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弦————齊真綾

去月华闺房的那点路上，老鸨还忍不住开口教训了月华几句。"你是春风楼的姑娘一天，就得为我卖命一天！别就把自己当作自由身了，明白不明白？"
月华含糊的答应，老鸨这才停止说教，走到月华的闺房门口，推开门把月华给送了进去。"两位大爷好好的玩，请尽兴哦！"
莫岐见月华进来后，便冷笑起来："陆延龄，你今天进来了这个门，还想活着离开么？"
月华听见"陆延龄"三个字，便已经吃了一惊。她的脸上满是惊恐神色，眼见莫岐眼角浮现出的杀意越来越浓，自己的恐惧越来越深，便立刻转身，推开门往外跑去。
莫岐继续冷笑："袁飒，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月华慌乱的跑着，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惊魂未定的她看了来人一眼，便如同捞到救命稻草一般，大声的喊叫起来："李公子，请救我！"
这李公子，便就是李宇启，那个曾经对着陆飒说要一直保护他的李宇启。他扶住月华，刚想问她发生了何事，就察觉到眼前一束冷寒如冰的目光。

追着月华出去，袁飒并没有因为她是陆延龄而有丁点儿的迟疑。他早就没有了七情六欲，又怎么会因为追杀目标之一是自己的姐姐而放弃。
但是在看到李宇启的那一霎那，他发觉自己身体里面的那一股在寒冰毒池浸泡之中而形成的寒气，竟然狂乱的在体内不断流窜，以至于让袁飒感到前所未有的剧痛。孟药师一直都有为他的身体细心的调养，才不会让那寒气与袁飒身体内的气相冲。可现在，袁飒觉得自己好痛。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痛的。
寒冰毒池内的两年光景，那泉水如同根根细针般刺痛皮肤，将源源不断的寒气传入体内的时候，他熬过来了。
每天刻意将自己的脸对着孟药师小居的门，好让自己能看见李宇启是如何破门而入，然后告诉他，自己来实践对他的诺言了。这样的画面这般的对话，袁飒每天幻想无数次，每天破灭无数次。他，也熬过来了。
李宇启......
你就是这样每天花天酒地，这么履行你的誓言的吗......

第七章

刀起人落，血飘。
很红很浓的血，从面前溅起，让眼前染成一片血色。
很红，红到发黑。

袁飒做梦了。
他梦到十五岁那年，刚从外回家的那一天。起风的天，和煦的天，与情人相会甜蜜的一天......
全部烟消云散，当那明晃晃的刀结果爹娘性命的时候......
幸福，破坏起来竟是如此的容易。

