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叹————灰湖

作者:灰湖  录入:12-15

难道他沈遥青这一生,是注定没有朋友、没有知己?
"我不会走,你先放开我。"倾城的声音带了隐忍与苦闷,无奈地低头。沈遥青抱著他时,手肘无意间碰到尴尬的部位,心上人在抱,他若没有反应就不是男人了。偏生沈遥青死活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紧。
倾城可以感受到他的孤寂,原本是要扯开他的手却变成了拥抱,趁著理智还在时,他劝道:"沈兄,你若不放开我,後果......自负......"
沈遥青忽地抬起头,炯炯目光盯著他,到头来还是什麽都说不出口,只回了句:"随你。"反正抱著的手不会放开就是。
听到这麽任性又赌气的话,倾城几乎要仰天长叹,早知道就不该让他喝酒的,他这不是存心诱惑自己麽。
低头落下一吻,在他的眼睛上。沈遥青没有逃开,只是合上眼睑,掩去眸中的忧伤。
他没有喝醉,清醒的很。
不管倾城是谁,至少,现在对他而言,倾城是重要的。就今晚,纵容倾城一回,放纵自己一回。过了今晚,他又会回到那个严正顽固的泰山派掌门人。而倾城,他不愿去想,倾城将是何种身份。
没有想到他非但没有拒绝,反还迎合著自己的动作,倾城几乎要怀疑身下的人是否真是沈遥青。然而,他那生涩的回应及羞赫的神色,撩起了倾城更深的欲望。
急促的粗喘声,似痛苦又似欢愉,是如此暧昧。昏黄的烛火不时跳动,一室绮旎的春色。
没人能看到发出这种声音的人的表情,到底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
夜更深,人已静,烛火不知何时熄灭,只余淡淡月光照在窗外。
躺在床上的人四肢交缠著,不分彼此。粗重的喘息声在夜里格外响亮,二人都累了,却毫无睡意。
沈遥青埋首在倾城的怀里,一动不动。倾城则一手揽他的腰,一手抚摸著他散开的发丝,方才在床第之欢时散开的黑发,柔软而有光泽,很美。倾城似乎摸上瘾一般,舍不得罢手。记得方才,他喊的是倾城,不只一次,倾城笑了,像只偷了腥的猫。
良久,怀里的人动了动,倾城也轻轻的开口,用他满足而低沈的声音道:"遥青,你放下泰山派吧,我们归隐山林远离江湖,过你一直想要的生活可好?"
沈遥青全身一僵,没有说话。之前是他太不够定力,等到眼下冷静时,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
他不是年轻人,说放就放不必瞻前顾後。他有云英未嫁的女儿,还主持著一大门派,他有应负的责任。他们的事如果让人知晓了去,叫他如何面对女儿,面对门中弟子?今後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只他一人受鄙视嘲笑还罢,泰山派必会从此受到武林中人的轻蔑,让悦然和门中弟子今後还怎样挺胸做人?就算他以死谢罪,死後又有何面目去见师父?师父信任他,不但将女儿嫁给他,更将泰山派这个重担交付予他,他岂能将泰山派的百年基业毁於己手?何况,他已经四十一岁,行将就木,而倾城不过二十出头,正当大好年华。二十岁的差距,倾城眼下可以不在乎,但过不了几年,自己就是老头子,而他仍是个风姿俊美的青年,他会守著一个难看的老头子麽?
其实他们的关系,一开始就不应该发生,就算发生了,也不该有著今夜的後续,因为终究无望。一步之差便是万劫不复,他输不起!
因此,沈遥青冷冷的说:"江公子,沈某对目前的生活并无不满,也不想改变。你我的关系到此为止,今後便是陌路。"

第二十章
月色如水,凄凉如水。
初夏的深更,竟是平添幽寒。

当头一盆冷水,顷城因震惊而松手,愣愣地看著沈遥青起身,穿衣。察觉到他的意图,倾城一把将他扯住,盯著他问:"为什麽?如果是因为晚上的事,我道歉,以後......"
