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不知道为什麽,我最近总在做些奇怪的梦,而每次的梦,都像一个故事,完整得令我惊讶。比如,前些天是梦到自己出现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再前些天是梦到自己徘徊於遍布浪漫葡萄酒香的法国。昨天的梦境,竟是古代的中国。
然而,更令我惊讶的是,所有的故事,主角都是我,和另外一个男人。
1
听到晨鸟的欢叫,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惯例似的伸个懒腰,然後坐起身。看看四周,我发现有点不对劲。
一个大大的脸部特写近在咫尺,几乎贴到了我的脸上,这脸部特写的表情好像是在说面前的人对我很是好奇。我忽然想起,我不止一次梦到过这张脸。
这脸,和我之前夜夜梦到的完全一样,线条明快而硬朗。而这脸的主人,像我之前梦中一般,眯著一双狭长的凤眼,饶有兴味地看著我。
我记得,前些天,他的名字是叫亚力山德罗.阿斯塔特,再前些天,他的名字是叫狄布克.格雷特拉克。现在,他的名字又是什麽?
“你醒了?真不容易。我以为你会睡死过去呢。”他微笑,轻轻地说道。
我有些诧异。前些天,他说意大利语,再前些天,他说法语,而今天,他说的是汉语。
我不禁开始仔细打量面前这个我早已熟悉了的亚力山德罗.阿斯塔特及狄布克.格雷特拉克。今天,他披散著一头墨色的长发,穿著一身仿古的衣服。而这衣服,似乎……像是唐代的。
“你……”
不好,嗓子有点哑,口很渴。
“水。”他简短地回答著,递上一个皮袋。
我接过来拧开塞子便灌了一大口。凉凉的,味道很好,比罐装的纯净水好喝得多。
“谢谢。我是称呼你亚力山德罗还是狄布克?”
“亚力……什麽?人的名字吗?蛮夷?”他歪过头,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晕!
“那麽……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扁扁嘴。
“嗯,我叫陈颀颜。”
我点了点头。陈颀颜……不错的名字。
“我叫毓秀,很高兴认识你。”我这样说。尽管我已经认识他了。
“毓秀。嗯,记住了。你是哪里人?”
我?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中国人。
“我觉得你的衣服很奇怪。”他不等我说话便又说道。
奇怪?我还觉得你的衣服奇怪呢!
“现在的年份。”
“大唐德宗贞元6年。”
唐德宗李适的贞元6年?公元……790年!我晕!!!唐朝!!!!!
我想尖叫……我还想痛哭一场……
“你怎麽了?身体不舒服吗?脸色好难看!要不要带你找医馆看看?”
“……不了,我很好……”
我好到家了。竟然会梦到唐朝来了……
2
公元790年啊……安史之乱在公元763年被平定,也就是说,大唐鼎盛时期已过,现在国力正在由盛转衰中。
我有些想笑。话说天下大势,和久必分,分久必和,还真是有理!唐德宗李适,唐代有名的昏君一个,比起肃宗李亨和代宗李豫,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昏到黑天黑地的家夥,建中三年,也就是公元782年,听信奸相卢杞借刀杀人的狗屁建议,派了当时已是古稀高龄的颜真卿去劝说参加藩镇反叛的淮宁节度使李希烈。结果,一代书法名家,就此陨落。
整个唐朝,我最不欣赏的就是德宗,谁让他好事坏事做得都没水平呢。
“毓秀,你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我不耐烦了。我讨厌有人在我想问题的时候打扰我,不论是谁。
“那你……肚子饿不饿?你睡了11个时辰,我想……”
“Stop!没事啦!”
“哦。”
等等,我睡了11个时辰??
我转头,对上在耳边聒噪的人的双眼。“你说我睡了11个时辰?”
“嗯。我一直等到你醒。”
等我醒?也就是说,等了11个时辰。那麽……我睡得还要久?