蓦然睁眼，袁飒发觉自己并没有跟以前一样，躺在堆满药材的破旧小屋内，而是一个不熟悉的地方。这个陌生的床榻，四周都是一片红。就好像梦里面那般的颜色。
她好像杀了一个人。
一个叫做陆延龄的女人。
原来自己的心，并没有跟寒冰毒池一样，见到了某个人，还是会情绪激动，以至于气急攻心，出手完成任务。
稍微动了动脑袋，立刻被人察觉。某人的沉稳声音传了过来，仔细听辩后，才发觉是莫岐。
"你先好好的休息。这儿是我的厢房，平时我只允许莫邪进来，绝不会有人打扰你。"
莫岐一反常态，对他的态度也不如过去那样，继续平淡的开口："你的体质早经不起大喜大悲，当日毒杀陆延龄之时，你瞧见的那人，竟能让你体内的正气与寒气相互紊乱起来，这正是你最大的忌讳。幸好孟药师医术高超，才能将你救于水火之中。"
袁飒不语，脸上的神色依然不动如山，却让莫岐莫名火大。他一时失控，便口不择言，再不管需不需要对袁飒三缄其口，就吼叫了起来。
"你还要糊涂到几时？那李宇启何曾想过要来救你这个痴儿？"
这句话便是彻底打破了两人之间原本貌似平和的气氛。袁飒本一直对莫掌门采取顺从态度，结果却被他老底都给揭开，旧时的伤疤立刻鲜血直流。他再也忍耐不住，发狠起来，大声质问道："那跟你又有何干！堂堂莫掌门也好那市井老太的蜚短流长？"
一时间，气氛便僵住，室内只听得见两人的细微呼吸声。
好半天之后，莫歧才发出一些声响，而且越来越大，到最后干脆放肆的大笑出声。袁飒只觉得莫名其妙，瞪了他几眼。
莫歧这才开口："果然，孟药师的法子着实有效阿。"他看了一眼袁飒，他脸上的迷惑神色又让莫歧忍不住想笑了。"袁飒，你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表情流露，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纵有十个孟药师也救不了你！"
袁飒头一次红了脸，这样的教训，他也是头一次受。想开口争辩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莫歧并没有停止说话："袁飒，你现在这个身子，怎么也不能再有差池，孟药师已经想到了最好的法子，只需几日，你便再不会象当日那样受罪了。"
袁飒看着他，实在想象不出那孟药师会有啥解救的方法。在他心里，孟药师就是活阎王，亲手制造了他这般的活死人。这样不把人当人的，居然说要救他，袁飒便从心底发出冷笑。
"解救的方法是？"
莫歧拍了拍手，门外居然走进来一个不是莫邪的人。袁飒一看便倒吸口气，那竟然是佘长老！但仔细一看，那佘长老的目光呆滞，全无过往的神采。将目光移开，袁飒没好气的开口："这么一个老家伙，能有何用？"
莫歧立刻阴笑了一下："只有这样的呆子，才能救你啊。"他没有理睬袁飒的话，只是越笑越带劲，袁飒也越看越阴冷。
"你想要做什么？"
"我？我什么也不做。"莫歧耸耸肩膀说道。"不过孟药师就会对你做很多了。"
袁飒立刻紧绷了神经。孟药师自从带他去见过莫歧之后，便再没有将他当作药桶继续摆弄，袁飒已是觉得习惯了，至少那种极其残酷的体验他不想再经历更多回。而这会莫歧又说孟药师要继续捣鼓袁飒的身体，他怎能不警惕起来？
"看你，穷紧张什么？孟药师只是要利用蔓陀萝花的功效，让佘长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之下，将其的真气完全传授于你，这样才能彻底消灭你体内的寒气啊。"
莫歧的话，听得袁飒越想越是觉得心上冰凉彻骨。他不知道莫歧、孟药师是何处而来的人，但却感觉是一个模式刻出来的冷酷无情。人的性命，在他们眼里，也许什么都不是。
看着袁飒听着自己的话，莫歧这才发觉对面的家伙竟然一边听一边发抖，脸颊边还冒出了汗，想悄悄想伸手过去擦掉，却眼见袁飒的目光越来越冷，只好缩了回来。而当自己发觉想要干什么的时候，莫歧吓了一大跳。
"如何？孟药师也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坏......"莫歧想让袁飒答应让孟药师帮忙治他，便有些手足无措的为孟药师说好话。但才起了个头，就立刻被发作中的袁飒给打断。"用不着了，以命治命，我可受不起！"
莫歧皱眉，这家伙就是拗不过来的臭脾气，认死了便绝对改正不了。他叹了口气，只好用一贯的恶毒话来刺激："很好，你是善心发作，不想无辜的人来为你牺牲对不对？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把那李宇启给抓来，那人的内力虽然没有佘长老那么深厚，但也足够能让你体内的寒毒散尽。何况从你痛恨他的程度来看，想必就不会说什么‘以命治命，受不起'的话，反而会很愉快的接受吧？"
满意的看着袁飒瞠目结舌的样子，莫歧心头便一阵暗爽，能看到不动如山的毒公子如此表情，却也算他功劳一件了。笑着出去转身请了孟药师进来后，见他们都各自准备好了，他就离开了房间。孟药师有一个怪癖，凡是他认真做某事的时候，除了必不可少的人，其余一律都会被请出场。而莫歧也并不是极其空闲的人，他退出房间后，就带着莫邪，往自己的上头那边而去。