沈遥青截住他的话:"你不必道歉,是我不该放纵,我们......也没有以後了......"深深地看他一眼,脸上是冷淡的笑意,却难掩眸中深藏的忧愁。
再不犹豫,沈遥青使力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顷城直觉就是追去,但到门口才发觉自己身无寸缕,折回来匆匆穿上衣服。直接开窗跳下,清寂的大街上哪有人影?掠上屋顶,在小镇的街上找过三回,仍是无踪,倾城这才死心地回到客栈里。
小镇不大,他是有心躲人,倾城自然找不到他。如果他知道沈遥青就在客栈里,在暗处看著他放弃寻找,才姗姗离去,不知会是何种反应。
沈遥青此时的身子不好施展轻功,若不使些伎俩,倾城必然会找到他。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话沈遥青明白,倾城更是知道。
他只是不解,分明沈遥青对他并非无情,否则又岂会放任他为所欲为。却又为何,在那般缠绵之後,他竟如此决然?
半睡半醒至天明,用过早餐,会过钱後,到後院牵马,看到沈遥青的马还在,不禁苦笑。竟然连马都不要了,他是要走著回去麽?看来自己正好有个理由给他送回去。一手牵著墨白,一手牵著沈遥青的马,走出小镇後才飞身上马。
午後时分,已经进入山东境内。迎面是个小村庄。倾城下马牵行,找了家小面馆吃面。
小村的街头很窄,人也不多,偶尔走过几个小娃儿,或见老人坐在屋门前晒太阳。祥和宁静的村庄,宛若世外之居。
倾城静静地吃著面,在想沈遥青是否有经过这里,他应该会喜欢吧?
街头,一老一少的祖孙俩歇在路边。小孙儿拉著爷爷说您怎就走不动了,孙儿都还能走。老的说孙儿是年轻人,爷爷老了,怎能和年轻人比呢?老了,活不了几年了......
顷城的心神一动,停了筷子看过去,是个头发花白的六十老人,一张脸饱经风霜。
倾城有些明白,沈遥青为何要逃。是啊,沈遥青也老了,很快就会鸡皮鹤发,老态聋锺。而自己却还年轻,还会留恋他麽?他担心的是这个吧?
顷城不是没有想过,在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後,他就想过。如果会介意,他就不会爱上沈遥青,既然爱上,从何介意?旁人不明白,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偏去爱上沈遥青?
身旁一阵莲香清风飘过,倾城猛然回神。只见对面坐下一个青衣男子,俊颜温润如玉,黑眸中波光幽寒,极是冷漠,给人遗世独立的感觉。这个男子淡淡扫过他,吩咐老板来两碗素面,声音异常清冷。
两碗面热气腾腾地上来,男子取过两双筷子。就在此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道干净的声音,是句诗:"泾渭从来清浊分,冲霄一鹤自超群。"
话音未落,一双筷子飞射小面馆的门口,青衣男子清寒的声音已接著吟道:"碧落三千梦幻间,莲华九品永栖神。"
门口,两只白玉般的修长手指夹著竹筷,不见人,清脆干净的声音先传了来,"唉?我说好友,这是筷子,不是飞镖。"随著声音出现的,是一个俊美的白衣青年,温暖的笑著,恍如谪仙般的幽雅。来到青衣男子身边坐下,白衣青年笑道:"若非你我相识甚久,你这手‘菩提开花'凡人可是挡不下来,在外头还是少使的好,免得误伤人,回到‘千叶莲池'後随你爱使,或者到我的‘步云居'破坏也行。"
青衣男子依然冷漠,声音仍是清冷,却又有莫名的温和,"瞧汝说的,吾知好友道行高深,区区‘菩提开花'难不住汝。倒是吾要的‘金乌',汝是抓到没有?"幽冷黑眸扫过白衣青年的全身上下,哼笑道:"唉?汝的‘迎风飘渺'竟然追不上不成气候的‘金乌'?吾还真是高抬汝了。"
"其实这是有原因的。"总不能说看在是同类,他放走了‘金乌'吧?白衣青年从怀里掏出三根蔫不拉叽的草,面不改色地道:"是金乌指点我去采这个,算是赔偿你的半池莲花。"
倾城瞟了瞟这三根草,细细的,长长的,中间有一条从叶根到叶梢的金线,蔫的看不出有任何特色。
但是,青衣男子却睁大了眼,接过在掌心细看,後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盒子仔细装上,才浅浅笑道:"‘还阳草'出现於三千刃高峰之上,还须生长在方圆百里不沾寸土的岩石上,如此条件,唯有首阳山之巅的擎天石柱。辛苦好友了,回莲池後吾煮一碗莲子羹慰劳汝。"
唉,好歹他是从千里之外飞了二刻锺才过来的,竟然只有一碗莲子羹。"做你的好友真是命苦。"
似真似假的抱怨,倾城听著是异常耳熟,他对沈遥青也曾这麽说过。
却听清冷的声音带笑道:"那麽莲藕糊,莲芯茶,莲花饼,如何?"