“你在密林里睡觉,我担心会有野兽,所以就守在这里了。你饿的话,我这里有干粮。”
嗯……跟前些天的见面方式不太一样,跟再前些天的见面方式更不一样。
“我还不饿。对了,这是哪里?”我问。
“台州。”
台州……是浙江临海。离北京好远!不过,台州是唐代有名的乳柑产地呢,要是来对季节,就有柑子吃喽~~~~
晕!先别提柑子,想想怎麽办才是正经!
“告诉我你是哪里人。”我再问。
“粟特。”
粟特啊……是唐代有名的胡族。玄宗时的一个节度使安思顺──我忘了他是哪个镇的节度使了──就是粟特胡人呢。
But,胡汉通婚,现在血统不纯了吧?
再晕!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是长袖T-shirt和背带牛仔裤。怪不得他觉得奇怪。可是前几天,还有再前几天,我的衣服也和地点时代不和,他怎麽不奇怪?
第三晕!
伸手摸摸裤兜,想看看有什麽东东,没想到,我摸到一个怪怪的玩意儿。那个手感……枪!真的假的?做梦吧?
赶忙掏出来。真的……管它呢,反正我就是在做梦!赶快揣回去,小心走火。
再摸摸另一个裤兜,圆圆的小棍子似的,翻出来一看,是短刀。
妈妈咪呀!我兜里怎麽会有这些东西?这明明是挂在我床头墙上的蒙古刀嘛!这回梦得太怪了吧?!
“这把刀很不错!,是回纥的吧?”
我瞪他。“什麽呀,这是蒙古刀!”
等……等,回纥牙帐……不就是在蒙古共和国哈尔和林西北边吗?
天天天天天!
好孩子,你真聪明,这还真是回纥人的刀呢。
3
说起唐代,最有名的就是诗歌和酒鬼。汗……
诗歌是众所周知,唐代人什麽地方都离不了的,不论饮食、行旅。不过说到酒,则更是有趣。李白是酒鬼,没酒就写不出好诗来,张旭也是酒鬼,没酒就写不出好字来。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
宗之萧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诗史杜甫的这首《饮中八仙歌》说得最妙,将贺知章、李璡、李适之、崔宗之、苏晋、李白、张旭、焦遂这饮中八仙形容得行神具备,妙得很,妙得很!
我看看手中的蒙古刀,再看看身边的陈……颀颜,唉,还是习惯叫他亚力山德罗或是狄布克。“你要去哪里?”
他也看看我,然後说道:“东都。”
洛洛洛洛……洛阳?从浙江临海到河南洛阳……在1:34500000的比例尺上,就已经是3.24厘米了,乘完以後……111780000厘米……约等於1117.8公里!
“走著……去?”
“不是啊。这里是临海城郊,我的马送了人,等到城里再买两匹。你跟我一起去吗?”
洛阳……嗯,我是很想去的。毕竟我只见过公元2001年的洛阳。那年有个长假,我便跑了四、五个古城。当时,我最先去的就是洛阳。至於公元7-9世纪的洛阳,我了解的只有文献资料而已。惭愧^^||
我看著他,用力地点头。
他微笑起来,一边自己站起身,一边伸手拉起我。“那麽,先进城找家卖成衣的铺子再说。不过……我觉得你好像应该穿女装。”
“为虾米?!”我大叫起来。我毓秀堂堂七齿男儿,你竟让我穿女装???大脑积水啊?
“什麽虾米?”他反问。
我……晕!
“我说,为什麽要我穿女装?”我翻著白眼瞪他。
他很白痴地笑了笑,跟亚力山德罗或是狄布克的笑容完全一样。
“那是因为,你的头发很短,女装有帷帽,可以遮住,免得让人觉得奇怪。”
再瞪他一眼,我无奈地点头。帷帽……那东东怪怪的,是帽子加多半圈绛色纱网,除了能露出脸外,头、脖子都能遮住,是唐代流行的女子服饰。
他看我点了头,便又笑道:“那就走吧。”然後迈开步子便走。
我撇撇嘴,抬脚跟了上去。
“然後,给你买一件宽袖的衫子、一条七幅的裙子,再加一双尘香履和一条长帔。嗯……差不多了。还得买胭脂水粉,不化妆可不好看。”他仿如自言自语,又好像有意要我听到,用颇为合适的音量说道。
我握禁手中的蒙古刀,面无表情地看著前面的人。
4
现代的临海城我还没去过,不过先来了公元790年的临海城。有趣。
看看天,正是中午的样子。
“毓秀,老实告诉我,你到底饿不饿?”
