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
连头都没想起抬起来,何葵接过了病历。
"诸小桂"三个很女性很女性化的名字赫然地标在病历上,可是递过病历的却是一只男性特征明显的手。
又是哪家病人家属陪病人来看病吧。
可是当何葵抬起头来时才发现只有一个男人坐在自己面前。
"什么地方不舒服?"
这是何葵惯例的开场白。他总是这样婉转地先问上一声然后在仔细地听着病人的叙述。
"医生。请你看一下这个。"
那个人只是急忙把一迭X光片子等检查报告塞了过来。
你连个话都不会说吗?何葵不屑地在心里哼了一声。
"要到这里来看病的话,那一定要规定在我们医院做检查。"
何葵看着对方低垂的脑袋和遮掉大半个脸部过时的黑框眼镜。虽然说这样的话是对其他医院的医生不够尊重,同时也是有些加重病家的负担的嫌疑,不过规定就是规定,何葵认为自己没有必要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从小到大何葵自认为自己是一个不会出格的人。成绩优良,温顺听话,在家长和老师眼里永远是令人放心的孩子。由于自身的条件先天独厚,他的成长之路可算是一帆风顺的。毕业没几年以硕士研究生出身的他已经在这家甲级医院的外科成为独挡一面的主任医师。
"这个......那个,报告请你,医生你能不能先看一下啊。"
男人见何葵翻都不翻检查报告心里多少有些焦急。
"病人呢?"何葵取了最上面一张瞄了一下,上面的骨骼纤细,是女性的不会错了。
"这......"
"不要这和那了,看病病人最好能亲自来,说句不客气的话,代人看病是对病人不负责任的事。这片子不会就是你本人吧?"
"是我母亲的。"男人的头又垂了下去。
"别的医院都说是癌症,我想......"
"既然别的医院都有了诊断了,那你母亲就应该......"
"不是的。"男人急急忙忙地打断了何葵的话,"母亲她一直住在外地,所以我想...我想让她住进来医治。听说,我听说何医生的医术很好,不是听说的,是别人介绍的,所以所以......"
当面听人说自己医术高明,再理智的人总会有点点飘飘然的。所以,何葵做了一个很大的让步。
"住不住进来,要看病人和医院的床位情况再定。我先开些必要的检查项目让你母亲做检查,然后再看病情决定要不要住院。可以吗?"
男人僵了一下,然后点了点一直没有抬起的头算是同意何葵的建议。
在一边开检验单时,何葵很人道地问了一声:"费用方面有没有问题?我们医院的检查项目都是经过物价局核定的。"
"没,没问题,应该没问题。"
有问题要查,没问题也要检查,看病就是那样无奈的事。何葵一口气开出十多张,最后还开了一张处方单。
"先打营养剂二针提高身体的免疫力,这些检查做要下没有体力可不行。有点贵,而且是要自费的。"
何葵看了看自己开出的单子,心中暗暗估了一下价格。加上那二剂营养针,大约在六七千元左右,抵上职工最低工资的全年收入了。那种再平常不过打扮的男人一看就是大众化人家的丈夫,上有老下有小的,估计存款也不多,多半住的房子也是买下的售后公房。有问题自己也不管了,是生病的人不好,是他们的病造成了不应该有的花费。要怨只能上天对人不公吧。
"没问题。"男人接过了那一迭化验检验单,又拿起了几乎没有翻动过的那迭片子。
"下一个。"
何葵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接待这个人自己用了三分钟不到的时间,也算是出效率高收成了。
男人起身向外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过来。
"还有什么事?"何葵看向他。他不会是又后悔了吧?那就不要去付钱嘛。
"谢谢何医生。"男人并没有计较何葵什么,是以德报怨地向何葵深深躹了躬。他低垂的头在做躹躬运动时头发飘动起来,原先被眼镜和头发双重阻挡的脸部露出了少许轮廓落入了何葵的视线。
好熟悉啊......真的好熟悉啊
第二章
为了剥离二粒在先前检查没有发现比大米粒还小的新生肿瘤,整个手术却比预期时间要延长了将近二小时。所以在手术做完后,何葵就觉得自己像跑完了马拉松全程似的脱了力,好想好想回到自己家一头倒到大床上不睡足三天三夜就不起来。人越是累就越是诸事不利,在回家的途中自己连部出租车也拦不上。大概那些司机把自己难看透顶的脸色和吸毒者等同起来了,到了面前要不是被别人抢先坐走,要么就是一闪而过。
朦朦的细雨越下越密集起来。
这个城市的五月天,由于湿度太大整个空气都是沉闷压抑的。
何葵只好放弃拦出租车的计划,登上了公共汽车。在不算很挤的车厢里,一上车后何葵就吊着把手,合上眼睛。使用过头的双眼胀疼得好像要从眼眶里挤出来一样。明明是不是困意,却为了抵御像瞌睡虫的进攻时身体内部的疲惫发软的感觉,而在头脑里产生的昏眩则一阵浓过一阵。
路上车很多,车速也慢得只赛过蜗牛速度一点点。时不时的刹车更是引起了乘客不满的怨言。
在众人的吵杂声中,何葵睁了一下眼睛轻轻咕了一声。
有什么好吵的?!社会问题不是几声怨言就能解决的事情,有这么多精力应该建议他们到医院来做义工,就明白光是发牢骚是不能解决什么的。或者自己能发明一种让人随时闭嘴的病菌就好了,这样世界应该清净多了。
这时旁边有人用到动物园看动物的眼光好奇过头仔细地观察自己。
被人这样观察令做医生的何葵感到很不爽。
你坐着我站着,。虽然你是个女人,但男女都一样的社会里,大家都是平等的百姓,你看什么看啊!没有教养的女人!
