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曲三千————dnax[上部]

作者:dnax[上部]  录入:12-15

尔后,两人弹琴、咏诗、点茶、插花,又在乐声中舞二人静。
缦扇随着手指打开,动作舒缓优雅无可挑剔。
她们虽然年轻,却已是能舞乐器、风月浪曲样样精通。
秀家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夜色,一动不动的黑色眼眸半垂着,仿佛心神已经远离了这个风花雪月曼歌妙舞的房间,游离到了别的地方,就连端到唇边的酒也忘了饮。
不知过了多久,乐声才缓缓停下,少女们低头行礼。
忽然而至的安静把秀家的目光从窗外的漆黑中拉了回来,他放下酒杯,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但却仍然赞赏地道:"真是精彩,这静御前跳得太美了。"
"谢谢您的夸赞。"
显然是无心欣赏,秀家挥手让她们退下,继续望着窗外。
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楼下的街道,游女们在路上向来往行商招揽生意,远处影影绰绰的房屋间零星地亮着一些灯火。
他喝下一杯酒,清酒在舌尖流过,隐约有点奇怪的味道,但是秀家并没有在意,反而又添了一杯。
酒香弥漫在闷热的空气中,立刻就变成了一种深入骨髓且又难以排遣的寂寞。
不知道是自己不胜酒力,还是闷热的空气让人窒息,几杯酒下肚,一阵奇怪的晕眩扩散开来,不但占据了头脑,仿佛也控制了他的手脚。
秀家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重叠起来,胸口更是一阵烦闷。
听说饮酒能使人忘却烦恼,可眼前的情形却又不太相似,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身体,立刻就要晕倒,酩酊的睡意一阵阵涌了上来。
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从窗边的朱栏外闪出了一道耀眼的白光。
有着锐利锋芒的刀穿过窗户直刺进来,秀家仿佛被惊醒了一阵,勉强侧了一下身,却又重重摔在了墙边。
他的目光散乱,看不清持刀人的样子,头脑中也没有联想到杀人和被杀,只是本能地躲开而已。
因为他忽然倒下的身体不在对方的意料之中,所以刀刃擦过他的身边插入了墙壁。
他们在极近的距离互相瞪视,秀家的眼前一片模糊,他瞪大眼睛望着那个人想要看清他,但是模模糊糊的人影却慢慢消失,最终变成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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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次刺出的那一刀,本来并不会不中。
无论对方的反应如何迅速也不可能躲得开,但是他却没有想到秀家会忽然乏力摔倒。
闻到空气中不寻常的酒味,清次不禁露出了冷笑。
竟然会是这样,那些人似乎担心他失手,还特地在酒里动了手脚。
如果主谋者不是那么心思细密,直接用毒药也可以,但是那人却故意行方便让雇用的杀手动手,事后便可以把一切罪名都推到素不相识的人身上。
即使明知道结果,这种事对清次来说也是家常便饭,根本不值得操心。
他抽动了一下深入墙中的刀刃,秀家却抓着他的手腕,那双即将失去意识的眼睛望着他,明明像是在瞪视,却又仿佛什么都看不见,深黑的眼中是一片无意识的茫然。
看清那双眼睛的一瞬间,清次全身一震。
点着好几盏灯的室内一片明亮,虽然并不是隔了太长久的时间,但他的记忆却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被唤回的,简直难以置信。
这个叫做德川秀家的男人,正是他第一次在舞风,第二次又在小豆见过的人。
那个三叶葵花纹的饰品和他举手投足间所表现出来的一切现在联系起来,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形象--尾张一国未来的继承者。
在舞风的时候,秀家的目光是对陌生人的冷漠,在小豆则是因为窘迫而显现出来的薄怒,那双眼睛最后流露出来的笑意曾经占据了清次的头脑很长一段时间。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无法把即将陷入昏迷的这个男子和过去那人联系起来。
只是这么短短的一下回想,秀家就已失去了意识慢慢合上双眼,紧握着清次的手也无力地垂下。
他只穿着黑色小袖,没有着袴,里面纯白而干净的长襦袢因为刚才摔倒的动作而敞开着,隐约可以看到线条清晰的锁骨和胸膛。
清次专注地望着他,秀家双眼紧闭,眼眶在睫毛的阴影下形成了一道仿佛深陷下去的,错觉般的痕迹。
难道是有什么烦恼吗?