我晕!
刚想冲他叫没事,肚子却叫了起来。
他停下步子,转回身伸手便敲我的头。亚力山德罗和狄布克都有这个习惯。
我一边瞪他,一边抬腿反揣回去,他却很利索地闪了开。
“所以啊,先买衣服,再找客栈。明天一早上路,稍好的马在下午就能到临安了。”他笑笑,凑过来拉住我的手,然後向不远处的大道走去。
说是大道,不过是条宽土路,但学名叫官道,这个我是知道的。
来来往往的行人,对我们两人的回头率是300%。我想,他们是因为没见过我这身非唐代服装。当然,我身边这家夥的长相,在唐代正是美男子的标准呢。不过唐代在这方面和现代社会没虾米区别,美人永远是美人。嫉妒~~~
“进城以後,先不要到处乱看,换了衣服再说。”他突然吩咐道。
我有些诧异地看他,他却在警惕地用眼角不动声色地瞄著四周。我只好点了点头。
被他拉著进城时,守城门的两个士兵目不转睛地盯著我。他面无表情地反瞪回去,两人立即低下了头。
妈妈咪啊,不愧是美人,就是有气势。
我刚想张口夸他几句,便已经被他拽进了一个店铺。
“二位客官要买点什麽?”
“女子的服饰,全套。”
我定下神看了看,原来是家衣行,四壁挂了不少衣服。柜前迎客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盘著发髻,髻前还插著一把月牙梳。脸上脂粉颇厚,额上贴著花钿,点著蛾眉,描著红唇。上穿一件红色敞袖,下著一条葱绿布裙。从宽大袖口露出来的臃肿小臂上,还戴著十多只虾须镯。
God,简直一只花里豹!
“您要什麽样式,什麽颜色?”
他转头看看我。“你喜欢什麽颜色?”
我?白色和黑色。不过,在唐代,这两种颜色都是社会最底层人民的衣色。
“要紫色或是蓝色吧。”
他点点头,又看向店老板娘。“淡紫色帔,藕荷色衫,紫色七幅帛裙,淡蓝色尘香履。还有帷帽。”
“这位……穿?”老板娘看向我,一脸的不可思议。
“对。”他淡淡地回答。
我无奈地翻了翻白眼。
“呃……好!。川子,带客人去试试衣服。”
“哎,客人请随我来。”一个人跟著声音从旁边门道里走出来。
我看看这个店伴,又看看身边的陈颀颜。
“走,我帮你看看合不合适。”他说著便拽我向店伴走过去。
将我们领进一间类似试衣间的屋子,店伴抱来衣服便逃了出去。
我无奈地脱去身上的T-shirt和牛仔裤,他便开始帮我穿这些唐代女子的服饰。
看来长年卖衣服的人就是有经验,拿来的衣服非常合身。
穿好之後,他抓著我的肩左右转了转。
“很好。你的衣服先拿著,一会儿买个被袋装进去。”
被袋?那是什麽东西?
5
“被袋是虾……什麽?”我奇怪地问道。
因为我只知道有种东东叫照袋,好像是装杂物的。
“被袋和照袋是行旅常用的东西。照袋是装手绢、扇子之类物品的,被袋是用来装衣服的。”他一边推著我向外走一边回答。
哦,酱啊,明白了。
“再买些路上用得到的东西,然後吃点东西,再然後买两匹马……你会骑马吗?”