"别光看啊,咱俩换一换,我坐着你站着,再看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何葵承认自己的话也没有什么教养成份在里面,不过嘴一张不知怎么就说出来了。按常理那女人该收回目光,可是她却出乎何葵的意料站起了身。
"你坐吧。"
何葵觉得这女人脑袋短路了,自己只是随口一说,不至于认真执行吧。不管了,现在的自己就是想坐下来。
"你是何医生吧?"
"......"何葵不想动口,不过坐了人家让出来位置,作为还礼似的他把头点了一下。
"我一看到你上车就认出来了,果然是何医生。还记得吗?我表姐的父亲我的表娘舅的手术就是何医生你做的,真是了不起,那个手术绝对是做的无懈可击的。现在他都上黄山玩了二回了,身体棒得没话说。"
一年做手术没有五十个也有四十个吧?再加上门诊的病患,一年少说有几百张脸在自己眼前闪过。除了极为特别的病人外,何葵基本上不记得自己的病人长什么样,病人的家属更不提了,要全记得住自己不就是超人了?如果真的是超人倒好了,自己也不必这么辛苦,还挤什么车,直接张开斗篷就飞回去了。可是自己不是超人,只好当个普通人呗!
女人的声音依旧源源不绝传来,到了何葵的耳朵里时,已经成了嗡嗡的苍蝇叫。为了能控制这苍蝇般的嗡嗡叫快点停下了,何葵说出了几乎无理透顶的话:"如果你是在枫林桥以后的站下车的话,麻烦你快到枫林桥时把我叫醒好吗?"
"......好的。我在那边有一个酒吧,路我熟。"
让嗡嗡苍蝇叫停止的后果就是何葵成了"桔之家"的常客。
现在何葵正坐"桔之家"内,和他的面对面坐的男人,就是今天在医院里代母看病的那个男人。
他是在即将离去时被何葵用"桔之家"的名片约到这里来的。
第三章
封印多年的记忆被翻出的时候就是带着一股尘封的霉味,让人火大到了不舒服的地步。
说起来与面前这个男人只有过一次"较量"还是何葵在读初三最后那个学期。
作为军人的男孩子自小就有挑战对象必须是强者的英雄意识。但作为孩子王的他来讲,自己的领地并不是军事基地里。倒不是父亲的官阶不够高,而是与基地相邻的军事机械修理厂里已经有了一个叫苏思南的孩子成为部队孩子们的领头羊。
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是苏思南,他可以带着孩子们去他父亲厂子参观前来修理的各式各样的军事机械。小到手枪,大到高射火炮,没有一样不会不吸引男孩子的目光。那样的霸主地位是何葵撼不动的,所以他的领地发展到了基地之外,成了普通百姓那边孩子王。反正百姓的孩子对军人的崇拜是分不清实质性,能坐上后面扣着一只轮胎的吉普车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双方活动的领域不一样,也不相来往,当然相安了一段时间。但是发起挑衅的最后还是苏思南。
通过打架决定胜败好像低级了一些,于是何葵就拜托父亲把基地里的足球场借来使用。
双方队列人员在一开始的时候很有点正规球队出场的样子。但是,过了十分钟后,这二支球队完全露出了真正的"球风"。
部队孩子对战争的热情,百姓孩子的自由放纵,球场再现的完全是英式足球和美式橄栏球的组合比赛,人与人之间搂抱打抢,手脚并用一起上阵,只要把球弄进对方的球门内就算赢不守规矩的做法,使整个球场秩序乱成一片。
这时候的何葵聪明地退出不知是进攻还是防守的队伍,在一边助威似呐喊一边保持一定距离地随着乱哄哄的队伍跑着。一向头上顶着"好学生"光环的他知道,不管怎么玩都行,出格受了伤的决不能是自己。但是只要自己身上一旦带上伤的话,就会给家里的人带来识破自己真面目的沉重的打击。
在他自以为做得很好时,后面像带起一阵旋风重重地袭了过来。还没明白出了什么事,何葵的身体已经和球场上青青草地接吻了。
"呸,呸呸!"
一面吐出呛到嘴里的异物,何葵恶狠狠地瞪向胆敢偷袭击自己的家伙!