再见到莫岐兄妹，已是三天之后。
每次看到莫岐的时候，就必定会有任务安排袁飒去完成，这已经成为了不必多说的心照不宣。袁飒也懒得去问他为何要自己去杀人，而问了也不一定会得到答案。无用功，袁飒是决计不会去做的。
那天，莫岐这样告诉袁飒："我、莫邪、孟药师都不过是上头养的死士，没有权利拒绝上头所安排的任务。"
于是袁飒也忽然明白，从袁不林将自己从陆府强行带出丢给孟药师作为毒公子培养那天开始，自己就已经不配拥有感情，只能做一个麻木的药桶。但是他却仍然卑微的幻想着，奢望李宇启会带他离开，让他能重新恢复到十五岁的时候，天真地去期待一个可笑承诺的实现。人做梦是正常的，但是长时间做同样一个幼稚的梦却是不被允许的。

最后一次看见李宇启的时候，是在李府门外。莫岐三人的任务是将一直深藏在李府内的某个人给杀掉。
当李宇启从李府门口出来的时候，他右手边还搀着一个人，看得出来，李宇启是相当小心的在搀扶着。
袁飒知道自己要杀的人是谁了......他一眼就认出来那个被李宇启小心翼翼搀扶着的人，是那个从小就非常讨厌的弟弟。陆宁的容貌依然那么光彩夺目，跟潇洒的李宇启站在一起真是般配。袁飒肆无忌弹地让内心的嫉妒心膨胀着，只待莫岐的眼神示意，他就会立刻出手将陆宁给迷倒，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弟弟给毒死。
还没等莫岐发出命令，袁飒却已经被李宇启给擒住。他毕竟不懂武功，见到陆宁的时候就气息大乱，让李宇启敏锐的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处，用极快的速度将他给揪出。莫岐跟莫邪看情形不妙，便立刻逃为上。
李宇启见到袁飒，非常悲哀的叹了一口气："果然......你已经为那渚王卖命到连最后一个家人也不放过的地步了吗？"

陆宁自然是没有被暗算成功，反而顺顺利利的给送出去，再由李宇启的爹，吴国的李将军李斌给接回来。被擒住的袁飒，关在地牢之内让李宇启拷问了一夜。但说是拷问，却什么都没问出来，袁飒反从李宇启口中得知了很多事情。包括那与尚年幼的皇帝处处作对的渚王，是如何假借他人之手，将陆家的人一一赶尽杀绝的。只因为陆家的人知道渚王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便怕走漏风声，索性全部杀光。
"而我为了能保护住陆宁，并且不打草惊蛇，所以才这么多年都没有去找你。到现在我才知道，你居然受了那么多的苦。"李宇启低沉的说着话，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陆飒，你要知道，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我喜欢陆宁，而陆宁也已经不能没有我。"李宇启自然知道这句话对袁飒的打击有多大，但他还是说了出口。
"是吗，那还真是恭喜你们了。"袁飒一边说着祝贺的话一边露出微笑。李宇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脸，想从那笑容之中找出些许虚假的成分，然而他却失败了。
要彻底打碎一个人的希望，那是很容易的，将真相展示给他看就行。
袁飒觉得自己是笑话，一个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所以他笑了，打心眼底的笑了。

