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段忍俊不禁,"你这家伙,看到什么稀罕玩意都想要,连皇上的东西你都敢打主意,你难道就不怕被打板子!"
小包连他没过来的意思,小小地郁闷了一下,飞快地在石子路上踩着小动物,小段呵呵直笑,这小家伙想出来的锻炼身体方法还真不错,每次跳过之后脸都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小包三蹦两跳就到了他面前,踩在小路尽头一只小兔子身上,突然停下脚步,以一种流浪狗看肉骨头的眼神可怜巴巴看着他环在胸口的手,僵持了一会,小段终于破功,微笑着向他张开双臂,小包欢呼一声,以熟练的姿势跳起来扑进他怀里,小段把他抱个满怀,眼中全是温柔笑意,在他唇上轻啄一口,"饿不饿,中午都没好好吃饭,我叫老顾做了咕噜肉,呆会多吃点!"
"宝宝真好!"小包抱着他的脖子上下跳着,笑容比天边的云霞更显绚烂,看着这世上最容易满足的小家伙,小段满心的柔情又开始泛滥成灾,把他牵起慢慢朝前厅走去。小包突然凑近他耳边,郑重其事道:"宝宝,我一定会给你一件世上最漂亮的定情信物,让你心甘情愿嫁给我!"
"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小段只觉太阳穴隐隐作痛,拧着眉道:"你给我老实一点,别再到处惹祸!"
"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惹祸!"小包得意洋洋,"我看中的东西从没失手过,像今天早上,我把看中很久的陈爷爷的白胡子拔了一把下来,真可惜,出东门的时候我没东西打赏,只好给那个看门侍卫了。"
小段又好气又好笑,在他头上狠狠拍了一记,小包头一缩,摸摸脑袋贼笑着,抽出手绕到他背后,大叫一句,"我......来......也......"
小段能有什么办法,只好迅速微微蹲下,把个小家伙稳稳接住,小包乐呵呵地在他脸颊亲了一口,开始拽甬道两旁的枯枝玩,小段恨恨地在他屁股拍了拍,把他背到书房门口才放下,小包不乐意了,拽着他的袖子轻声道:"咕噜肉在等我们!"
"我有事想跟你商量!"小段正色道,把他拉了进去,把桌上的信塞到他手里,"自你走后,你母亲身体每况愈下,要你辞官回去!"
小包脸色顿时苍白,手抖了抖,把信展开看完,小段心头发酸,轻轻摸着他柔软的发,小包把他的手捉住,用脸贴在他掌心磨蹭着,哽咽道:"宝宝,我好想他们......"
"我知道,"小段谆谆诱导,"辞官回去吧,我们以后都在江南过,永远不分开了.江南风景好,天气好,吃的东西又多,以后我天天带你出门,再也不让你觉得闷,好不好?"
小包扒开他的指缝,露出一个亮晶晶的眼睛,似乎捡了天大的便宜,得意地笑,"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就辞官,你以后不能管东管西,要准我喝酒,准我听歌,准我去游湖,准我随便吃零食,准我睡懒觉!"
小段总算把他骗到,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装模作样地连连点头,小包欢呼一声,在书房里开始上窜下跳,叫嚷着,"回家啰,看爹娘啰,听小曲啰......"
小段把牙齿磨得嘎吱响,在心中暗道:"臭小子,你就慢慢美吧,等回了江南看我怎么收拾你!"
天色微明,街道上已零星有人走动,赶着粪车和采水车的人们甩响了鞭子,飞快地穿过一条条街巷。
已是上早朝的时候,红漆大门上的金色门环一动,大门缓慢打开,穿着青色棉衣的仆役们从各个深宅大院里沉默地走出来,把马喂好,赶到门前,拴在各种兽形拴马柱上。着各色官服的男子打着哈欠走出来,上马缓行而去,随行的下人倒没有这么轻松,一左一右护住大人,警惕地四处张望。
小包当然没有这个阵仗,老顾送来一碗奶和两个肉包子,正要去驾车,小段把他拦下来,"我送他走着去吧!"闻言,小包一张笑脸顿时垮了下来,瞧瞧小段的神情,敢怒不敢言,开始哀哀呼唤,"好冷啊,今天怎么这么冷,是不是要下雪了,这鬼天气,冻病了就回不去了......"