身为尾张藩主之子,这样高贵的身份和地位,还有什么无法解决的烦恼?
明明是来风月场所寻欢作乐,却一个人寂寞地望着窗外饮酒,实在令人想不出理由。
平时也是这样?若鹤没有来陪他吗?
好像非要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肯罢休,清次就那样轻轻地拔出陷入墙中的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张描绘着受伤般神情的脸。
他靠得很近,就近在咫尺,足够看到对方细致入微的颤动。
但是他想看的是他的眼睛。
现在这种无助的表情,是谁都会陷进去的表情,而且是那种明知道会犯错,也一样愿意深陷其中的。
清次用原本握刀的手捧住了秀家的脸,他无法解释自己的举动。
那是一种在暗中或深处蠢蠢欲动的情绪,带着不为人知的恐惧,一瞬间就涌出了这样的念头。
暂且不去追究这种念头从何而来,但是不断地注视着那被热烈的酒意和迷药夺去意识的身体,激荡的情绪却越来越强烈。
从来没有过的,即使面对着若鹤那样的女人也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热血好像会从愈合的伤口重新迸发出来,他被隐藏在稍微敞开着的和服中那年轻健康的身体鼓动,接触到对方脸颊嘴角烧灼般的体温,手指不由自主地往下,轻轻揭开了那件黑色小袖。
秀家干净的身体上没有一点伤痕和瑕疵,胸膛着力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带动起微妙的韵律。
这是不能轻视的男人的身体。
不管在以前的战国,还是现在的江户,众道在武士之间原本就是极风雅的事。
男色也是很有趣的。
不知有多少人这么对他说过,而清次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美貌的少年由男仆们梳妆打扮,他们看起来全都是一副俊俏可爱的样子。
在他还是松前藩武士时的内藤家就有不少小姓,松前藩主利广去世的时候,很多人因此而追腹殉死,武士们虽然都会娶妻生子,但和同性之间保持忠义之爱,在任何人眼中看来,都是高尚而值得称颂的事,男人间的欢爱,被认为是比女性更纯洁更完美的。
清次仔细地凝视着身下的这个男人,他并不是什么若众,而是尾张德川家的继承人。
但是那样高贵的身份,因为无意识的敞开着胸怀和若有若无的无助神情使那种不可思议的诱惑力显得更加难以抗拒。
他躺在清次的身下,脸颊微侧,分开的衣襟中男性特有的肌肉线条清晰而流畅地往小腹延伸。
如果他醒来后发现,或是很久以后发现这件事,那双眼睛里又会流露出怎样的表情?
清次的指节经过他紧闭的眼帘,他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秀家灼热的呼吸经由鼻腔传到了他的脸上。
还带着热意的嘴唇擦过鼻尖的触感更加深了被激烈鼓动着的情绪。
清次慢慢低下头,用他从未对任何女人用过的温柔动作,轻轻地吻住了秀家的唇。
感受到自己仿佛被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控制着,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好像从头到尾都是在做梦一样。
不断地做着即使无法醒来也没有关系的梦。
秀家在无力清醒的沉睡中紧皱起双眉。
他又在做着什么样的梦?
为什么会露出那种深深被刺伤的表情?