"不要紧吧?"那人用饿狼扑食的姿势压在何葵身上。二人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何葵脸上感到对方喷来火热的气息,还清清楚楚看到对方从嘴唇里伸出舌头上面一层粉色的味蕾粒。
接下来的打击更是沉重。
"我很喜欢你,一直是的。"苏思南不动声色说着,一边像舔着冰棍样舔去了何葵沾在嘴边的草屑和泥土。
把何葵推入了无底深渊的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对苏思南做出报复或是回应的时候,父亲所在的部队却进行了闪电般的调防。
第四章
"你们是不是在练沉默功啊,都快半个小时没开口了。"
"桔之家"的老板童妮的好奇心大得一向可以杀死一只大恐龙,见对坐的二个人,不进行任何交谈,就连目光都没有对在一起过,所以很主动地把第二杯蓝山咖啡给何葵端上来。
"我也没问你为什么为咖啡吧取了一个像卖百货的店名啊。"
何葵端起了咖啡杯,轻轻地呷了一口。这位女老板人虽然啰嗦,咖啡泡得却是人间绝品,要不然自己也不会成为这里的常客。在品尝了N杯后,何葵怀疑这位老板面端不一定品正,多半是在咖啡里添加了什么让人上癮可疑材料,自己才会一次次上得这家店来。
"开店本来就是为了散散心啊,名字只是一个记号而已。"
"你这话听上去就是关在笼中金丝鸟唱出的哀伤咏叹调吧。"
"真能做只金丝鸟也是一种幸福啊。"
"你这种鸟全身只有钢丝吧?"
"好讨厌,为什么把人家说得这么穷啊,连身金丝也披不起!"
童妮在与何葵的斗嘴中始终抱着一个目标:最后一句话一定要是自己讲的!不过今天她好像有点找不到三英战吕布的感觉,因为何葵带来的是一个沉默的人。那个人不光是打扮过了气,更是感不到现代人的气息。说阴森也不像,就是一个"淡"字,是那种把矿泉水丢到纯水里,尽管添了不少矿物质成份但还是看上去没有变化的那种不起眼的人。
何葵什么时候交到这种朋友了?
这时候,何葵发现童妮的目光从自己身上往别处转了过去,这令何葵有点不安起来。
女人的敏锐度不能小瞧啊。要是小瞧的话吃亏那就该是自己了。
他轻轻咳了一声,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发话先开口了。
"那个,你把你母亲的病历和检查报告拿出来吧。这里不是医院,是规矩管不到的地方。"
这话一半是对男人说,另一半是讲给童妮听。 这女人的好奇心之大,如果用人的心脏大小来比较的话,足比原来的那个心脏要大上十来倍吧。
原来如此!童妮瞄了何葵一眼,原来这家伙嫌医院赚得不够多,又到赚外面来了。
"江湖上又添一个老军医!"她轻轻骂了一声。
"好像不管你的事吧,你帮他再换杯咖啡去。"何葵故意指使童妮做事让她离去,这样做的后果,等会上咖啡的人就是服务生了。
自己行事向来是不喜欢让旁人知道自己的真正目的。
当自己在医院里从仅露出脸部的一部份轮廓就认出对方何许人也的一刹那间起,何葵认为上帝还真是存在的。
这辈子原以为不可能碰到的人却在无意间出现在自己面前。
尽管少年时的青涩已经荡然无存,不过真正铭刻在心间的烙印用再长时间也不会消去。对于送上门来的猎物至于自己该怎么料理,那就要看对方配合的程度了。看着听了自己的话坐在对面的男人老老实实地从一个大口袋掏出那迭东西放到了桌面上,何葵从心里坏笑了一下。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对着店内的不太亮的灯光观察了一下,然后放到边上又拿起第二张。当他把最后一张诊单看完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男人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
他仍然保持着在医院里那种低头默坐的架姿,似乎这辈子也不想去改变。
何葵端起已经温掉的咖啡一口气喝了下去。
等男人又问了一句后,他才说:"那边医院的诊断从这些片子上来看说癌症的是有八分准确。你打算开刀还是用保守治疗呐?"
"我,我听医生的。"男人的头还是没有正视何葵的勇气抬起来,这使何葵心里更是不爽。
我已经认出你来了,你会认不出我来?!居然还要跟我装,那么咱们就来点硬的,看看谁先松口叫出对方来吧!哼,你认输吧!
"是听医生的还是听我的?你说清楚些。"
"一样。"
"那太好了!哼!"
如果自己可以的话,就上前一把揪起他的头发,摘下他的眼镜,脸对脸眼对眼压倒他,他还能这样无动于衷装成不认识自己的话,自己就叫这条死狗老大吧!
不过何葵毕竟是何葵,良好的修养不是白养成的。动手是在为病人做手术,动脚就是在走路,出格的话也就那些半真半假的语言。要是压倒什么人的话,光天化日之下他还得找个地方。
冷笑一声后何葵朝吧台那边一直关心这边动静的童妮招招手,"老板,你这里有没有职工休息室?有张双人沙发的也成足可以办事了!"
"什么?"童妮杏眼圆睁起来,"你想干什么?你把我这里当夜总会了?还是那种要纳入扫黄名单的?要干什么回你自己家去,反正离这里也很近抬脚就到了!"
何葵的家离这是挺近的,但也不像童妮说的那抬脚就到了,五百米距离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