫉她和你的关系，妒嫉你愿意把命给她......即使知道了你们实际上并没有关系，我还是无法不去妒嫉，妒嫉她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妒嫉她有机会看到你从少年成长为青年，还有，她可以随心所欲的介入你的生活......我妒嫉她，她劫夺了本应由我来行使的权力，而这些权力，都是我无比渴望的，我渴望有权在你的成长中不可或缺，渴望有权疼你、宠你，渴望有权得到你的信赖，渴望有权要求你允许我的亲近......你的肌肤，嫩滑细腻的超出我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