"可有其他选择?"满脸黑线过後,白衣青年忽然问:"好友你要找的人可有找到?"
青衣男子瞟了眼倾城,淡淡道:"是他的气,但又不全是。应该是利用人的身体留下後嗣,并注入自身的些许真气,因此似是而非。"
"嗯,急不得,有些事还得慢慢来。"白衣青年这麽说著,也看了看倾城。
倾城此时已吃完面,无视他们的目光,会过钱後便走人。
除了那三株能起死回生的"还阳草",倾城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麽,也没空去理会其中的意思。
不过他倒是不急著赶路了,那个人说的对,有些事急不来。沈遥青就算在路上又买来一匹马,他的行程也定是比不上自己,普通的马是跟不上墨白的。放缓速度慢行,迟了一天才至泰山脚下。
半天之後,沈遥青才骑著马急赶而至,风尘仆仆,看到挡在前面路上的蓝衣年轻人,微一愣後冷静问道:"你来做什麽?"
倾城将拽在手里的缰绳交给他,"你忘记你的马了。"
"谢谢......请恕沈某不能招待你。"沈遥青接过缰绳就要走。
倾城一把拉住他的手,看著他认真的道:"不管你是怎麽想的,我是不会放弃的。"
沈遥青垂眼不去看他,抽回手,绕过他身边继续赶路。
"不管你变老变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倾城在後面跟上。
沈遥青的身形顿了顿,脚步不停。
"我没有骗你,我倾城对天发誓,所说的话绝无虚假。"
沈遥青的脚步渐缓,停下身,背对著他冷哼:"是啊,你没有骗沈某,你只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而已。"
倾城怔了一怔,暗暗苦笑,他终於决定说出来了?
後头没有回答,沈遥青忽的转过身,盯住他的双眸炯亮锐利:"倾城公子,或者,沈某该称你为左使大人?"
他在赌。不管是眼睛也好,握扇时的动作也好,一切的迹象表明,倾城就是魔教左使。然而情感却使他不愿相信,如果倾城否认,他会立刻相信。
但是,倾城却笑了,承认道:"我是圣教左使,汝鄢倾城。但这并不妨碍我爱你吧?"
"正邪不两立,泰山派界内不欢迎魔教中人,今後相逢即是对手。"一挥衣袖,沈遥青转身就走。
倾城上去从背後抱住他,箍得紧紧的,不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济於事,"你总是口不对心,要是真把我当对手,还会空门大露,毫无防备的把後背对著我?"
"你放开!"该死的,虽然他一直都认为武学同宗,此时也不禁恨起魔教的诡异武功,一个个年轻人的武功竟全在他们之上......像是想到什麽,沈遥青停住挣扎,平静地问:"抓我们的是你,放我们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做什麽?"
"抓你们是圣主的意思,右使带人去抓的。放人是我个人的意愿,圣主还不知情。"他了解沈遥青,定然是死都不会入圣教,不忍看他受苦,更不想看到他中"迷神"成为傀儡。所以,倾城要救他,但是来的是八个人,如果只有沈遥青一人逃脱,定会引来武林中人对他的质疑,於是干脆全部放走。为了沈遥青,他头一次违背圣主的命令。倾城拥紧他,喃喃道:"遥青,我们一起走吧,我会一直陪著你......"