袁飒被抓后的第二天，莫歧非常"恰巧"地在外面带着昏迷不醒的他到渚王府报了到。而袁飒，似乎是疲惫不堪到了极端的程度，一睡就是整整三天。而这三天，没有人去打搅过他，袁飒觉得那是他诞生以来，睡的最安稳的一觉。
缓慢的睁开眼睛，他似乎听见有好几个女子竞相奔走喊叫：袁公子醒了。可是，若是可以，他倒不想从此再不醒来。
原来发现真相，比被蒙在鼓里，竟更加的让人痛澈心扉。
立刻有侍女凑到他身边，往他身后放了一个靠枕，并将他小心翼翼的扶起半身，然后退了下去。
袁飒这才发现，早有一道视线，将他不住的打量。那目光似乎要把袁飒给看穿。袁飒自然很不习惯被人这样注目着，回视了一下此人，立刻移开了目光。
但此人的样子，却牢牢地印刻在他心上。这人很英俊，但是却有一双很邪恶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就会顺便估计有多少利用价值。虽然莫歧的眼睛也会让袁飒看得不安，但莫歧的那种是凶狠，并不是邪恶。眼前的这个人，想必脑海之中有极其多的阴谋诡计，才会将眼神都修得如此可怕。
"袁公子的这一觉，想必作了诸多美梦，才酣睡了三日之久。"那人笑着开口，顺手接过侍女的茶品味着。
袁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沉默。直觉告诉他，这人定大有来路。但没有了解其人的身份之前，说什么都是很危险的，沉默在很多时候是最有效的良方。
"放心，这里是渚王府，在本王这里，不会发生任何可怕的事情。"那人仍然在笑。
渚王......这个名字袁飒还是听到过的，只是他对那些皇亲国戚，一点兴趣都没有，虽然听过一些关于这个亲王的传闻，但那些也不过是浮云，划过耳际便会消失。
渚王似乎很满意袁飒的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他继续开口说了下去："孟药师果然名不虚传，培养出来的毒公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又是一个将自己当作可利用物品的人，袁飒忽然明白孟药师当初为何叫自己药桶了。他发出清冷的笑，然后回应那位渚王："渚王居然如此赏识袁飒，还真是袁飒的福分。"
渚王显然没有料到袁飒答应得这么干脆，原本设想好的很多话语，看来都没有用武之地了。不太自然的笑了笑，然后继续开口，只是表情严肃了很多。
"这世上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偶然，一切，都是计划之中的。"
"袁飒，我需要你。"
"三天后，请你保护着吴国的太子白无冶，去其余四国学习所应该的文化。途中你要跟莫歧莫邪好好的保护他，即使牺牲你的生命也在所不辞。明白吗？"
"你能遵守本王跟你之间的这个承诺吗？"渚王眼睛内有很多东西，曾经他在别人眼内也看到过的东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袁飒得到了渚王的承诺："袁飒，本王答应你，你归来之后，本王会给你最想要的东西。"
袁飒保持着那副清冷的容貌，什么也没有说，内心却细裂成了千千万万个小碎块。最想要的？能给的人已经亲自毁掉了。

李宇启从太子的寝宫内出来，准备出去巡视一圈。他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叫唤："李哥哥，你要上哪里去？"
回头看了一眼陆宁那张天真如同儿童一般的脸，他随口回应了一句："宁儿乖，哥哥马上就回来。"
陆宁这才在宫女的劝说下，进了屋。
而李宇启从大理石雕成的宫殿台阶而下，走了数里后，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寝宫被冉冉烧起的大火，映红了他的脸。
对的不是对的，错的不是错的。
袁飒，你让我如何对你说才好？

"遥遥天河边，两情一线牵。咫尺天涯叹，长眠星光山。总见一点远，何处艳阳天。月影有月圆，意在臆想千......"
啪的一声，琴弦断了。

 

写在后面~

这篇故事终于被我写完了。也许还有大大看不懂的地方吧......其实这个只是另外一部长篇《国之将兴》的番外，主要写袁飒的过往。而《国之将兴》写的是白无冶跟陆宁之间的故事，明天开始更新。希望还有大大有兴趣去看^^(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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