老顾带着扭曲的一张脸出去了,小段也不接茬,埋头为他整理。官服里当然没法塞狐裘,小段给他加了件贴身棉袄,为他把帽子戴上,见他还在惨兮兮地嘀咕不停,在他脸上恨狠掐了一把,转头就走,小包苦肉计派不上用场,只好飞快地跟上来,把手从宽袍大袖的官服里探出,一边走一边扯住他的袖子,小段悄悄微笑,把他冰凉的小手攥在手心。
小包永远有办法自得其乐,一出门就把没马车坐的不快忘光了,仰着头朝天哈气,再把哈出的白雾吹散,要不就盯着树梢的灰麻雀看,学着它们的样子打着口哨。小段一路都眉头紧蹙,心情沉重,自然由得他去。他仍然在担心辞官的事,皇上对宝宝的企图心如此明显,只怕辞官一事没那么简单,如果用包夫人为借口不能成功,还得想别的办法,让皇上死心的办法不是没有,可他实在舍不得让小包受罪,他暗暗后悔,要是知道当官能招惹到这么大的麻烦,他宁可让宝宝郁闷一阵子,也要坚决反对,和他一起呆在江南。
※※※z※※y※※z※※z※※※
当早朝的鼓声敲响,官员们已经陆续聚集在乾坤宫外,一见到小包,大家因为困意而蔫蔫的面孔都为之一振,开始交头接耳,不时发出几声爆笑。宫门一开,宦官立刻引领着众人进去,小段反复叮嘱几句,把嬉皮笑脸拽着他袖子不放的小家伙推了进去,自己则与仆役一起呆在外面,满心忐忑地等着他的消息。
走上汉白玉铺成的两条文武路径,官员们都收敛了笑容,沉默着朝金銮殿走去,一进金銮殿,立刻分列两班,小包左顾右盼,还没站对地方,皇上已经迈着大步走来,冷着脸坐到龙椅上。官员连忙跪拜,谁知一跪下去竟久久听不到"平身",跪得久了,小包有些不耐烦,开始腹诽,"大骗子,明明是你说无须以君臣之礼相对,摆这么大的阵仗,吓唬谁啊!"
他在心里盘算开了,"真麻烦,要辞官回去,惦记的那些东西肯定拿不到手。还怕大骗子生气打我板子,不过,我娘病了,他不至于如此不通情理吧。大不了我不要他的东西,他总得很干脆地放我走,要是能让我做个江南的官就好了,又可以回家又可以当官,还能继续弄些稀罕物事,而且皇上一高兴,说不定就把惦记的那些东西赏给我了,宝宝肯定会喜欢......"
"大胆包小拯,你竟敢在金銮殿嬉笑,给朕继续跪着,众卿家平身!"小包头顶传来一声断喝。
如晴空一声霹雳,小包被轰得两眼发黑,抬头一看,那大骗子剑眉倒竖,满脸狰狞,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自我安慰一番,垂头丧气继续跪着。
讨论过几件无关痛痒的事情,玉风朗声道:"朕决意在黑水白水上修筑桥梁,请问众位卿家可有合意人选担此重任?"金銮殿上嗡声顿起,众臣窃窃私语商议良久,就是无人站出。玉风暗暗对董沧海递个眼色,董沧海几步跨到小包身边跪倒,"启奏皇上,臣推荐皇上身边的随侍包小拯!"
小包吓得一个哆嗦,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玉风冷冷道:"包小拯贪睡爱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怎能担此重任!董爱卿可知,此事决非儿戏,是造福于百姓,关系子孙后代千秋万世的大事,也是能让人名垂青史的大事!"
竟然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小包敏感的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如果目光能杀人,玉风早在他目光下被千刀万剐,想他小包也是堂堂正正靠自己的真本事考上来的,要不是那天考试那天光记着玩毛笔墨水,迟迟才想起要写文章,他一定能考中前三甲,而不是挂在榜尾受人歧视。赏梅宴那天他也看到状元榜眼探花,虽然都是人模人样,但没一个比他漂亮,还一直瞪他,都不是好人,连守门的侍卫都比他们好,大老远的就笑脸相迎。
董沧海拜道:"皇上圣明,包大人虽然贪睡爱玩,但其天资聪颖,待微臣问过他两个问题,皇上再做定夺也不迟!"