我点头。不会骑马的话,到蒙古草原住个一年半载一定能会,想当年在草原时我用了一个星期就能骑著马跟人去放羊了呢,呵呵~~~~聪明吧!
“那就好。”
走出屋子,他掏出一块银子丢给老板娘,然後继续推著我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还真是蓝啊~~~虽然北京那里由於大力治理大气污染的缘故,已经能经常看到蓝天,但仍是比不上这种没污染的好。
“亚力……啊不,陈……”
叫他什麽好呢?
“陈颀颜,你叫我颀颜吧。”
嗯,好吧,从今天起叫他颀颜了。
“现在是几月份?”我回头看看他。
“问这个干吗?”
“干吗?我想吃乳柑呗!”
这还用问?
“还没到季节,刚挂果而已。樱桃现在倒是有,等到了洛阳,我带你去买嘉庆坊的李子。”
我大惊。“嘉庆子?!”那可是洛阳名产啊!!!
“对对,就是嘉庆子。比乳柑好吃呢。”
真的啊~~~~那可太好了!
“我看你是饿了,不如我们直接先找家酒楼好了。”
我看看他,用力地点点头。
唐朝的食物啊……如果不是在做梦,真是想都不敢想!
“那麽,中午请你吃古楼子以及清蒸墱齑录事外加浑羊没忽怎麽样?”
古……墱……浑……
“这些都是什麽东……西啊?”
“看到就知道了。只是不知临海称有没有能做得好浑羊没忽的酒楼呢。”
他说完,停下步子四处望望,然後向一个固定的方向前进。
我向前看看,不远处正有一家气势不小、热闹非凡的酒楼。
离酒楼还差十多步,楼外的夥计已经眼尖的向我们招呼了。
我晕。看来门口拦街叫卖是自古就有的风俗啊。
颀颜拉我进店,在店小二的招呼下来到楼上。不愧是中午,酒楼生意还真是兴隆,几乎客满呢。
店小二用力擦了一遍原本已经很干净的桌面,在我们坐下之後才一脸笑呵呵地问道:“两位吃点什麽?”
商业笑容……我撇嘴。
“半斤古楼子,一尾清蒸鲈鱼,以及浑羊没忽。”颀颜吩咐道。
店小二现出为难的神色,躬著腰赔笑:“客官,这……浑羊没忽,小店没有……”
“哦……我忘了,这东西没那麽容易传出来。那就再来半斤水晶饭,拌上龙脑末、水樱桃、乳酪,如果还有乳柑,也切碎拌上些,之後冰镇一会儿再端上来。”
“……是,您稍等会儿。”店小二说著跑下楼去。
我抓抓脸,看看颀颜,还是没明白他的名堂。
“墱齑录事就是鲈鱼,是天馋居士毛胜在《水族加恩簿》里封的。鲈鱼是生活在近海区的,秋天会到河口产卵,所以秋天最好,不过现在也还可以。”颀颜一边说一边笑著看我。
“那浑羊没忽呢?”
“以後有机会我会给你做,因为现在皇宫里有没有还不一定呢。”
虾……米?
“至於刚才那个饭,是叫清风饭,要等到35年之後才会现世。”
虾虾虾虾……我都成虾了!35年之後……你怎麽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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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羊没忽这种东西在唐代宫廷很有名呢,是用滚水脱鹅毛,去掉五脏,腔内填肉及粳米饭,用五味调和,放在一只去掉毛及五脏的羊腔内,缝合羊用火烤炙。肉熟後去掉羊只吃鹅而已。(真是浪费啊~~)
6
不多时,一盘清蒸鲈鱼、一盘据颀颜说是叫古楼子的东东以及一碟似乎是蘸料的东东被店小二端了上来。
我先凑头看了看蘸料,黑糊糊的。
“你觉得奇怪?”
当然了,清蒸鲈鱼我吃过,蘸料就是一般酱油香油醋,怎麽会是黑的?
“那里面有几种香料,颜色自然深。”
嗯,懂了。那下面看看那个古楼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