清次的头脑被自己永远无法回答的问题填充着。
单纯的意乱情迷,抑或是想要发泄、毁坏、挫败,总之无数蜿蜒的情绪互相纠缠,最后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深渊。
一片混乱中,有一个画面却异样清晰地呈现出来。
他仿佛看到了在阿修罗的住处,年轻武士因为痛苦而扭曲着的脸。
能笛和小鼓声中,血色的花瓣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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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小野小町:平安前期的歌人,六歌仙及三十六歌仙之一,绝代佳人。
二人静:能曲名目,源义经为逃避追杀与妻子静御前在吉野分别,静化身两人跳舞。
若众:十五岁前留前发的少年。
追腹:指追随主君而死。

第六话?番犬
窗外传来了番太郎敲打木拍子的声音。
戌半,再过不久,就到了町门关闭的时候了。
清次跪在地面,他努力地想要平复自己的呼吸。
激情后的汗水顺着眉间的褶皱滑下鼻梁,汇聚到鼻尖随即滴落,原本紧皱的双眉仿佛因为终于滚落的汗珠而松弛下来似的。
他用力地吐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望着自己双腿间的男子,凌乱不堪的衣衫和被汗水濡湿的黑发清楚地证实着所发生的事。
并不是梦。
秀家裸露的身躯依然毫不设防地张开着,在全无意识被侵犯的过程中也曾发出轻微的呻吟,但真正的痛,却是要等到他清醒了才会感觉得到。
迷药的药性比想象中更强,但要不要让他醒来?
清次是来刺杀他的,做下这样的事,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究竟是因为散布在空气中的熏香酒气让他昏昏欲醉,还是仅仅因为被那人的身体所吸引?
番太郎的拍子声把他从难以名状的深渊中拔了出来。
清次起伏的胸膛渐趋平稳,不知为什么,他感到胸口隐隐作痛,于是伸手按住了那道已变得很淡却永远不会消失的伤痕,手指从切入的地方开始直到末梢。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脚步声。
虽然听得出走动的声音十分犹豫,但又带着迫不得已的坚持,声音停在了竹之间的门外,清次感到他大概是跪下身来,虽然急躁却依然保持着应有的礼节。
"助作大人,戌半了,您是否该回府中去?"
是年轻男子的声音。
终究还是不能在游廓这样的地方过夜,而身为浪人的自己却每次都和若鹤相处至拂晓朝刻,清次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一阵烦闷。
他站起来,望着仍然昏迷不醒的秀家和一片狼藉的地面。
"三十两金子,足够当旅费了吧。"
下一个地方是关东,还是京都,或者干脆就去被称为"恋情之港"的室津,在那里多的是美丽多情的女子,沉迷于酒色的富豪名士终日流连游廓消耗肾水,听说只要看一眼那里的海港也会让人忘却心中的烦闷。
雇佣他的人所犯下的错误,就是本不该把如此重要的事托付给一个浪人。
在野的浪人早就抛弃了武士身份,没有任何信义可言,和流寇山贼一样无药可救。
他穿好衣服,门外的人语气虽然急切,但却静静等候,并不敢擅自闯进来。
"助作大人--"
第二声呼唤响起时,清次拉开了格子拉窗。
盛夏的深夜仍然有着沁人的凉风,风中混合着栀子花香,稍稍带走了一些淫乱的气味。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舞风的竹之间,毫不掩饰的开窗声似乎惊动了门外静候的侍从,房间的隔扇一下被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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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久马打开纸隔扇的时候,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
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血腥味,和沉香木燃烧后的香气,以及打翻的酒味混合在一起,完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他大吃一惊,飞快地跑进去,竹之间一片凌乱,倒翻的酒瓶和漆盘被踢到角落里,久马的目光转向一边,立刻瞪大了眼睛。
从懂事的时候开始,久马就和其他武士家的孩子一样被送进藩城中成为藩主之子的侍从,幼名叫做犬丸的他和秀家一起长大,虽然表面是主从关系,但私下却毫无嫌隙情同手足。
即使在最荒诞的梦境中,久马也不曾设想过,会看到秀家现在这个样子。
先用手试探了一下他的呼吸,稍微安心下来的久马只看到秀家身穿的黑色小袖和里衣一起被扯开,成熟赤裸的身体毫无防备地敞开着,漆黑的头发散乱,紧闭双眼的脸上带着仿佛陷入噩梦般的表情,久马的目光往下,但立刻又收回来,他不想去看,这不只是对秀家,对他这个没有尽到保护之责的侍从而言,也同样是件无法忍受的耻辱。
久马避开那散发着血腥和男人特有体味的下身,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一为秀家穿好。
竹之间的窗户洞开着,有人从那里出去的痕迹,虽然那人离开得很及时,但到亥刻町门就会关闭,暂时没有人可以离开城下町。
久马回到秀家的身边,轻轻地摇着他的肩膀。
"助作大人......"稍微顿了一下,他改变了称呼:"秀家殿下。"
完全得不到回应,久马咬了咬牙,用力扶起了秀家,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慢慢地扶他走出了竹之间。
"助作大人怎么了?"