玉风微微颔首,董沧海肃然道:"包大人,为官者,以何为本,以何为先?"
"以君王社稷为本,以百姓为先!"听到有人说自己天资聪颖,小包的火气熄了一半。
"既以百姓为先,请问包大人对黑水白水上修建桥梁有何看法?"
"修建桥梁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小包想起刚才玉风的话,正色道,"造福百姓自不在说,修桥之人定能与建造都江堰的李冰和建造赵州桥的李春一样,永远被后世敬仰!"
董沧海捻须微笑,"包大人,请问你敢不敢接此重任?"
"我!"没想到还是绕到自己身上,小包张口结舌,恨不能一溜烟跑出去,玉风凉凉说了句,"董爱卿,别跟他胡闹,还是来谈正事吧,他一个丁点大的娃娃能做什么!"
"谁说我是娃娃!"小包一股无名之火窜到头顶,挺直了胸膛叫道,"有什么不能做的,不就是修桥吗,我一定要修成让你看看,一天到头就会笑话我,你有本事找个人出来去修桥啊!"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董沧海捻须直笑,罗三一张脸扭曲成了苦瓜,真没想到,这宝宝如此耐不住性子,皇上的杀手锏还没使出来,他三下五除二就自动入彀,以后可有得苦头吃了。
"放肆!"玉风第一次在金銮殿被人如此顶撞,到底有些下不来台,一张脸青了又白,嘴角却在微微颤抖,低喝一声,"包小拯听旨!"
"封随侍包小拯为水利监修特使,官居二品,执御赐特使令,直接听命于朕。水利监修特使负责黑水白水的桥梁修建事宜,朕准你凭特使令在各地任意调派工匠钱粮,甚至衙门兵役,修建进度随时报备,据先皇勘测结果,黑水上应修桥八座,白水上应修桥五座,至于其他分支水道以后再议!"
"我的老娘,真要我修桥啊!"包小拯已瘫软在地。
小包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御书房那舒服的龙椅里,他的枕头是金色的......穿着金色龙袍的大腿,这料子真舒服,他眯缝着眼睛在腿上蹭了两下,下巴立刻被人捉住。玉风笑得眼中亮光闪闪,"睡得舒服吗?"
"当然舒服,今天起太早了,没睡饱!"小包丝毫没觉察到自己成了狐狸嘴边的小鸡,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把他拦腰抱住,在这上等料子上又蹭了蹭,准备继续跟周公下棋。
扑哧一声,董沧海终于笑场,小包微微睁开眼睛,董沧海作了个长揖,含笑道:"参见特使大人!"
只听小包哇啦哇啦一通惨嚎,从玉风身上一跃而起,转头要跑,玉风眼明手快,把他抓到怀中,冷笑道:"刚刚是谁在朝堂上拍胸脯请命的,你想抗旨么!"
小包悔得只想一刀杀了自己,扑进他怀里嚎啕痛哭,哭得日月无光,天地变色,玉风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舍得用自己的孩子套狼,也是满心酸楚无处可诉,好言安慰。小包转念一想,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再搜刮点东西再走吧,便抽抽答答停下来,"皇上,我要是没修好,你不会打我板子吧?"
玉风胸有成竹,含笑道:"既然连董大人都夸奖你,你一定能修好的!"
小包牙齿磨得嘎吱直响,攀着他脖子,可怜兮兮道:"那我还要几个助手!"
玉风挑挑眉头,"除开朝廷重臣,其他随你挑选!"
小包把手往后一指,"董大人!"
董沧海似乎早有准备,笑吟吟开口,"在!"玉风向他微微颔首,"董爱卿,你愿不愿意做特使大人的助手?"
