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江湖————伊藤恶魔

因为是早上八点的课，所以大多数跟我差两小时左右时差的学生还都没有驾到。
“毓Sir早。”有人叫我。
200%是我的学生。我没抬头，继续看书。
除了这群顽劣的孩子，没人会这麽称呼我。
“杨有一句话说，人活著就是在看别人死亡。如果不出意外，我肯定是比毓Sir你後入土的，所以我对你的下地狱仪式不感兴趣，我想看到的是，到底花落谁家。”
声音离我有些距离，但说得很慢很稳，似是不带感情。原本温雅的女声，却有寒气。
我的心莫名地痛。
抬起头，女孩正微笑著看我。
“不管是对我表哥，还是对我们，甚至是对陈教授，你的眼睛里都没有任何色彩。刚开始时，我以为你在封闭自己，然而我终於看清了，你没有自我保护意识，最最基本的都没有。我想，也许是我们这群人根本入不得你的眼吧。”
我咬住嘴唇，无言以对。
我从没觉得，自己会是这样的人。
“只是当局者迷吧。一想到轩教授那麽轻易地接受我的挑战，我就觉得，他……或者说是他和他说的那个人，两个人都还悬著心呢。”
我继续咬嘴唇，没明白女孩的话。
“如果不是知道毓Sir的端脑发育状况明显区域化，也许我该认为，你是个中高人。”
更不明白了。
但我却觉得，女孩经历过太多的事。
“杨还说过，当人类的手脚都过度长大的时候，就不可能再回到摇篮里面了。”我夺回发言权，“就向你刚刚说的，你的日子比我长很多，就算经历了再多，你也仍能比我多看至少两千多天太阳。”
女孩又笑起来，笑得捂住了脸。
一会儿之後，手放下来，脸上没有泪，眼睛里也在笑。
“你绝对是当老师当多了，就知道教训人，一点都不懂得改自己的错。”
我忙站起身鞠躬。“多谢赐教，毓某一定虚心改正。”
女孩也站起身，向我伸出右手。“毓Sir，我们算朋友吧？”
我点著头，握上她的右手。
“那麽，请不要忘记我这个人。我还有两百多天看太阳的时间，希望能在黑暗永远笼罩我之前看到你眼里有幸福。”
“你……”
“你记不记得你说过学医的人都是很现实的？所以呢，我要用这两百多天好好看看太阳以及太阳底下美好的东西。当你的学生，我都变得喜欢说人心不古了。就这样吧，我今天要逃课了，明天我的退学证明就会到你手里。毓Sir，我不说再见了。”
看女孩微笑著转身离去，我呆站著，茫然无措。
我真的说过学医的人都很现实吗……

38
因为颀颜的姐姐说轩朗的钢琴弹得很好，我於是买了一架海兹曼的三角钢琴。
反正打通了的客厅足够大。
除了钢琴，客厅里没有任何东西。
以前，我客厅的窗边有一张躺椅，地上胡乱地堆著一些书。
而现在，书回归了我卧室里的书架，躺椅由於被老“中央支援地方”看对了眼，跟他过美丽的新生活去也。
我坐在地上，看著与颀颜和轩朗一样体积超标的钢琴，心里空空的。
幸福？那又是什麽东西呢？
回卧室拿来CD机和帕格尼尼的《魔鬼的颤音》，我塞好耳机，将声音开到最大，然後闭眼倒在地上，摆出“大”字形。
我曾经问过我的学生们，他们认为什麽是生活。
有人说学习、工作、娱乐构成生活；有人说快快乐乐的就算生活；然而那个女孩告诉我，哲学和艺术是生活的两个成分，奥斯卡．王尔德有一句话，我们应该把才能投入给工作，而把天赋奉献给生活。
我当时说，她是哲人，她微笑。
现在看来，她确是哲人。
我想起自己六年前听的一场小提琴和钢琴音乐会。也许级别还够不上音乐会，只是比赛获奖者们的表演而已。
那个得了小提琴组第一名的孩子，当时是17岁。
听他用那把凭声音判定并不名贵的琴拉出来的《茨冈》时，我几乎声泪俱下。
那声音里面，似乎倾注了他全部的感情。
仅这一曲《茨冈》，我觉得我已经爱上他了。就像靠一曲《悲怆》爱上了老柴，凭一曲《无词歌》爱上了门德尔松一样。
蹦跳著的、随时都会令弦断掉的音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著，直到CD机没电，戛然而止。
睁开眼，颀颜和轩朗已经坐在身边。
我坐起身，就近靠进颀颜怀里。
“为什麽下雨了呢？”颀颜轻轻地说。
我诧然地抬手摸了摸脸，才发现上面有液体。
胡乱抹去那些东西，我看看颀颜，又看看轩朗。
“我是很现实的人吗？”我问。
轩朗摇头。“你是矛盾的统一体。”
是这样的吗？
“那麽，”我离开颀颜的怀抱，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他们，“你们打算在我的生活里打扰多久？”
两人的脸色变了。
我笑起来。“如果不回答，我就默认你们的答案是这一辈子。”
我终於想明白了女孩的话。
他们是喜欢我的，而我，也是在乎他们的。
也许，不止是在乎。
和他们在一起，我很安心。
可能，我已然习惯了有他们的生活。
“我们一起过完剩下的几十年好不好？”我继续笑。
“你决定了？”颀颜仰起头看我。
我点头。
“那我们两个人就赖定你了。”轩朗微笑。
“是我赖你们才对吧？”我又坐下来，伸脚踹轩朗，“去弹琴，我要听《月光》。”
轩朗将细长的眼睛瞪圆。“不是吧？？现在是吃晚饭的时间哎！你以为我是宫廷乐师啊？”
“让你弹你就弹！敢抗议的话，今天晚上你自己睡客厅的地板！”我笑著大吼。
颀颜抬手拍上轩朗的肩。“就算是专制制度，也是我们自找的，认了吧。”
轩朗黄了一张帅脸，站起身向那个体积严重超标的白色海兹曼三角钢琴走去。

（全文完）
2004/6/12

後记：
某恶是个目光极为短浅的人，很小的幸福就足以感动。
六年前，正在上初一的某恶看了那场不够格称为音乐会的音乐会。可以说，某恶真的是仅凭那首《茨冈》就爱上了那个演奏者。某恶对他的名字绝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不是某恶第一次听《茨冈》，却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动得无以复加。

谢谢收看。再见。
是为後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