轻轻的叹息响在耳边,他的拥抱很温暖,但沈遥青不敢贪恋,也不信永远。
娶了师妹後,他以为没有爱情也可以相敬白头,可是生下悦然後师妹便撒手西归。他一手带大悦然,十年,二十年,然後找个知道疼悦然的男人当女婿,再找个武德兼备的弟子传位,再之後就是看著小外孙出世,他教小外孙习武......不问世俗不问情,就这样平淡逍遥直到永远......
可是,在他知天命,以为真有永远可以期待之时,生活骤生变数。自结识倾城之後,他平静的生活波澜层起,引得他动心也罢,可倾城竟然是魔教的左使!武林中的诸多麻烦,泰山派众多弟子的性命,只缘他一声令下。
呵呵......欺骗之徒,竟然敢跟他提永远?没有任何预示,引月刀出鞘,倒刺倾城的腹部。一声轻响,一团灰黑的东西掉落地上,无人注意到。趁他吃痛松手之际,沈遥青离他一步背对而立,引月刀带出一溜血珠,入鞘。
倾城捂著伤口,震惊地看著他,脸白的与死人无异。不敢相信,沈遥青竟然会杀他......
沈遥青头也不回的离去,冷酷的声音清晰传来,"如果你还有命活下去,沈某随时恭候大驾。"

第二十一章
深长的伤口,鲜红的血,溢出指缝滴落土里。
疼痛蔓延,却不知是痛在伤口,还是痛在心口。
他竟然如此决绝,不留半分情意。
"遥......"倾城踉跄著迈开步子,追著他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的身影,缓缓倒在地上。
蔚蓝的天,阳光刺目,抬手遮眼,在看到满手粘腻的血迹後颓然放下。
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这算是什麽样的死法?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魔教左使,为武林除去一个大敌,他会不会轻松不少?
可他不想死,也不能死,他不会这麽简单就认输。脱下外衣胡乱包住伤口,爬起身跌跌撞撞的走著,他不会认输......
陷入黑暗之前,他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嘴角,是自嘲,是苦笑。
倾城当然没有死,有人救了他,一个胡子拉渣,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人。
他煎好药推门进来,见床上的伤患已经睁开眼,盯著光秃秃的床顶板出神,很是体贴的问:"左使大人嫌这里简陋?我可以送你回京城。"
"乐无极?"倾城瞟他一眼,又转回头,不想理人。
乐无极把药碗伸到他面前,笑问:"自己喝,还是要我灌?"伤在腹部,端个碗不成问题吧。
倾城接过药,乐无极好心地帮他垫高枕头,因此不难受,喝光後把碗交回他手上,闭目不语。
乐无极打量著他,曾几何时,圣教中神采飞扬的左使竟然也有黯然憔悴的一天,他很想笑,也笑了出来:"我说左使大人,你可以不用谢我救了你,但你该感谢捅你一刀的那个人。"这话换来倾城杀人似的冰冷视线,乐无极依然笑的很高兴,"不愧是伤到左使的中原高手,真会挑地方下手,伤口是有些深有些长,不过拿捏的很好,丹田及附近穴道无一处受损。想不到,中原武林竟还有此等高手,不可低估对手啊......"
"右使大人,你还有事?"倾城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意思就是叫他滚,但他是乐无极,圣教右使,哪能如此听话。乐呵呵的从怀里掏出一卷纱布,在倾城眼前晃几下,笑的欠扁:"没办法,有个伤患在这,我比较忙一点。"
看著他为自己换药,倾城终於说了谢谢两字,在乐无极又要开口调侃时,抢先问道:"是圣主叫你来的?"
"你的脑子没坏嘛,为什麽任人捅上一刀?"除去那些隐世百年的高人,中原武林中还找不出倾城的对手来。
倾城又是冷眼瞄他,脸上的无奈惊的乐无极睁大眼,随後狂笑不止:"是女人干的?"但看倾城脸色愈来愈黑,杀气凌人,乐无极咳上几声收住笑意,想他是在泰山派附近受伤,惊疑道:"不会是泰山派的掌门人吧?"

推书 20234-12-15 :梦里不知身是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