在外面侍奉客人的阿弥从菊之间退出来时,刚好看到了久马。
"喝醉了吧,我们先回去了。"
"是,请慢走。"
阿弥从未见过那个人酒醉的样子,她微微躬身行礼,最后却抬头偷偷看了秀家一眼。
总觉得不光是喝醉了那么简单。
秀家的体重全都压在久马身上,好不容易才离开舞风回到城中。
如果被人知道身为藩主之子私自去风月场玩乐,不论从哪方面而言都是很糟糕的,放着武士不准入游廓的规矩不说,久马也知道秀家的父亲,当今的尾张藩主是多么严厉的人。
而今天的事,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他把秀家扶到浴室门口,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跪在地上擦洗地板。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听到声音后被吓了一跳,她抬起头看到久马以及昏迷不醒的秀家更是万分惶恐地低下头,全身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我叫阿枝。"
"阿枝,你跟我来。"
"是。"
久马把秀家扶进浴室,对跪在地上的阿枝说:"把手伸过来给我看。"
用力在膝盖上擦了一下掌心,阿枝把自己的手伸到久马面前。
一直干着粗活的手虽然有些粗糙,但毕竟是年轻女孩,即使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双手却依然是柔软的。
久马望着阿枝,她的长相平凡,身材也毫无诱人之处,全身上下大概只有那张微微翘起的嘴唇显得可爱。
这样一个女人。
久马仿佛在叹气:"阿枝,秀家殿下喝醉了,你替他擦身吧。"
"啊?"阿枝愣了一下,立刻低下头:"是。"
"要好好洗干净,特别是有些地方,不要留下一点酒味和......其他的味道,秀家殿下私自出去的事如果被御前大人知道一定会有大麻烦,去吧,我在外面守着。"
阿枝连忙答应,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亲手服侍身份如此高贵的秀家,像她这样卑贱的人,平时大概连看上一眼都没有可能吧。
因为感到做梦般的不可思议,阿枝伸手整理了一下沾满汗水的鬓发,有点不稳地站起来。
久马关上隔扇后不久,里面就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不能原谅!
他倚靠着木隔扇紧紧地握住手掌。
久马发誓一定要找出那个把世上最不堪忍受的事强加到秀家身上的人。
但那个人会是谁?
既不是为了金钱,也不是为了女人,难道单单只是个对男人身体有兴趣的尻般之徒么?
不,这决不是意外,从时间地点,还有中了迷药这些来看,都是有计划的阴谋,可是目的呢?仅仅只是想要羞辱他?
不管怎么样,这一切都是不可原谅的,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更是绝大的耻辱。
久马压下愤恨的心情,开始考虑从何处入手调查。
不能对外张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甚至希望秀家也不要想起这件事,如果迷药真的能让他失去一部分记忆,倒是不幸中的幸事。
舞风是必须要查问的,迷药被下在清酒中,只要稍微花点钱,那些低贱的下人谁都可能会做这种事。
久马深深地皱着眉,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最得意的人会是谁?
德川光正?
和自己争夺父位的弟弟忽然闹出了在游廓宿夜还被不知名的男人强暴的丑闻,不管是秀家本人还是站在他这边的家老,甚至是远在江户的奥御殿夫人也全都会脸上无光吧。

推书 20234-12-15 :晴空————微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