小包目光炯炯盯着他,眼见他一张笑脸变出苦瓜,在心中连呼解气,哪知董沧海早已跟皇上约定,他趁着还能走得动,从此跟随小段修建桥梁, 一边修建一边全程记录修筑技术,为后人提供最完备的资料。
董沧海暗笑连连,拜道:"乐意之至!"
小包长长吁了口气,掰着手指数了许久,突然大笑道:"我还要御史郭大人!"
这个记仇的小鬼!玉风哈哈大笑,对一直愁眉苦脸的罗三道:"快去通知郭大人!"
罗三和董沧海很快都走了,玉风心中百转千折,这些天的快乐时光就像一场梦一样,只是,这场梦这么快就到了尽头。他感慨着,把他抱得越来越紧,小包似乎感到他的不舍,也紧紧回抱着他,沉默着轻轻拍着他的背。
良久,小包瓮声瓮气道:"皇上,我真舍不得离开皇宫,舍不得离开你!" 玉风深受感动,暗忖,这小家伙原来也舍不得我,看来这些天没白疼他。他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小包眼睛滴溜溜一转,可怜巴巴道:"皇上,要不你把那大珠子给我,给我留个念相!"
玉风一股浊气冲到头顶,手立刻伸到他脖子处,那大珠子是什么东西,是传承千年的南海夜明珠,等于皇宫的镇宅之宝,这小贼胆子不小,刚到皇宫就把主意打到它身上,一直惦记了这么多天,要走了都不肯放过。
小包见他脸色不对,吓得心里咯噔一声,把那径直伸向脖子的手抓到眼前,眼睛眨巴着,露出最可爱的笑容,轻轻地用脸在他手心里蹭,玉风一腔戾气化成绕指柔情,心头暗潮汹涌,长叹道:"你还想要什么,一起说出来吧!"
小包惊喜交加,一本正经地掰手指头,"大珠子,寒鸦,龙椅......不行,带不走,墙上那把宝剑......"
玉风额头青筋直跳,用了老大的力气才把怒火压住,冷冷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小包脸色突然嫣红,低头绕着手指,嗫嚅道:"我要给小段定情信物......"
很快,有人惨叫一声,被人拎起衣领从御书房扔了出来,重重摔在盆栽堆里。
第十七章
话说小段在乾坤宫外左等右等等不来人,所有的官员都下朝了,人们绕过他面前时,纷纷对他抱拳道贺,他明知大事不妙,怒火中烧,却只能强笑着回礼,实在开不了口打听。待到罗三和董沧海前后脚出来,他正要询问,罗三看到他,连昨天的不快都忘了,把他拉到一边,唉声叹气道:"你别等了,还是回去收拾收拾,宝宝刚才在朝堂上死活要做水利监修特使,现在皇上正跟他商量事情,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
小段脑子里轰隆一声,仿佛听到天崩地裂的声音,咬着牙一字一顿问道:"他没说辞官?"
"辞官?"罗三撇撇嘴巴,"这小鬼圣眷正浓,而且做官做得正开心,怎么可能会辞官呢!段公子,你说这怎生是好,宝宝的身体这么弱,怎么受得住那奔波劳苦,只怕没几天就病倒了。段公子,你得好好看着,千万不能让他有事,真可怜,皇上怎么舍得让他去受这种罪......"
他还在喋喋不休,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小段竟已飞出三丈开外。
小段一口气冲回家,老顾笑吟吟迎了上来,"段少爷,行李都准备好了,路途接应的也已落实,只等着宝宝回来就可以出发,段少爷,你看要不要带些零嘴,路上的东西不一定好吃,我怕宝宝饿着......"
小段一口恶气涌到胸口,大吼一声,"走什么走,他不愿意跟我回去,他要做官!"他一路踢去,拦路者全遭了殃,门被踹飞了,花盆被踹碎了,柴火被踹散了,连墙壁都被他踹出一个洞来。
老顾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赶紧把收拾好的包袱拿回去,小段闷闷地坐在房间,手中抓着那红色狐裘,眼睛红得几欲滴出血来。老顾吓得扔下东西就走,连门都忘了关。
小段冷笑连连,"好你个包小拯,你才当了几天官,竟然也学会阴奉阳违,玩弄这下作手段,亏我当把你当心肝宝贝一样对待,你算对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